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皇城早已封锁三日,按您的指示连个蚂蚁都未曾放过,如今前朝后廷,三宫六院皆已查了个遍,除去陛下这里,他绝无藏身之处。”说话之人,是尤温纶。
他又补充道:“况且微臣表妹恰于那逆贼消失时便不肯见人,自她出府门入宫,又从房中搜出染血的纱布,这其中定有蹊跷。”
慕慈心仍有些顾虑:“若是惊扰了君王春宵,你该当何罪?”
尤温纶顿了,似乎也不敢担保。
此刻一旁响起奴才的声音:“禀太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陛下还带着伤,若是叫那歹徒趁机伤了哪里总归不妥。”
劝说之声是那大内总管尉迟睿,外面的气氛一时陷入犹豫。
楚怀瑜望向殿门处,正要起身,袁沃瑾拉着他带入怀中,而后将他的脑袋摁入颌下,用下颌抵着他的发顶,垂眸低语:“楚怀瑜,再信我一次。”
说罢扯下他的腰襟,拆了他的发冠,抱着人往榻上去。
第42章 一见倾心
殿门骤然被推开,一群侍卫匆匆包围而来,领头三人在众兵拥护下随即踏入殿内。
在睹见榻上之景时,三人俱是一惊。
袁沃瑾将腿上人往怀里摁了摁,全然不在意门外闯来的一众人。
只见楚怀瑜安顺地偎在他怀中,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目光呆滞空洞,白皙面庞还有些许浮晕,唇齿微微翕动,一副遭人躏蹂的模样。
而拥着他的罪魁祸首,一身红帐随意地裹在身上,微卷的发肆意地半散着,那一双剑眉下的凤眸透着一股邪气,突兀的轮廓骨相脱离凡尘人世的妖野,此时此刻似个获食得猎的雄狮一般随时都要啖食到手的猎物。
尉迟睿难为地向慕慈心请示:“太后,这……”
此时慕慈心却如见鬼魅,惊色中带着微不可查的恐惧和忌惮,心头发紧,隐在宽袖中的指尖也止不住微微发颤。
觑见她这般反应,尤温纶只当她是因楚怀瑜在那逆贼怀中而至愤怒,当即拔剑怒道:“大胆逆贼,罪该万死!”
然而他才半步未出,一根金钗便抵在楚怀瑜脖颈处,持金钗之人抬头,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他脸上。
握着剑柄的手猛地攥紧,尤温纶愤然咬牙,尉迟睿急忙上前阻他:“少将军使不得!陛下还在他手中啊!”
慕慈心猝然醒神,眼中恢复一贯的厉色,望向袁沃瑾:“你要的人,哀家放。”
可见听到她这般说辞,那妖人似乎并不满意,慕慈心努力压下心中愤压:“你还要什么?”
还要什么?
袁沃瑾自己也在心里问了一句。
随后他缓缓开口:“十八座城池。”
怀里的人目光一凝,却在挣动间被那根金钗抵至皮肉,可他楚怀瑜哪里是任人宰割之人,更何况他所提要求直接动摇了国本。
见他力图挣脱,袁沃瑾低眸在耳畔声道:“不要动。”
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温度,若不是知道他在做戏只为逃脱,楚怀瑜险些以为他当真要挟持自己当人质。
可挣动间,大将军却比他还要强硬,那根金钗毫不避让地抵在命脉处,甚至还在他白嫩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楚怀瑜惊诧地看着眼前人,有些不可置信。
袁沃瑾仍然垂眸俯视着他,漠然而无情。
楚怀瑜眨了一下眼睫,无声质问他。
这就是你所谓的信你吗?
原来那日母亲甩给他的“赃物呈供”,并不为假,似乎一切皆是他蓄谋已久,温情顺依只为骗取他的信任,以便更好地从他手中夺取权势地位。
像是为了求证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他偏偏又再挣了挣,而后那根金钗利刃便直直戳穿他的皮肉扎进经脉里。
在场之人无不惊嘘,可袁沃瑾攥着金钗的手抖都没抖。
楚怀瑜仰着脖子,如一只濒死的金雀般看着他,眼中的光明在他冷漠的视线下一寸寸黯淡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水气。
可挟持他的人却毫不怜惜,甚至不为所动地提醒他:“若要你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尽可再动一分试试。”
楚怀瑜垂下眼睫试图掩盖什么,但那眼尾溢出的失望一览无余。
慕慈心指尖攥进肉里,咬牙道:“好,哀家允了。”
袁沃瑾这才挪开手中金钗,下一刻,却用那染了血的金钗在楚怀瑜如玉般精致白嫩的脸蛋上拭血。
楚怀瑜一惊抬眸,却见他眼中浸着狂肆不羁的冷笑,冰凉的金钗在他一边脸上左翻一下,右翻一下,目光睨着自己,话却是同自己母亲说:“他中了噬心蛊,只有我的心头血能救。”
尉迟睿闻言大惊失色,向慕慈心禀道:“太后,这噬心蛊奴才听过,便是以人心头血养出来的蛊虫,种在旁人身上,可掌控中蛊之人,若中蛊人不从,便会心绞痛而死。”
慕慈心蓦地看他:“你说什么?!”
