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不重权贵的大将军,似乎总嫌给的不够多,他到底,想要什么?
夜无月光,也无星辰,只有宫帷廊檐下的灯透出些光芒,袁沃瑾坐在屋顶上,目睹着宫墙内巡逻的侍卫,又看向皇城外隐约可见的光点,心口某一处,没来由地泛着疼。
他曾经对啊蕴说,若能逃出这围障,便弃了将帅的身份,往后再也不要踏入朝堂,避世也好,云游也罢,寻一知己,相伴余生。
多简单的一件事情,为何自从来了这楚宫,一切都变得艰难起来。
“将军。”思绪被打断,回头只见啊蕴从屋檐另一侧走来,“属下听到动静就过来了。”
啊蕴从他身旁坐下:“适才在门外所见,那小皇帝不是要您陪——您怎么上屋顶来了?”
袁沃瑾避开他的问题,反问他:“那天佛寺的刺客,你可认识?”
啊蕴如实道:“前两日随从出宫狩猎时,我只将一副简略的楚宫地形图交给王上派来的一名暗卫,暗卫并未告知我那刺客的模样,想来王上也是在防着我们。”
“不过,”他又补充道,“我对这楚宫也不甚了解,故而那地形图只是西宫的大致位置,也不知这刺客如何摸来了小皇帝寝宫。”
见自家将军不说话,啊蕴猜测道:“将军,这会不会是楚怀瑜设的局?”
袁沃瑾凝眉。
啊蕴想了想:“会不会是楚太后要暗中陷害这楚端王,而楚怀瑜假借刺客之由,趁此机会将这楚端王送出皇宫一段时日,以避开太后的眼线。”
袁沃瑾沉默了,啊蕴挠挠头:“属下只是瞎猜猜。”
袁沃瑾冷声道:“你猜的没错。”
“啊?”啊蕴讷罕,“小皇帝还真是……”
“你想要自由吗?”袁沃瑾忽然问他。
啊蕴不知他为何调换话题,但仍诚然答话:“自然。”
他家将军却又默了。
啊蕴试问道:“将军在想什么?”
袁沃瑾正回神:“无事,一切按计划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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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西宫佛堂。
几名太监端着加了足量软筋散的汤药一一分发给聚集在佛堂中的二十名天佛山弟子。
惊摇接过一碗饮尽,而后便取过另外一碗递往青玄口中:“小心,烫。”
昨日几人都睡得沉,唯独青玄睡不着,便想着去寻惊摇,恰好在院中瞧见什么人闪过,本想去追,却被那歹徒伤得不轻。
惊摇问他:“昨日可有瞧清那刺客模样?”
青玄摇头:“太黑了,瞧不清。”
而此刻,在二人身旁的刺客假意将端到手的碗凑至唇边,暗觑旁人的视线,趁着无人注意,将碗中的汤迅速倾入了身后的盆景内。
没过多时,众弟子便觉出浑身无力,提不起劲来,他们于昨日昏睡时遭人暗伤,本就是郁郁沉沉,心中不快,此刻众人心中反应过来饮了什么叫人失去内力的药,一时心情更是愤懑,其中一个胆子大的直接捂着胸口质问:“你们给我们喝了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不得放肆。”说话人声是来自门外,弟子们抬头看去,只见四位掌事从门外进入,为首的掌事进屋后,面向佛像拜了一摆。
一礼作罢,他侧身让过身后,只见一身玄袍的小皇帝自一众精兵护卫下走入佛堂内,掌事伸手拦了拦:“楚王陛下,切莫再入内了。”
楚怀瑜就地站定:“也好,那就劳烦掌事仔细辨认,朕一定会给诸位掌事乃至小辈们一个交代。”
此时负责端药来的御医也面向众人安慰:“各位不必惊慌,刺客混入宫内,陛下也是迫不得已,你们服了一些软筋散,暂时使不上力,待我们寻出了刺客,会再向诸位赔礼。”
说罢走到楚怀瑜身前躬身道:“陛下,药效已达。”
楚怀瑜点了点头:“退下吧。”
“是。”御医拱手行了一礼便退出了佛堂。
此时那为首的掌事同其余三位掌事互相点头示了礼,便走入弟子群中,开始一一查看每个弟子的貌形。
走到刺客跟前,他望了两眼:“木南,你将门中规矩背一遍。”
而此刻伪作木南的刺客自是一个字也答不出,有些慌神,见他神态不对,那掌事急忙指出:“你不是木南!”
身份被戳穿,刺客索性也不再试图隐瞒,即刻拽过身旁的两人,两手扣住了二人的脖颈,众人大惊,侍卫纷纷拔刀上前,那刺客拉着青玄与惊摇退至佛像面前:“都别过来!”
