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瑜坐在案前:“老将军劝诫朕的这一番言辞,可也曾这般劝过少将军?”
尤暨沉默。
楚怀瑜耐着性子把话说得更明:“同为将臣,将军心里清楚,郑国此将是历朝罕见之奇才,善谋略,战骁勇,惜便惜在他非我楚国战将,若非如此,将军必然比朕更欣赏此人,毕竟中原楚国,堪称青出于蓝者,除他之外,别无他人。”
他从案前起身:“朕相信老将军并无异心,这儿女情长也定是摆在一旁,只怕老夫人常常给您施压,为人臣,将军是良臣,为人夫,将军是好丈夫,可为人父,将军到底还是掺了些糊涂。”
“子不教,父之过,少将军有雄心,可到底缺少了些才能,将军倒是真心诚意在担心朕的安危,可将军夫人是耽怕朕宠外臣灭亲臣,怕老将军您失了威信,更怕朕听信佞臣之言,怕那袁将军报当初的仇,伤了少将军。”
尤暨彻底沉默。
楚怀瑜拍拍他的肩:“将军的忠贞,朕不会忘记,只要少将军安分守己,朕便也不会无辜听信他人之言,损及你将军府这唯一的独苗。”
尤暨退出殿门的同时,庭院内的啊蕴随之推着袁沃瑾隐入花坛后。
见那殿门合上,啊蕴才同他道:“小皇帝伪作给谁看,他那点心思,谁人不知,就是为了羞辱将军您。”
袁沃瑾不说话,默默推着轮椅转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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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西宫,遥雪殿。
扶邱站在窗侧,同坐在窗前的人道:“王爷,您当真不见陛下么?”
楚怀安正在绣制香囊的封袋,听他问话淡然回道:“以此打消陛下见我的心,也好让太后不再为难他。”
扶邱:“可陛下今日要出宫,王爷不拦着吗?”
手中的动作停下,楚怀安思绪飘离地抬头看向窗外,那时,他摔断双腿,母亲出宫为他祈福,小皇帝求得同往,然而出宫之时遇到刺客,母亲为了护他身中箭伤,回到宫中之时已经奄奄一息。
而后父皇便一病不起,随了母亲而去。
八岁那年已身为帝王的小皇帝曾求过太后一次要进香天佛山为他祈福,那张哭花的小脸抽噎着,只是为了求得他的原谅。
可那时他同他说了气话:“陛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必求得臣的原谅。”
自那以后,他便再未曾出过宫。
扶邱:“王爷?”
思绪拉回,楚怀安低眸,继续绣着手中的香囊:“随他去吧。”
这些年他既是去不得,不敢去,也是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母亲,可如今能有一人让他忘却不快,值得欣慰才是。
瞧着西宫所在方位,挽月哀叹一声:“若是端王殿下的腿疾已愈,便能陪陛下一同出宫看花灯了。”
说罢摇着头转身,却见楚怀瑜此刻正在她身后不远处,她吓得急忙捂住了嘴,含糊吐字:“奴婢该死。”
楚怀瑜沉着一张脸走过。
尉迟睿路过她身侧敲敲她的脑袋:“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挽月冤道:“奴婢不是故意要伤陛下心的。”
此刻两仪轩。
“公子,您起来瞧瞧。”梁宜边收着自己的医药箱边道。
袁沃瑾被啊蕴扶着起身,但因坐了好些日轮椅,此刻腿有些麻,啊蕴没能扶住,导致他身子一沉半跪而下,与此同时,眼前现出一双绣着龙腾的靴履。
随后只听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头顶落下:“爱卿不必行如此大礼。”
袁沃瑾:“……”
见楚怀瑜进屋,梁宜从药箱里取了一枚手心大小的药匣展至他面前:“陛下,这是碧落丹,只要袁公子吃下,便会使不上任何武力,如同常人一般不会对您造成任何伤害。”
楚怀瑜合上药匣:“朕不需要这种东西。”
梁宜:“可是陛下,这袁公子的身手……”
楚怀瑜:“退下吧,朕有话要单独同他谈。”
梁宜还想再说什么,到底只得应声而退,啊蕴也随之谴出。
屋中只剩二人,楚怀瑜开门见山:“朕想要一枚护国勇将,能为朕出生入死。”
袁沃瑾撑着地面缓缓起身,波澜不惊地反问:“陛下拿什么来做交换?”
