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无所察觉地搀扶起面无表情的楚怀瑜:“陛下该换药了,御医们都在屋外候着呢。”
听说他要换药,袁沃瑾自觉起身走出里屋。
承得自家陛下允许,挽月才唤来屋外御医。
因楚怀瑜箭伤穿骨,方才又下床走动了一番,玄色衣衫内的白纱布早已浸没血色。
见挽月作势要哭,楚怀瑜止住她的口:“伺候朕伺候腻了,想去浣衣局?”
挽月急忙止住眼泪,委屈地撅起嘴:“陛下伤成这样,为何还要装作一副安好无恙的模样给宰相和尚书瞧,还要叫那些大臣们以为陛下您无事?”
楚怀瑜被扶着坐至榻上,并未回答她的话,见御医揭下他衣衫,挽月怏怏背过身跪坐在榻边守着,可恨她是个没谋略的,不能为陛下分忧。
大抵是清醒时的痛感格外强烈,只听他的呼吸在身后急沉而粗重,分明那般痛却隐忍不言,只管咬着牙,挽月攥着衣裙,憋着眼泪,满心难过。
“幸在陛下伤的是右胸膛,尚不及命,”换好一身药,御医叹惋交代,“只是陛下近日来不宜多走动,尤其少用右臂,以免撕扯伤口。”
楚怀瑜拢起衣裳:“影响朕阅奏折吗?”
御医思了思,道:“陛下还是让太后代而奏之为好。”
楚怀瑜:“知道了,退下吧。”
御医行了礼,拾着药匣退出了屋。
见御医出屋,楚怀瑜吩咐背对着自己的挽月:“唤大将军进来。”
挽月听得吩咐,起身走出屏风外至袁沃瑾身后:“我家陛下唤将军前去。”
袁沃瑾进屋时,只见楚怀瑜随意系着衣带便起身下床,方才他在屏风外听得清楚,御医嘱咐他切莫下床随意走动,他这是作践自己惯了还是在他面前故作戏态?
他走至案旁,取出一面帛书至于案上摊开:“花灯会已结束,将军理该遵守自己的承诺。”
那是一份立约书,书上笔墨未干,显然是方才会见那宰相和尚书令所写,而立约书上所撰内容,是要他袁沃瑾护楚国端王周全。
“陛下舍命护臣,便是为此立约吗?”袁沃冷笑一声。
他忽然明白过来他先前所做的一切,是随他所意穿上一身女装也好,克制畏惧纵马长街也好,亦或替他挡那一箭,皆是为了换这一纸契约。
楚怀瑜抬眸看他:“确实委屈了将军,将军若有他求,可尽管同朕提。”
为了一个端王,同自己这般温声软语,甚至不惜己命。
袁沃瑾越发嗤冷:“臣现在,要重新考虑应约之事。”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这间屋子。
见到面色煞冷的袁沃瑾走出屋,挽月以为他又与陛下起了冲突,急急走近屋内,只见楚怀瑜不明所以地看向屏风外:“——传闻有说,这袁大将军是个出尔反尔之人吗?”
挽月摇摇头:“没说。”
然后又补充:“袁大将军既能守得疆土,带领千百将士驰骋沙场,理该千金一诺,怎会出尔反尔呢?”
楚怀瑜缓缓抚过文书,心中思量着,莫非,当真是委屈他了?
第26章 哄他睡觉
啊蕴走进膳房,只见自家将军坐在药炉旁瞧着手中的香囊出神。
曾在郑国时,他每每率兵回城,便有许多世家小姐赠于他各式各样的香囊,然而他从不看一眼,对于世家亲眷说亲一事,他总是推辞:“将士生死杀场,命悬刀上,只怕会耽误诸家小姐的终生幸福。”
说是怕会耽误旁人的幸福,实则只是喜好清静,不愿与旁人接触,与军中那些渴望成家的战士们比起来,他似乎更愿与战场厮守一生。
想到这里,啊蕴近前:“将军不是最不喜这女儿家的饰物吗?”
袁沃瑾陡然回神,抓着手中的香囊要抛进药炉,可手悬在药炉上方,他又顿了顿,而后倒置香囊将内里的蜜脯全数倾倒进火里。
啊蕴看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只是见那香囊上绣着的九瓣长华十分熟悉,却又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见他收回已空的香囊,啊蕴正要再说什么,忽闻阁楼上方瓷碗破碎之音,他未及反应,便见自家将军讯急起身,一眨眼已不见了人。
袁沃瑾冲上阁楼厢房,匆匆进至内里,只见药碗碎了一地,案上膳食分毫未动,而那吊着半条命的人扶着床帏喘着气,面色煞白。
挽月在床榻上翻找着什么,转头见他进屋,急急询问:“将军可有见着陛下的香囊?”
