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中棉帕,袁沃瑾去取纱带,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楚怀瑜从他腰间拽出一枚香囊,示到他面前:“皇兄的生辰礼怎会在你这里?”
觑了一眼香囊,袁沃瑾避开话题,要去为他缠纱带:“先包扎伤口。”
楚怀瑜不依:“你是不是还想拿他来威胁朕?”
手中纱带置下,目光落在生辰礼上,袁沃瑾沉思片刻,后道:“是他落在我这儿了。”
话很明了,并非威胁之意。
可他越是蔼声和气,楚怀瑜越是心疑,先前他三番五次戏弄自己却也不肯保护皇兄,现又有他下属暗通细作试图引敌入侵一事,很难让他相信他别无所图。
情知他所想,袁沃瑾反问之:“要如何信我?”
楚怀瑜收回香囊,想了想:“你——带朕见他。”
手中纱布一紧,袁沃瑾凝目看他,眉峰微蹙,语气肃正:“宫外险象环生,你出宫,是冒死。”
楚怀瑜不在意地偏眸:“有你在。”
袁沃瑾闻言一讷。
撩人心扉的罪魁祸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有哪里不妥,仍歪着头继续问他:“你会保护朕的,对吗?”
见人不回答,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纤长眼睫:“还是说,像今天一样,拿朕当个人质。”
说到这里,却又似有几分不甘,他悄悄抬头觑一眼他的神色,而后扑闪着漂亮的眼,乖乖巧巧地同他谈判:“就只见一面。”
心口似是压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胸腔堵住他的所有请求,将他锁在这深宫囚笼里,任谁也伤害不了。
可压抑的某一处却又泛着欣喜和渴望,欣喜与他同路,渴望带他飞出囚笼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久久得不到大将军的回应,楚怀瑜放弃似的,恹恹耷下肩:“当朕没……”
“好。”袁沃瑾断了他的话。
楚怀瑜愣了愣,倏然抬头,乌黑的眼眸中盛满欣悦和欢喜。
“好,”郑重重复一声,他唇角曲起一丝笑,“我带你去。”
楚怀瑜正展颜,他又道:“不过,我要先见梁蕴。”
“此外——”他捞过小金雀的后颈,低眸看向他溢出血渍的伤口,“你要先养两日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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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月领着啊蕴从牢房换置偏殿时,于他简明叙述了缘由,得知自家将军为自己劫法场一事,啊蕴感激涕零,化悲愤为食欲,抓起馒头塞了满口便是涕泗横流,直到自家将军站在自己跟前,他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眼见他放下馒头要抱自己的大腿,袁沃瑾及时撩开裙摆侧身一坐,坐至他身侧蒲席,冷声道:“我还没死,哭什么丧。”
啊蕴擦擦鼻涕眼泪,含着没吃完的馒头鼓着腮帮含糊不清道:“我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将军了。”
说着又开始哽咽。
袁沃瑾无奈:“好了,打住。”
啊蕴吸吸鼻涕,抽噎着跪到他膝前:“得将军珍重,啊蕴此生无憾,将军不必顾忌啊蕴生死,只管放手去闯。”
不善矫情推脱的大将军倒也没扶他起来,只道:“与我一同出生入死之人,唯你最忠心,却也是个最愣的。”
啊蕴有些愧色:“属下愚昧,给将军添麻烦了。”
袁沃瑾抚上他的肩:“还记得你舅父临终交与我的话吗?乱世相逢,志在青云,当以生死之交。”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不移白首之心,生死同,一诺千斤重。’
‘琼儿,这世间之人不分高低贵贱,唯有小人与君子之别,你当以仁、善、忠、效对待君主,亦乃这世间万千子民,故此,这世间人才会敬你、爱你、忠你、效你。’
回想起梁老先生的话,袁沃瑾扯出一个笑:“你是梁氏仅存的血脉,若我贪图一时之生,弃你惨死他乡,是为不仁不义,就算再有一百个你,又有哪一个会忠心与我?”
啊蕴滞讷,眉眼轻颤:“将军……”
袁沃瑾截了他的话:“若我谋求的是救百姓于水火的宏图大业,也便不会贸然来救一个你,可我谋的是一己私利,是一个不知出路的将来,路既已走到这一步,便再无回头之路,此话,不是你与我说的吗?”