尉迟睿接着又禀:“这蛊虫本应绝迹,可前些日子却有说那西域族主养出了一只,也不知这逆贼如何得来,这蛊虫长久种在人心,便能操控其情智,故而又名‘一见倾心’。”
他看了看慕慈心:“陛下此前种种行径或可解释了,如今陛下沉疾不医,恐蛊已入心,若再不解毒,只怕……”
他的声音小下去,意在不言中。
慕慈心几近浑身发冷,转头看向榻上之人,眼中怒意喷发,几乎是一字一顿:“竖、子、尔、敢!”
袁沃瑾却仍是一副漠然之态,楚怀瑜攥着指尖衣袖,眉梢逐渐染上了然之意。
难怪,以他楚怀瑜的性子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他,相信这个狗男人满嘴的谎话,原来是被他下了蛊,受了他控制。
“唉,”这时,尉迟睿不着调地叹了一声,像是自顾自道,“这逆贼什么做不出,先前盗了仙草,如今又是下蛊,此前端王殿下倒是因他药血有所好转,若是这逆贼肯救陛下……”
慕慈心一个冷眼止住他的话:“你是在劝哀家放了他吗?!”
尉迟睿忙不迭低下头:“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唯恐陛下……”
话未尽便不敢再说。
见慕慈心有所动摇,尤温纶忧色道:“太后,万不能放了他!”
慕慈心稍稍冷静下来,虚脱般从口中飘出一句话:“哀家仅有一子。”
这句话像是在回尤温纶,又像是自语,更像是在与那地狱黄泉的先皇之魂所说。
尤温纶只得闭了嘴。
慕慈心目光盯着榻上交叠一处的二人,仰吸一口气,吩咐尉迟睿:“将宫中御医及那江湖郎中全都召来。”
尉迟睿犹豫道:“这御医郎中未必能诊出啊。”
慕慈心不耐:“哀家叫你去就去!”
尉迟睿讪讪应声,瞧了一眼榻上二人便急急而去。
尤温纶受命退至殿外,屋中便只剩下三人。
奴仆进殿依次放下垂幔,里外三层薄帐遮去卧榻之景,隔开殿外的视线。
一众御医民医临门皆挨跪在殿前阶下,这三日来他们都受命聚在太医院查看古籍医术,研究小皇帝所生病状,大多已是麻木。
一条条诊脉红线从那腴润手腕上牵出去,楚怀瑜安静地依坐在袁沃瑾腿上,宛如一个漂亮的提线人偶。
此刻慕慈心以及门外一众人瞧不清内里,袁沃瑾才略低眉瞧了瞧怀中人,衣衫不整的小丧尸大有下一瞬就要跳起身,在地上蹦跶两下便气厥过去的模样。
殿门处,隔帘外。
一名胡子半白的老郎中撵了撵手中线,摸摸胡子若有所思。
此人便是那花灯节上偶遇楚怀瑜的江湖郎中,前两日听闻有似楚怀瑜般症状的患者,便秉着见学的心态自荐入宫,没成想所见之人还竟正是品香楼中出现的贵家小公子。
只是这小公子的身份倒是贵得不一般,也无怪乎遭人陷害中此之毒。
慕慈心见一众诊脉人中他最独特,便走到他面前问他:“你来说。”
老郎中松了手中线,愁眉道:“小公……陛下今日气血格外动荡,宫中药材只能起皮毛作用,昨日抑制的毒性,今日便已入了肺腑,太后,陛下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慕慈心只觉呼吸不畅,稳下神来,却全然不知如何解释“受刺激”一说,是说他被自己这个母亲逼得无奈,还是说遭受了那逆贼的蛊虫毒害?
最终,她不挑明反问:“可查出中了什么毒?”
老郎中撵着胡子道:“依古籍来看,像是一种蛊,专会控制人心的食心虫蛊。”
慕慈心俯了他半晌,问:“可有解法?”
老郎中道:“这解铃还须系铃人,若用那种蛊之人的心头血,或可一解。”
闻言,慕慈心默了。
帘内,袁沃瑾抬头隔着帘子向外看去,纱幔虽薄,但层叠相交,几乎不见任何人面貌,但听此声,这郎中的浑厚嗓音似是在哪里听过,却又一时记不起。
只是噬心蛊一事,本是他应计胡诌,这郎中是如何诊出的?
