同伴凑近他耳旁:“可不是哪家的公子,是宫里的那位,楚王陛下。”
那人大惊失色:“陛下怎会来此?”
同伴简言概之:“昨日陛下出宫赏花灯,遭遇暗袭坠入玄明湖中,被那袁公子捞上来了。”
“袁公子?”男子不确定道,“你说的可是那郑国大将军袁沃瑾。”
同伴点头:“正是。”
男子不解:“这袁大将军被俘,为何还忠从于这位?”
同伴环顾一圈,确认身旁没士兵包围,才低声感言:“昨日你是没瞧见,陛下生得一副好容貌,这袁将军见色起意也未必。”
男子疑惑地看着他,不尽信:“有此等事?”
“倒也无人瞧清陛下全貌,但依那湿透的面纱瞧去,绝错不了,”同伴之人扁嘴觑笑,“你没瞧见,昨日那袁大将军从湖中抱着陛下上岸时,不知有多紧张,要说他不贪恋陛下美色,我倒真不信。”
“莫非——这市井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
品香楼内,二楼厢房,侍女们相继换着一盆盆血水而出,屏风内室的床榻上躺着一人,双目紧闭,秀眉微蹙。
血水木盆中是断木和箭镞,挽月一边拧着手中的棉帕,一边用挽起的衣袖擦着止不住的泪水。
包扎完楚怀瑜的伤口,老郎中哀叹一口气,他本行医至此,在品香楼借宿一宿,夜闻窗外尖叫吵闹,他起身出屋想瞧个仔细,出门时一柄刀却架在了脖子上,而后整个品香楼便被重兵包围把守,内不得出,外不得进。
好在他有随身携带的医囊,足以证明自己的身份并非他们口中所说的“刺客”,又恰好被一身湿漉漉抱着一位小姐的公子瞧见,而后便被拉至了这房中替这位身受重伤的小姐医伤。
可这位“小姐”却并非女子,而是个少年郎……
这般玉脂凝肤的少年,想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娇公子,从不曾出过门受过伤,此下怎能承得住这般疼痛。
老郎中连叹几口气,收了行囊起身走到窗边:“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袁沃瑾收回探寻湖岸的视线,转头见郎中就在身侧,点头应了。
出至屏风外,郎中先是嘱咐:“这位小公子被弩|箭没穿胸膛,失血过多,又被湖水感染,老夫暂且替他取出了体内的残箭,止了血,可这伤口还需仔细处理,老夫随身所带药材有限,而后我会开出一张药方,公子只管照药方寻药即可。”
视线透过屏风侧面朝里望了一眼,袁沃瑾默记他所言。
年至花甲的老郎中捋捋半白的胡须,陷入深思:“只是老夫行医江湖多年,医伤着无数,倒从未见闻此毒。”
袁沃瑾蹙眉:“毒?”
老郎中点点头:“此毒无形无色,却淡如花香,只消火燃便可吸入肺腑,逆静脉而走,三日内若无解药,便无力回天。”
“先生是说,”袁沃瑾疑道,“他身上取出的箭有毒?”
老郎中摇头:“箭本无毒。”
箭无毒?若箭无毒,却偏于此刻复发,涉及花香、火燃、经口鼻入肺等词联系,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是花灯被人放了毒。
抛开猜疑,袁沃瑾回神又问郎中:“老先生可知何药可解此毒?”
“老夫尚未研究过这种毒的解药,”老郎中诚然告知,又另明一路,“不过有一法或可一试。”
袁沃瑾虚心请教:“老先生请讲。”
老郎中边思边道:“不知公子可听曾闻过一味仙草,名为天山绿浮萝雪玉珠仙草,此草熬制成汤,分三日饮用,便可解百毒。”
听及仙草,袁沃瑾心中一惕,暗暗酌量着身旁的老郎中,可见他神态认真不乏担忧之色,却不似做戏之态,便试探着问:“先生不知此草已被夺?”
老郎中面露惋惜:“老夫却有听闻,可不知传闻真假,若是此草当真被夺,那这公子所中之毒便是无药可医。”
心中已大致了然,由此,袁沃瑾淡声送客:“麻烦老先生了,老先生且先回房,稍后我会派人送膳食去先生房中。”
老郎中应声而出,此刻啊蕴从屋外走进,还回头瞧了瞧那郎中:“将军,那江湖郎中同你说了什么?”
袁沃瑾默了片刻,而后回道:“没什么。”
他转身正要回内室,门外忽然一声喝:“逆贼!”
回首之间只见身着铁甲戎装的男子带领着一众士兵浩荡涌入不大的厢房内。
见来人是尤温纶,啊蕴凑近他耳侧不快而语:“他来做什么。”
正说着,尤温纶面向袁沃瑾冷声质责:“你意欲谋害我楚国皇帝,其罪难恕。”
面对他突然的指罪,啊蕴抢先上前:“你莫要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家将军谋害你们楚国皇帝了?”