忆及初入楚国与他说的话,啊蕴垂下头,破涕为笑,难得自家主子与自己说这么多文人雅士嘴里才吐出的词,他还有些不自在,却又大起胆子来:“将军真是同那小皇帝待得久了,怎么说话也一股子酸劲,可酸死我了。”
听此话,袁沃瑾踢踢脚边食盒,调侃回去:“你倒是没我想象的过得苦,还有人惦记着给你塞好吃的,臭小子,艳福不浅。”
瞧见那食盒,啊蕴才想起送食的人,偏头已不见挽月身影,他难为情地摸摸后颈:“哪有什么艳福不艳福。”
“行了,别跪了,”袁沃瑾起身顺带将人拎起,“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也别想死,给我吊着这条命,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意识到他不是来带自己出去,啊蕴抬头:“将军要去哪里?”
袁沃瑾:“出宫去寻楚怀安。”
啊蕴低声猜测:“是那小皇帝……”
袁沃瑾点头。
心知救自己不易,啊蕴倒也无怨言。
临走之前袁沃瑾不忘悄声嘱咐他:“防着点那姓尤的少将军。”
两日后。
承阳宫正殿。
“两日一夜零三个时辰又半柱香啦!”楚怀瑜匆匆将手中香炉抱至袁沃瑾眼前,“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正于矮案前支颐研究药谱的大将军一抬头,便迎上他期许的目光。
视线忽然相抵,大半个身子就差没钻进他怀里,楚怀瑜放下炉子往后退了退,垂眸掩住雀喜,沉稳了些:“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扫一眼烧到尽头的龙涎香熏,袁沃瑾放下手中书:“过来,让我看看伤口。”
楚怀瑜轻轻挪过去,扬起脖子:“呶。”
伸手撩开他的发丝,袁沃瑾抬眸觑一眼他的面色,又收回手:“还没好。”
楚怀瑜一蹙眉,急急忙忙扒开领口凑前给他看:“好了,真的,你再仔细看看!”
诱人的小金雀袒|露出漂亮的一截脖颈,生怕旁人瞧不见,恰恰临门的尉迟睿见了,连忙别过脸做以咳声提醒,而后匆匆走人。
楚怀瑜咻地拢上衣裳:“你戏弄朕!”
袁沃瑾淡笑:“陛下自愿的。”
楚怀瑜噎语。
洞房夜被人拔了毛奄奄一息的小金雀满脸写着‘不活了’三个大字,自从答应带他出宫,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也毫不为过,甚至夜命厨子做了一桌膳食,连干三碗饭,鼓着沾满米粒的腮帮问他:“我们今夜就去吧,朕已经好了!”
想到这里,袁沃瑾禁不住轻笑。
楚怀瑜拧眉看他:“你是不是贪图朕这里有好吃的好喝的,赖着不想走?”
袁沃瑾抬手按住他脑瓜子:“我们今夜就出发。”
活蹦乱跳的小金雀忽然安静下来,像是被人掀了盖头的小新妇一样,愣愣地盯着他瞧,袁沃瑾收回手,不自在地掩拳咳了一声,起身离案。
戌时半,宫中灯火多已灭,只有巡逻灯还亮着。
尉迟睿支开连守几夜的尤温纶,领着几名小太监入了楚怀瑜寝宫。
二人换衣之际,尉迟睿探着门外,眉头打成了结:“陛下,您这是要了老奴的命啊。”
楚怀瑜不以为意地换着太监服:“若是太后发现怪罪下来,你只管推脱在朕身上。”
替他整置领襟的挽月担忧道:“陛下,此去凶险,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她看向袁沃瑾:“望将军视陛下如己命。”
尉迟睿在一旁补充,一副交代出嫁女儿的悲恨:“要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你这厮可是逃不了一死!”
楚怀瑜理理衣裳:“行了行了,朕又不是不回来了,朕走了。”
马车借着寻急药之由成功出宫,出宫后二人便又匆匆换上了民服,沿着小路摸到了城外,城外桑树下栓了一匹马,是早先安置好的,草丛里藏有包裹,是一些干粮和一件保暖的氅衣。
楚怀瑜还在为自己换上女式便服愤愤不满,说什么两名女子伴行易引歹人注意,两名男子相随便会招引侍卫怀疑,唯有一男一女最易避人耳目,出城后亦叫民众不会多做干扰。
这厢,袁沃瑾已取了包裹拆开,他拿出氅衣后便将包裹拴在马腹处,而后用氅衣裹住嘟嘟哝哝的小金雀便拥着人上马。
夜逃金笼的小金雀上了马,便立时抛却心中不快。
大将军纵马驰骋,他便伸长脖子呼吸着郊外的新鲜气息,恨不得生了双翅膀,下一刻就要飞出去。
袁沃瑾掀上他脑后的裘帽盖住他圆溜溜的脑袋:“盖好,抓紧我。”
被遮住视线的小金雀在他颈间拱了拱,隔着帽子寻找通口:“朕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特别像朕的奶妈?”