那刺客扫视一圈佛堂外那刀带箭的侍卫,对楚怀瑜道:“不想他二人死于我手中,就弄一辆马车来送我走。”
护在楚怀瑜身侧的侍卫首领犹豫不定:“陛下,这——”
“去,备马车!”楚怀瑜断去他的话,“送人出宫。”
马车牵至门外,刺客挟着两人出了门,跃上马车,踢了一脚车夫:“你们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一众侍卫紧随其后临至宫门,那刺客挟着二人望了望围在楚怀瑜周围的精兵暗卫:“楚王不会出尔反尔吧?”
首领侍卫正待斥骂,楚怀瑜摆摆手:“退后,不得伤他。”
那刺客冷笑一声:“楚国皇帝倒是说一不二,只可惜,看错了人。”
说罢踢下车夫,将那二人扔下车,从腰中掏出短匕割断身后绳索驱马而去。
一名暗卫眼疾手快接过惊摇,而此刻身在最前的楚怀瑜也无多虑便上前接住了青玄,侍卫首领匆匆上前:“陛下,您的肩——”
“无妨。”楚怀瑜正准备将人递给他,只见怀中的少年攥着他的衣袖,微微动了动唇似乎要说什么,楚怀瑜抬手止了止侍卫伸过来的手,凑近了些。
只听少年道:“多谢……贵人。”
“贵人——”楚怀瑜轻哧出声,“朕不过是庸人一个,叫你高看了。”
待少年晕在怀里,他才将人递给了侍卫。
侍卫此时才道:“陛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马蹄上留下了暗蝶香。”
楚怀瑜起身肃色道:“叫暗卫跟紧,看他去见什么人。”
目光追随着远去的身影,他回想起刺客方才那句话。
看错了人?
莫非说的是……
皇城郊外。
几辆不起眼的马车挨次行过野草蔓蔓的丛林小路,马车两侧各行一列骑士。
其中一辆马车内,楚怀安坐在车榻正中,盖着薄毯的膝上置着一枚小巧精致的礼盒,他解开礼盒系带,掀开盒盖,盒内摆着一枚约半个手掌大小的金香囊,其上绣有一只毛茸茸的白毛犬。
指尖抚过绣犬,他轻轻曲起唇角,而后打开香囊,只见内里是一块抛光的檀木雕像,雕像的神态正与他有七八分相似,他取出木雕人偶,小木人是一副站姿,身上还缠有一圈朱砂色泽的佛珠,而佛珠的珠粒恰恰是二十四枚。
“陛下用心了。”他将小木人放回香囊,而后将那香囊别至腰间,此时马车忽然剧烈一晃,他措不及防扶住车框,一手掀开车帘:“扶邱。”
扶邱坐在马上靠近车窗,紧捏手中剑柄:“王爷,遇上山贼了。”
楚怀安蹙眉:“太平盛世,何来山贼?”
“太平盛世?”乔装做马夫的袁沃瑾哂笑一声,讽道,“你那皇弟为了你什么都做得出来,仇家遍地且不说,山路中纵有几只贼也不稀奇。”
扶邱冷哼:“袁将军慎言。”
不远处的树丛里隐约可见埋伏的几处人头,从冒出尖的粗布衣裳来看,却是山贼样貌。
楚怀安命扶邱道:“给他们些金银,打发他们走便是。”
扶邱:“可是王爷……”
“端王殿下很天真啊,”袁沃瑾又笑道,“你说山贼见着殿下这副容貌,可会生异心?”
“放肆!”扶邱怒喝,“别以为你受了陛下旨意护送我们王爷便如此出言不逊。”
袁沃瑾挑挑眉,转头面向车内,隔着一层车帘道:“端王爷猜猜,我会不会把你送去天佛寺?”
闻言,扶邱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袁沃瑾用余光环视一圈树林中蠢蠢欲动的影子:“楚怀瑜想用天佛寺人为借口送你出皇宫,可又担心刺客在外有接应,故而叫人伪装这天佛寺人,将那真正的刺客留在宫中,宁愿将自己置于险境中。”
扶邱做出防备之态,已是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
袁沃瑾:“楚怀瑜很聪明,什么都能料到,也做好了万全之策。”
他顿了顿:“——可他偏偏选择信了我。”
“你!”扶邱勒马拔出手中的剑担至他脖颈,“原来你一直……”
楚怀安从车窗内伸手拦住他,语气平静地问马车前的人:“郑国想拿我当人质?”