“将军想要什么?”楚怀瑜毫不吝啬地开出条件,“享之不尽的荣华,至高无上的权力,亦或朕的半壁江山。”
说罢从袖中取出半枚虎符置于案前。
袁沃瑾低眸看了一眼,而后伸手推开那半块虎符:“臣都看不上。”
落在他指尖的视线收回,楚怀瑜抬眸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袁沃瑾不急不慢地上前两步,立在他身前,虽说身形有些压迫,楚怀瑜却并未躲开,直面而视。
低眸俯睨了他片刻,袁沃瑾附身而下贴在他耳旁暧昧不清地低语:“臣想要——陛下你。”
第22章 入乡随俗
皇宫西侧门内,一匹高大的黑马甩着尾巴似乎在催促主人快些出行。
而此刻马背上正骑坐着两人,身着广袖长袍的英俊男人将面带薄纱的白衣女子圈在身前。
女子十指紧攥马疆,双眼紧闭,似乎很紧张。
男人微曲唇角,凑在他耳边轻声:“陛下,睁开眼。”
楚怀瑜倔强地回了一句:“朕不!”
袁沃瑾仍是软声:“陛下若当真不敢看,臣可要驱马了。”
楚怀瑜咬着牙不说话。
虽瞧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可脑海里总能浮现不刻前他换了一身女裙后那张又羞又躁的漂亮脸蛋咬着牙问自己:“你还要朕怎样?”
袁沃瑾心情甚好地一挥马疆,一声驱驾,马纵蹄而行,身前的人没稳住身形直接贴进他的怀里,可似乎也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楚怀瑜贴在他怀里,脑中轰鸣,全然无暇顾及体肢之触。
耳旁呼啸而过的风似是野兽围困的呜呜声,隐隐约约中,脑海现出一片丛林,受惊的马儿失去控制狂奔乱撞,丛林末端便是断崖,马儿直奔而去,手中的疆绳脱离,身后的人将他圈在怀里跌落马下。
荆棘划过手臂拉开一道道刺疼的血口,不知抵至了哪一处,天旋地转之感停下,随着一阵血腥味,他微微睁开眼,却只见一道胸膛替他挡开了身后彼纵起伏的尖锐岩石,而那人却依旧死死将自己护在怀里……
看出他在害怕,袁沃瑾故用双腿夹了一下马腹,身下的马受到激应,跑得更快了,疾纵如风。
手臂忽然一紧,低眸只见那双葱白嫩指紧扣自己臂弯处,整个人似乎都在发颤。
这反应,倒似极了被置于假山上的胤小王爷。
思及此,袁沃瑾微微勒住马疆,放缓速度,却见那双手仍是抓得生紧。
……
脑海里纷乱的阴影不断闪现,是皇兄坠马时的荆棘丛林,是娴嫔母中箭时的纷乱人群。
皇兄舍命护着他,娴嫔母亦是如此,可最终他却成了连累他们的罪魁祸首,若非有他,皇兄是否便会肆意纵马,娴嫔母是否便会笑颜永驻……
“楚怀瑜。”
一声轻唤拉回所有的恐惧,楚怀瑜镇定下来,渐渐松开抱住的手臂,袁沃瑾搂着他的腰跃下马,而后拍拍马脖子示意它走,温驯从主的马儿甩甩尾巴便掉头小跑离去。
楚怀瑜睁开眼时,已不见了身下那匹马,抬头只见袁沃瑾站在他身前双臂环胸注视着他,他立刻隐住恐惧的情绪,蹙眉不悦:“将军是记了朕的仇,特要报此一仇吗?”
袁沃瑾故作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一桩?”
楚怀瑜:“……”
额头染着细密的汗珠,神色也有些逃避,想必此刻面纱下的那张脸已是煞白一片,却还要强装镇定,袁沃瑾细细打量着他,在心底轻嗤了一声。
快速觑一眼身前人,楚怀瑜转身便往市集上走:“朕欠你的,今日一并清了,往后你便要遵守承诺听从朕的旨意。”
市集入口处,啊蕴与挽月早已等候多时,见楚怀瑜从街口大步走过面前,挽月急急跟上,凑着他身侧低声提醒:“陛下,女子走路不可如此阔步粗莽。”
楚怀瑜停住脚步,斜睨了她一眼,挽月低着头噤声,他这才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走。
啊蕴抱胸上前,冷哼一声:“你们陛下今日怎如此随我家将军的意?”
挽月挠挠耳后根:“我也很好奇,且不说我们陛下能为他换上一身女衣,自我们端王爷伤了腿,我们陛下可再没骑过马。”
话音初落,身前又走过一人,正是让她们陛下听之任之的主人,他身着宽松的衣袍,连走路都掀起了一阵风。
挽月撩下耳鬓扬起的发丝:“你家将军……不会欺负我们陛下吧。”
啊蕴:“你看你们家陛下是那么好欺负的人么。”
快步行至一处巷口的楚怀瑜扶着墙壁头晕目眩,甚至有些恶心。
挽月远远瞧见他那般模样,便在街市两侧环视了一圈,而后小跑至最近一位捏糖人的老伯摊位前:“伯伯,我想要一个糖人。”
想想又改口:“不,两个。”
老伯和声问她:“姑娘是要捏好的,还是现捏?”