提及香囊,袁沃瑾并做出反应,见他似是不知,挽月又补充:“就是那盛装蜜脯,绣有九瓣长华的香囊,那可是我家陛下的救命之物。”
救命之物?
袁沃瑾不咸不淡地开口:“那蜜脯里掺了什么?”
挽月急得直跺脚:“蜜脯就是蜜脯,那是端王爷亲自为我家陛下晾制的蜜脯,我家陛下每每犯心绞痛时便要吃几颗蜜脯的。”
又是端王。
袁沃瑾毫不客气:“被我扔了。”
“什么?”挽月以为自己听错了,“将军是说……”
“扔了,”袁沃瑾刻意强调,“连香囊一起扔了。”
侧眸见楚怀瑜抬头看着自己,现出一副幽怨的模样,他吩咐挽月:“你出去,我来伺候你家陛下。”
挽月本想回拒,但见他面色似乎不太好,便也不敢再问什么,况且自家陛下未发话,她便只好退出。
低眸瞧着地上破碎的药碗,袁沃瑾缓缓矮下身,伸手捡起还余些许药汁的半块碗底,起身上前。
仙草均分三份,已熬制两份,昨夜他饮用一碗后,勉强能下床走动,说明那郎中所言不虚,可这第二顿没看着他喝,便被他糟蹋了。
虽说这仙草本是他以国资换来归他所有,但到底是抵了十万精兵,万两黄金,乃至良驹千匹美人数百,此刻竟抵不过一味蜜脯。
看他拿着碗片走来,楚怀瑜下意识退后一步跌坐在床榻。
近至他面前,袁沃瑾不由分说地捏住他的下颌,将剩下那些许药汁全数灌进他嘴里,迫使他咽入腹中。
楚怀瑜使出浑身解数推开他的手,而后掐着嗓子剧烈地咳喘。
这疯子竟将落在地上的药灌进他口中,简直——可恶至极!
袁沃瑾冷眼俯觑他:“这是你该受的。”
楚怀瑜怒目抬头:“你——”
“要臣护端王周全也非不可,”袁沃瑾抢先开口止住他的话,将手中的碎碗扔置在地,“陛下何时叫臣满意了,臣便答应你。”
楚怀瑜咽下暴怒的话,喘了口气,目色冷冽:“你在威胁朕?”
袁沃瑾亦是漠然之态:“陛下可以下旨杀了臣。”
“……”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
袁沃瑾半俯身而下,略带哂意:“是为端王委屈求全,还是为己快意恩仇,陛下可要想好。”
一双漂亮的眼盛满怒气,他几近咬牙:“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吗?”
袁沃瑾毫不在意继而轻讽:“仙草融在臣的骨血里,陛下尽可杀了臣,叫那梁太医一次取尽臣的血。”
楚怀瑜攥着床榻上的薄被,咬牙不语。
将他愤恨耐忍的小动作纳为眼底,袁沃瑾稍显满意地直起身,转身走至食案旁,端过案上一碗白米粥,又回到榻旁,不急不慢地用瓷勺搅均粥汤和米,舀了一勺凑楚怀瑜唇边:“吃饭。”
楚怀瑜偏过脸,不理会他。
粗俗的莽夫,那叫用膳!
“不吃?”袁沃瑾索性收回手,“给你惯的。”
他起身往案旁走:“就算陛下不吃,臣还是会按时来喂陛下喝药,陛下想寻死,尽可回你的楚宫寻一块黄金宝地自行了断,可不要死在臣的手里。”
他将那碗粥放回案上,转头看向楚怀瑜:“臣可不想郑国万千百姓因陛下而受牵连。”
很好,楚小狗成功地被他气个半死,一口血吐出。
扶着床帏看着地上发黑的血,楚怀瑜并不知是药效在发挥作用,更不知自己因那花灯身中剧毒,只当全是被他气的,他缓了口气,极力使自己镇定,没有寻得蜜脯之前,不能被他气死,得要想个法子治治他才行。
为防他再作妖,袁沃瑾索性守在房中看着他,挽月几次试图探入皆是无功而返。
酉时过后,袁沃瑾一人坐在案前享用美食佳肴,时不时瞧一眼缩在床角的人,只听他那金贵的腹腔咕噜作响,却还要装作一副毫无食欲的模样。
到底深宫娇养的小胖子,要他放下自尊来同自己同桌而食,为难了他,想到这里,袁沃瑾置了手中的碗,拿过锦帕拭了拭唇,暗中觑向那一旁的人:“臣去瞧瞧药煎得如何,陛下若要寻臣,便叫挽月唤臣。”
说罢置下手中锦帕,起身出屋,出至屋外,见着挽月便又低声吩咐:“去换一副新的碗筷来,重新热一碗粥,外加一些清淡的膳食,你家陛下该饿了。”
挽月应了一声,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转了半圈,瞧见他微微扬起的唇角,气不打一处来。
仗着陛下的宽容,欺负了咱家陛下竟还偷乐,可恶!