被勾起某段不愉快回忆的袁奶妈:“……”
终于寻到光亮的小金雀钻出两颗眼睛,抱着他的手臂被颠得一颤一颤:“要不然,我们就扮做母女好了!”
袁沃瑾:“……”
还有上赶着给自己当儿子的?
袁沃瑾低眸:“你奶妈叫你什么?”
楚怀瑜仰头顶了顶他的下颌:“玉儿。”
袁沃瑾:“玉儿?”
楚怀瑜点点头:“嗯。”
“玉儿……”许久,纵马的人低低念了一遍,似是在斟酌又似练习着这个生涩的称呼一般。
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楚怀瑜抓住一缕飘到眼前的卷发扯了扯:“你在叫朕吗?”
袁沃瑾用下颌抵住他的脑袋:“叫声娘。”
给自己认了个娘的好大儿:“……”
得了好处的奶妈袁将脸移到他脖颈间,担着他的肩低笑:“叫爹也行。”
楚怀瑜:“…………”
第44章 压寨夫君
路至半途,深入一处丛林,察觉林中异样,袁沃瑾迅疾勒住马。
楚怀瑜一个踉跄险些栽出去。
袁沃瑾捞住他的腰,环顾四周,只听丛林中窸窸窣窣传来衣物草木摩擦之声。
隐约瞧见林中草木异样,楚怀瑜问他:“我们的行踪暴露了?”
窥察的同时袁沃瑾否认:“从这些人埋伏的痕迹来看,不像经过特殊训练的侍卫或杀手。”
楚怀瑜:“那是山贼吗?”
袁沃瑾点头:“嗯。”
他又补充:“山贼一般劫财不劫命。”
说着便在马颈处抹了一把灰抹在楚怀瑜脸上。
被糊一脸脏污的小金雀愣了愣,待意识那粗粝宽掌在搓揉自己的脸,当即气啾啾地去咬他的手掌,咬牙低吼:“你干什么?!”
袁沃瑾任由他奶牙般的力道咬住自己糙厚的掌根,无所谓地低睨他一眼:“陛下生得太美了。”
闻言,楚怀瑜咻地脸红,齿间力道也不觉软下来。
好在夜色昏暗,无人瞧见他此刻的面色。
“若是被抓去了是要做压寨夫人的,”贴在他唇边的手顺势捏住他的小胖脸,揽住他腰处的手往上挪了挪,袁沃瑾摸摸他的小腹,醇厚的声线还在他耳旁作以威胁,“还要我的陛下给他们生大胖小子。”
恰才消下去的烫热又腾地升起,楚怀瑜扳过他捏住自己的手:“谁是你的!”
袁沃瑾将人又勒紧一分:“陛下既唤我爹,臣这个当爹的自然要有归属感。”
“归属感?”蠢笨的小金雀此时竟不在意被人占了便宜,倒同他理论起这家常关系来,“哪有爹归属儿子的?”
袁沃瑾在心中笑得不轻,愈加想要逗弄他:“爹归不归属儿子我不知道,但臣现在归属陛下。”
楚怀瑜扬头哼了一声:“朕不要你。”
被抛弃的爹即刻松手:“那臣走了。”
楚怀瑜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朕不要给他们生大胖小子。”
嘴角的笑意险些敛不住,大将军不忍再逗弄,索性直白:“陛下,男子不会生产。”
倔强的小金雀哼了一声:“那也不要。”
“既如此——”袁沃瑾故作停顿,而后戏语低诱,“叫声爹。”
楚怀瑜:“…………”
暴躁瑜:“袁狗,你别得寸进尺!”
此时丛林中埋伏的一名平头男同身旁肤色炭黑的男子道:“大哥,他们好像根本不把咱们当一回事儿。”
被唤做大哥的男子黑得与夜色平分秋色,若不是那两只圆不溜秋的眼睛映着微光转了转,险些叫人看不见。
黑炭男用刀柄捅了捅平头:“闭嘴!”
余光瞥见暗中浮动,袁沃瑾不再打趣,提醒怀中人:“不管待会发生什么,只管靠紧我。”
话还没说完,人已紧紧黏在怀里了,袁沃瑾哑然失笑:“平日里有这么听话就好了。”
楚怀瑜不满辩驳:“朕对你百依百顺,仅次于皇兄了,你个大白眼狼。”
既提起,袁大将军也不甘屈输:“你会惩治你皇兄,还对你皇兄发火吗?”
楚小金雀又哪里肯嘴软:“那你会像皇兄一样只对朕好,不欺骗朕不伤害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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