尤温纶也不同他辩解,只吩咐一旁的侍卫:“来人,带上来。”
不刻,两名侍卫押着衣着已被扯松的一名男子入内,男子抬头偷觑了一眼屋内之人,便快速低下头去,啊蕴这才认出,此人正是昨日花灯会湖心亭内出谜赠花灯之人。
尤温纶肃声冷哼:“此人已全然招供。”
啊蕴也哼声:“那你说说他都招了什么?”
尤温纶一脚将男子踹跪在地:“将昨日之事一一招来!”
随即两柄刀架上他脖子,男子斜眼瞧着近在眼前的刀刃,喉骨滚了滚,额上岑出一层汗,他干咽一口唾液,转眼觎一眼脚前的袁沃瑾,颤颤巍巍地开口指认:“昨、昨日……是这公子送给草民一盏金花灯,说、说是若有一位…身着白衣的美貌女子前去,便…便要草民拿出此枚花灯引诱那女子猜灯谜,以此作、作为暗号……”
那男子说罢,尤温纶不知从何处摔出一枚金花灯:“人证物证皆在此,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金花灯的荷叶已半残不折,好几片花瓣已破损,内里的烛火只燃了一半还余一半染着水渍。
尤温纶再次佐证:“此花灯的灯芯及底托皆取材于西域,这等昂贵之物只有皇宫才有,怎会流入市集,能在短时间内同时取得这两样贡材之人,除你袁大将军外,还能有谁?”
“那又怎能证明是我家将军所为,”啊蕴并不认从他的话,抢先开口,“你也能随时出入皇宫,你也同样有此嫌疑。”
尤温纶不屑冷笑:“我虽出入皇宫便携,可进不得内宫,你家将军就不一样了。”
啊蕴一时有些哑口,从某些程度上来讲,自家将军在小皇帝面前却有几分“优待”。
尤其此刻这话从尤温伦口中说出,除了指认之外,更是明晃晃的嘲讽之意,即便这般,却又叫他拿不出辩驳的证据来,委实气人。
对于不足为惧的啊蕴,尤温伦并无兴趣与他对峙,再次面向袁沃瑾词严义正:“你假借腿伤在先,诱骗陛下出宫在后,此间暗中命随侍机关布陷,以花灯为引,以玄明湖为据,时机一到,便谴刺客重伤陛下,而后以图挟陛下听你所令,祸乱我楚国朝堂。”
啊蕴心中一怔,虽说他指认花灯为暗号一事并非他所为,可这暗中招买杀手设计让楚小皇帝受伤一事也是确凿,到底他们也逃不了干系,纵然有人从中想要借刀杀人,再将这罪名全然推脱至他主仆二人身上,也不会叫人怀疑,何况他们身在楚国如履薄冰,谁又肯为他们出头。
“将军……”啊蕴面色担忧地看向身侧人。
袁沃瑾挡臂拦在他身前示意他退后,而后波澜不惊地问尤温纶:“尤少将军可知,本将军现归陛下所属,仅凭你这一番栽赃指认,便要定我的罪?”
“你——”尤温伦面色骤变,语气不善,“不要仗着陛下撑腰,便想逃脱罪责!”
袁沃瑾并不在意他如何有理有据地拿出所谓的证据,既然小皇帝能舍身救他,必然也是料到了这样的后果,他要拿自己为他所用,便不会轻易地叫人杀了他,只怕这被人当了棋子却还要拿羽毛当令箭的蠢徒才会以为自己救驾有功,顺便铲除了一个足以威胁自己的对手。
尤温伦看出他眼中那几分轻视,当着众多侍卫们的面,更是骑虎难下:“陛下尚未脱离险境,不论如何,依旧要先拿下你们!”
这时啊蕴率先站出:“你有什么资格来抓我们?”
“若是哀家想拿下你们呢。”
随着声音传来,众人侧眸望去,只见门外走近一身简装常服,携着御医宫侍而来的楚太后,慕慈心。
屋内原有的一众侍卫纷纷退让至门侧,慕慈心进屋后,御医宫侍们便都候在门外等待传召。
来时的路上一路听闻异贼与那逆子之间的荒唐事,慕慈心此刻是一肚子火,她没去细瞧屏风前的袁沃瑾,只想杀之而后快:“来人——”
随她而来的侍卫纷纷开鞘提剑。
“朕看谁敢。”此时屏风内忽传出一道薄弱的冷声,而后众人便见小皇帝由婢女扶着走出屏风。
他身着似是被人穿过的宽大里衫,面色苍白如纸,近至袁沃瑾身前,他止步面对慕慈心:“袁爱卿护驾有功,谁敢赐他的罪,便是同朕作对,与那刺客同谋。”
众人一时噤声。
见他吊着半口气却还要为一个异国贼子说话,慕慈心盛怒难压:“皇帝可知何为养虎为患?你连哀家都不信,却要信一个外人吗?”