“不是郑国,”袁沃瑾扯出一个笑,“是我。”
第37章 深陷泥潭
御林军护送着几辆马车临至城门时,皇城忽然下起了漂泊大雨。
大雨下的突然,街市上的摊铺商人急急收拢物品往棚子里躲,卖草药的老汉草草盖上一车盛草药的麻袋,推着两轮手推车往回赶,路上的行人纷纷掩袖捂着脑门往屋檐下钻,身后的皇城渐行渐远,青玄放下撩开的车后帘,轻叹出一口气。
惊摇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到底什么也没说。
雨一直下到了天际落幕,重重乌云遮盖,云中不时便会劈下一道雷,雷电交加在倾盆大雨中,天仿佛被戳了个大窟窿,没休没止地往下灌着雨,不见停歇的意思。
暗卫冒着雨一路冲进承阳宫正殿,急急禀道:“陛下,不好了,护送端王的车马半路遇上了山贼。”
楚怀瑜于案前立即起身:“袁琼人呢?”
暗卫喘着气:“那山贼人数庞大,武功也不差,袁将军便带着端王殿下一人纵马而去,不知去了何处,我们的人寻了半日也未果。”
楚怀瑜离了御案,绕过暗卫往门外赶:“朕亲自带人去找!”
暗卫起身上前:“陛下——”
恰至门处,门外走来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只见婢女撑着伞,慕慈心站在门处,她身后传来铁甲盔衣与剑鞘碰撞的声音,夹杂在雨中纷沓而来,扈从军分行两侧,将承阳正宫团团围住。
暗卫不明所以,慕慈心瞥了他一眼:“你下去。”
暗卫瞧了一眼楚怀瑜,只得领命:“是。”
大婢女收起伞,慕慈心进门后,两名侍卫便合上了殿门。
楚怀瑜捺住焦急,稳稳行了一礼:“儿臣见过母后。”
慕慈心拂指扫了扫衣袖上沾上的几滴雨珠,往殿中走去:“皇帝急着去何处?”
“儿臣——”楚怀瑜尚未拟好措词,有些噎语。
“皇帝不敢说,哀家替你说,”慕慈心转身看他,“皇帝想将端王及那外臣一同送去天佛山。”
楚怀瑜着力辩驳道:“前两日刺客一事,起因是为端王,故儿臣不得已才将王兄送去天佛寺,也是为了免除不必要的祸端。”
“皇帝思虑周到,哀家该夸你,”慕慈心走近他身前,话锋一转,“可皇帝答应哀家之事,做到了吗?”
面对她不着痕迹的质问,楚怀瑜低眉垂首:“儿臣不会让端王再回宫中,亦不会再任用一个外臣,母后不必担忧了。”
慕慈心淡声哼笑:“算计得不错。”
她从袖中抽出一叠纸,甩在他身上:“可知你自己养出的这条祸患已将你出卖?”
楚怀瑜展开纸张,看到纸上似是地形图的图案,有几分不解。
目睹着他迷茫的神色,慕慈心漠声告知:“你收为己用的大将,一心想要挟持你的皇兄作为人质,而要以城池相换。”
瞧出地形图是西宫的位置,楚怀瑜略有几分诧异,他急急展开其余几张纸,快速扫过信笺内容,手指不觉开始发颤。
看出他不肯置信,慕慈心语气软下几分,好言道:“哀家不会骗自己的儿子,更不会伪造这些罪证,哀家不过是留了个心眼,叫皇帝看清自己身边的人。”
她继道:“哀家已将那异贼的随从收押天牢,三日后,午门问斩。”
楚怀瑜猛然回神:“母后……”
“皇帝莫非还期望哀家放了逆贼一党人吗?”慕慈心断去他的话。
“那山贼……”楚怀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疾步走至殿门,开门而出,他还未踏出门槛,便有几名扈卫齐齐上前挡住去路。
“滚开。”他冷色命道,然而扈从军们不为所动。
愤怒的情绪彻底激出,他怒喝:“朕让你们滚开!”
为首的扈从低着头道:“陛下不要为难我们。”
楚怀瑜随即拔过他腰间的剑架在他脖子上,可那人也不躲,他气得掷去手里的剑,转身又同慕慈心对峙:“母后何意?”
慕慈心用眼神示了示门外,那两名扈从再次合上门,她单手负背转身背向楚怀瑜,声声都是训责:“皇帝到如今,都学不会心狠手辣么?”
自知眼下博不过她,楚怀瑜缓步走到她身后,屈身而跪,双膝叩下沉重一响:“母后,儿臣求您。”
慕慈心心中一惊,转身瞧见跪在身前的人,冷声道:“起来。”
见他置若未闻,她肺血翻腾,浑身抖颤:“哀家叫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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