若非那蛊虫被他撒了喂狼,他还当真信了此话。
不过此番也好,省去应计之由。
殿外,尤温纶扫了一眼老郎中,至慕慈心身前低禀:“太后,此人只是个江湖郎中,来历不明,或许是与那异贼串通一处也未可知。”
慕慈心侧眸,思量着他的话。
此时尉迟睿急步上前:“太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听他这话,尤温纶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不知他为何话里话外都要信这等无稽之言,若非他是小皇帝身旁的近侍,倒让人怀疑他是在帮衬那逆贼。
可慕慈心并没再多怀疑,只是瞧了两眼帘内,而后目向老郎中:“你留下,其余的都退下。”
一些滥竽充数的民医临走时还忍不住往殿内觎了觎,听闻今日小皇帝纳妃,方才那老郎中问是否受了什么刺激,莫非洞房时出了差错。
这是当真不行?
御医们都走后,慕慈心倒似平下了心来,对着帘内道:“人、城池,哀家皆允你,若是皇帝今日有个三长两短,明日便是你郑国举国覆灭之时!”
说罢,拂袖而去。
尉迟睿于原地松了一口气,尤温纶上前讨问:“不知公公为何处处向着那逆贼。”
尉迟睿无奈:“老奴怎敢,只是老奴实在不敢拿陛下的命做担保啊,若是陛下当真有个好歹,那老奴可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尤温纶不屑哼了一声,抱臂立在门前。
尉迟睿疑道:“少将军要在这里守着?”
尤温纶冷觑一眼帘内,故添声量说给内里人听:“陛下一日不好,微臣便候一日。”
尉迟睿无奈叹一声,最终只得重新合上门。
隔开门外之人后,楚怀瑜推开袁沃瑾环住自己腰身的手,从他腿上跌翻在地,又呕出一蓬血。
下一瞬便又被拦腰捞回去。
楚怀瑜举掌便要挥过去,却被另一只手捉住,而后整个人又被按回那堵宽厚肉盾里,后颈被他五指死死地扣着。
楚怀瑜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放开朕!”
随即一个温热的唇覆在他脖颈上,将那割疼的伤口含入了齿间。
楚怀瑜浑身一激,立即湮了声,滚烫的唇瓣微微离开他的皮肤,而后便是一人哑着嗓音问他:“疼吗?”
疼,怎么不疼。
疼得快窒息了,从未有过的疼。
是因为他下的蛊吗?还是别的什么?
袁沃瑾微微松了扣住他后颈的手,抬起头来,用指腹轻拭他脸颊上被金钗擦上的血迹,声音温柔下来,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缱绻:“你皇兄——无碍。”
第43章 死生同路
宫侍们熬制好老郎中开的解酒药,便连着盥洗用具、包扎药物以及换洗衣裳一同送进了新房殿内。
将金泥捏得绯糜小菩萨放置地榻上后,袁沃瑾取过案上已摆置好的湿棉帕,给小泥人清理脖间的血迹。
凉帕覆上他的伤口,激得他明艳的幽瞳颤了颤,悬挂在眼睑边缘的两滴泪摇摇欲坠,险些跟着落下。
移开在他脸上的视线,袁沃瑾接先前所言:“还有什么想问的?”
楚怀瑜收敛眼中湿气,抬眸看他:“朕的皇妃呢?”
敷伤口的手一顿,袁沃瑾低睨眼下人,他最关心的不是自己的身子,却是那皇贵妃的去处,且还强调是“他的”。
他隐隐压下不耐:“被掳走了。”
楚怀瑜不假思索:“你做的?”
袁沃瑾坦然应之:“不是我。”
一答一问之下忽无下文,见他充满怀疑的眼神,袁沃瑾淡吐气息:“陛下不信我?”
楚怀瑜漠然质问:“你值得信吗?”
袁沃瑾叠过棉帕,翻了干净的一面擦拭他脸上隐约可现的银光泪痕:“此事说来话长。”
楚怀瑜默了须臾,又再开口:“你用朕换城池。”
袁沃瑾低下眼。
“也解释不了?”楚怀瑜换了个问题,“好,那我再问你,噬心蛊是什么?”
这一回,他用的是一个“我”字,撇开了君臣之礼,倒显得颇为亲近。
袁沃瑾浅浅一笑,而后迎上他的视线:“那是我骗他们的。”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人一怔,楚怀瑜讷然看着他,却似不愿接受他这番话。
睹见他眼中怔愣,袁沃瑾俯脸凑到他耳旁轻声问:“莫非是陛下对臣动了什么心思,以为是臣下了蛊?”
被热气掠过的耳尖倏地一烫,楚怀瑜伸手推开他,匆匆别开脸:“妄、妄想!”
妄想之人窥着他局促模样,笑而不语。
为掩心中那莫名慌乱,楚怀瑜急瞬转换话题:“——皇兄,你将朕皇兄安置在了何处?”
34/67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