她执意吩咐身侧侍卫:“给哀家拿下!”
可侍卫们面对小皇帝在身前,俱是进退两难,慕慈心瞧不过,转身抽过一名侍卫的剑二话不说刺向袁沃瑾,剑光临面,却陡然滞住。
众人抬眸,只见楚怀瑜攥住剑刃,那白嫩指骨间溢出艳色血珠,由滴汇成流,自他指缝间蜿蜒流淌。
他面色虽虚弱,神态却生冷:“母后与朕平权,朕是天下唯一一个可抗旨不遵之人,若是母后执意要拿下他,便从儿臣的尸身上踏过。”
“你……”见那流着血的手,以及苍白的面色,慕慈心几近心都在颤抖。
卧跪在角落里的男子趁无人注意,偷偷抬头觑了一眼小皇帝,心中乍惊。
原来昨日花灯会上的白衣女子便是小皇帝,单凭那一双疏离而华贵的眼眸便错不了,昨日他受命在玄明湖畔湖心亭内出谜赠花灯,并借谜题说出一番夸赞小皇帝貌美的话来,只当授命之人是为奉承小皇帝,不曾想今日所见,那夸赞之词句句不为假。
可这小皇帝看似羸弱,那逼人的帝王之气倒是丝毫不减。
男子后知后怕地埋跪在地,不知那暗中予他花灯之人到底意图何在。
气氛微微僵持了片刻,慕慈心掩去眼中的心疼,松了握剑的手,拂袖而去:“皇帝好自为之。”
“哐当——”
随着手中的剑落地,楚怀瑜终是撑不住身子,吐出一口血,身子一软向后倾倒,袁沃瑾揽臂接过他的身子一把打横抱起:“起驾回宫!”
楚怀瑜虚弱无力地攥住他的领口:“朕、不要回宫。”
低眸瞧着他虚弱无力地吐气,袁沃瑾心烦意乱:“你想死吗?”
流着血的手染红了自己的衣襟,可他无暇顾及衣裳的干净与否,这双执笔习字的手染着血气格外刺目。
楚怀瑜呼出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皇兄看见了,会难过……”
说罢便昏死在他怀里。
袁沃瑾不得已只得抱着他回榻:“不想你们陛下死了,都在屋外候着。”
品香楼外熙攘的人群里,一位老夫人挽着一名孩童的手不住地往御卫军包围的阁楼看去,面色禁不住担忧。
不多时,御卫军护拥下使出一辆马车,马车内,大婢女好言劝道:“太后何不进去再瞧一眼陛下。”
慕慈咬牙切齿:“宫里的那只狐狸还未铲除,现在倒养了一个外面的狐狸,真是哀家的好儿子。”
大婢女也是疑惑:“陛下向来聪明,怎会不知此中危险,莫非,真是被这外面的野狐狸迷了眼?”
慕慈心冷哼一声:“哀家瞧他是诚心作践自己同哀家作对。”
大婢女又再劝言:“陛下命在旦夕,太后您何苦在此时同他计较,您与陛下两心分离,只会正中小人奸计,叫那暗谋之人坐收渔翁之利。”
这话正说着,马车外传来一阵躁动,大婢女知意,掀开车帘一角,只见人围外,几名御卫拿下一名妇人和孩童……
慕慈心不欲再看,大婢女放下帘子,恰于此时帘外有亲兵护卫传话:“太后,查到了一些……”
得了允话,亲兵护卫上了马车内,简言说明了昨夜花灯会之景,慕慈心听完问到关键:“那孩童何在?”
亲兵护卫回道:“方才叫御卫军中将揽下了,就在前处不远,我见着,她们似是要见陛下。”
慕慈心这才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一对母子,道:“带她们来见哀家。”
亲兵卫领命而去,不多时那对母子就被请入了马车内,妇人知晓这马车内定是尊贵之人,一进马车就领着孩儿伏跪在马车内。
大婢女得了示意,对妇人道:“问你话,你且如实说。”
妇人连连点头应是。
大婢女问:“昨日可是你怀中这孩子在玄明湖畔玩耍落了单?”
妇人不敢多话,又点头答了一个是。
大婢女看了慕慈心一眼,又问:“你孩儿受人群挤兑,险些遭暗箭要了命,如今为何好好地在这里,你一五一十地说来。”
妇人得了问话,颤着声将昨夜事一一告知,末了道:“……民妇不知那恩人就是皇帝陛下……民妇万念陛下隆恩,一夜无眠,民妇惶恐,绝无存害陛下之心,民妇在此是想……”
她的声音越发颤抖,连着身子也跟着抖起来:“民妇盼着陛下龙体无恙,不知贵贱来探望……若陛下安好,民妇吃斋念俗日日为陛下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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