小巧的糖人能现出真人的样貌,陛下一定喜欢,想到这里,挽月道:“我要现捏的。”
而后侧身指着不远处扶着墙壁的楚怀瑜和他身后的袁沃瑾:“就捏那位公……姑娘和那位公子吧。”
楚怀瑜正攥着胸口,手腕忽然被人抓住,随后便被拖拉至一面小摊铺前,摊铺妇人见着他们笑问袁沃瑾:“这位公子是给娘子买酸梅么?”
袁沃瑾挑眉侧觎一眼身旁人,见他还未缓过神,笑以回应:“是。”
妇人挑捡着肥硕的酸梅果子:“公子要多少?”
“整袋包起来。”只怕几颗不够这楚小胖子解口。
楚怀瑜缓过劲,转头只见妇人笑着看他:“这位小娘子可是有身孕了,这般喜酸。”
小娘子:“……”
大胆刁民!
那妇人包好酸梅:“公子可还需要些什么?”
楚怀瑜一眼扫过摊案,瞧见一旁竹支上戳着几个惟妙惟肖的糖人,眼神都挪不开了。
发现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几个糖人,袁沃瑾面向妇人:“再捏两个糖人。”
妇人“唉”了一声便开始取糖胚子照着站在摊位前的人开始捏,边捏边夸赞:“公子生得可真英俊,瞧您这身段,是个武将吧?”
袁沃瑾笑应:“夫人过誉,在下不过一介平民。”
听到“夫人”一词尊称,那妇人笑得合不拢嘴,同他打趣:“老身阅人无数,公子若一凡子之身,怎能娶到这般貌美的娘子。”
一旁貌美的娘子垮着脸,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袁沃瑾借机问她:“夫人如何看出我家娘子生得貌美?”
妇人瞧了一眼楚怀瑜:“小娘子虽带着面纱,可这眉眼俱是清雅贵气,身形更是端正窈窕,老身总不会看错,这面纱下啊,定是个美人。”
美人此刻丝毫没有被夸赞的喜悦,只有咬牙切齿的愤恨。
捏完袁沃瑾的糖人像,那妇人又取过一枚糖胚,举棋不定地问:“这位姑娘是要带着面纱捏吗?”
袁沃瑾按捺住要逃跑的人的手腕:“我不愿旁人看他。”
楚怀瑜弯起两弯月牙笑眯眯地看他,却暗自踩着他的脚磨着后槽牙低声私语:“放开朕。”
袁沃瑾故当着那妇人的面倾面而下凑近他鼻尖几近唇语:“臣怎么舍得。”
“……”
妇人脸色泛红,笑得暧昧:“二位真是羡煞了老身,老身那老伴去的早,年轻能有这般甜蜜那是求之不得。”
楚怀瑜气嚷嚷地退开半步,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
挽月取过捏好的糖人正想送过去,却见那二人也在捏糖人像,失望地止步在原地,啊蕴上前抓过其中一只:“月姑娘不介意,送我?”
挽月努着嘴咬住手下剩余的那只,点了点头,目光却还是追着身前那两人。
两只糖人皆已捏好,袁沃瑾接过糖人没了空手再去抓楚怀瑜,楚怀瑜转头便往集市中走,他勉强丢了一钿银子:“不用找了。”
而后几步便跟上了气鼓鼓的小娘子。
见楚怀瑜没有要接的意思,他侧身附在他耳旁笑语:“陛下方才听闻那夫人所说吗?”
他觑他一眼,低声道:“我倒期许陛下能给臣生一个。”
楚怀瑜:“……”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轻呼一口气,而后抓过袁沃瑾手上捏着他自己面貌的糖人,掀开半边面纱,一口咬掉了大将军的人头。
袁沃瑾跟在他身后笑得不轻,他倒要瞧瞧平日里孤傲不可一世的小皇帝有多能忍。
啊蕴绕过人群,靠近自家将军身侧:“将军交给属下吧。”
袁沃瑾手一收,让开他要接糖人的手,啊蕴不解:“将军不是最不喜酸甜之食吗?”
袁沃瑾轻咬了一口糖人的小脸:“入乡随俗。”
啊蕴:“???”
不远处有一处卖面具的摊铺,只见小皇帝一手握着糖人,一手拿着挂板上的面具在脸上比照。
面具种类多样,其中有好几个是禽兽的面貌,袁沃瑾正一走近,楚怀瑜便转身来将一头粉色猪头面具虚扣在他面前,甚是蹙眉嫌弃:“猪都比你好看。”
袁沃瑾:“……”
楚怀瑜的手还未及收回,拥挤的路人一肘撞来,令他顿失重心,眼看他向后倾去,袁沃瑾一把搂住他的腰挡开身后拥挤而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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