下了阁楼,袁沃瑾召来那日为楚怀瑜处理箭伤的郎中,问及他仙草一事。
郎中听闻他的话,摸摸胡须思量道:“若是仙草有失,这药效必然也会相应折损。”
袁沃瑾追问:“依先生所言,可还能保住一命?”
郎中朝那屋内瞧了瞧,心中了然:“依这位公子的家世,若是良药供给,自然是能多活几年的。”
袁沃瑾蹙眉:“多活几年?”
郎中点点头:“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
袁沃瑾一时沉默,心中几度烦闷。
“不过——”那郎中像是忽想起了什么,“老夫曾在古籍上见过一种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
听此言,袁沃瑾生出几分疑惑:“除那仙草之外,还另有神药?”
郎中应道:“说来,这仙草便是因此神药灌溉而生。”
袁沃瑾紧接着他的话:“先生不妨说来听听。”
那郎中摸摸胡须:“百年前这世间有一世外之谷,谷中独居一族,名为闼婆族,这闼婆谷中卧着上古神龙,因族民饮神龙骨血而长命不衰,可久而久之,谷中出了叛徒,因想要独占神龙之体,从而招引来了谷外之人,外人得此秘闻,渐传于世,于是这世间王公显贵,江湖族派纷纷想要争夺这能使人长盛不衰的神龙血,因此世间展开了一场纷站,其果可想而知。”
说到此处他颇为叹惋地摇摇头:“这神龙灭迹于世,侵犯之人无一不是遭了天谴暴毙而亡,此间,世上再无人知晓此事。”
袁沃瑾思了思:“故而老先生所说神药便是这神龙骨血?”
郎中点头,却又道:“可这毕竟只是传说,且不说这闼婆村无处寻觅,便是有迹可循,也是寻常人进不去的。”
袁沃瑾有些不解:“先生既说这闼婆族人消寂于世,那这由神龙血灌溉的仙草又是如何流传于世间的?”
听他问到此处,老郎中抬眸看着他,一副赞赏的神情:“公子聪慧。”
袁沃瑾继而猜测:“所以那闼婆族人并未完全绝迹。”
“不错,”郎中深表赞同地点了一个头,“传闻却说这闼婆族留有后代,而仙草便是那后人从闼婆谷中携出。”
仙草源自北域魏国,莫非这闼婆族人身在魏国?
不待袁沃瑾思考,那郎中便道:“只是这传言属实与否,尚不可定论,说不准便是有人冒充这闼婆族人骗取世人的信任,从而要以仙草卖高价谋取私利也未必。”
听他如此说,袁沃瑾又问:“此事除去老先生,江湖中可还有他人听闻?”
郎中摇摇头:“不多,毕竟许多江湖门派自先祖遭了天谴便立下禁规,凡涉及神龙,一律避而不谈。”
江湖中人不多闻,朝堂之上倒也不曾听说,这件事便变得异常玄乎。
直至郎中走后,他还在思考郎中所说的话,啊蕴进屋,见他一手撑着额际捏眉心,便知他又在为小皇帝的事烦心。
他在小皇帝屋中守了一日,此时出屋,莫非是闹了别扭?
啊蕴上前正要说什么,只听他道:“去市井寻些传奇话本来。”
啊蕴:“?”
只见他家将军抬起头来,含糊不清地强调:“最好是、关于什么…神龙的话本。”
啊蕴蹙着眉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将军何时喜欢看话本了?”
还是虚无缥缈的传奇话本,奇了。
可他家将军也没解释,甚至还有些不耐:“叫你去就去。”
啊蕴索性也不追问了,焉焉应声:“是,属下这就去。”
总该不会,是为了拿来哄小皇帝睡觉的吧?
想想他还忍不住抖了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27章 让臣解气
“将军,将军醒醒。”挽月摇着双臂抱胸靠在暗窗前熟睡的人。
袁沃瑾扶着额际缓缓醒来,眼看窗外的天已亮,他摇了一下头使自己清醒,平日里他从未睡过这么熟,尤其是身在不熟悉之地,似乎是昨日的饭菜……
“将军,御医说陛下敷伤的止血草没了,过些时辰陛下便要换药了,您跑得快,去替陛下抓几幅药回来吧。”不待他思考,挽月便将抓药单递往他面前催促。
看了一眼床榻上还在熟睡的人,袁沃瑾抓着药单起身出屋,啊蕴见他出屋正要跟上,挽月拉住他:“梁公子可不能走,若是你随同你家将军趁机跑了怎么办。”
啊蕴转身回屋:“我倒期望我家将军舍得走。”
为防引起刺客注意,袁沃瑾从品香楼后门直接进了巷子,尽量避开人群前往药铺,然而路过街口时还是难免遇见一些在巷子里玩耍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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