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头一看,院子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小姑娘,此刻正紧紧拽着自己胳膊。
晓月在后面追着莺儿,紧赶慢赶,跑得气喘吁吁,还是慢了莺儿两步路。
她刚进韩昭家的院子,就看见莺儿破门而入那一幕,心下一紧,她赶忙拉住准备上前的韩建德,笑道:“爷爷,没事的,就是朋友间有一些小误会,您老放心,我进去瞧瞧啊。”
晓月笑得乖巧,人又长得一副不会说谎的样子,韩建德听她这么说,心里倒信了三分,脚步就顿了下来。
晓月忙松开手,快步进了灯房,转身把门关上。
莺儿“咣当”一脚踢进了灯房,韩昭才从做花灯的沉浸中回过神来。
灯房里已经放了好几只她刚做完的花灯。
莺儿进了灯房,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地上,手里还捧着未完工的灯笼的韩昭。
她家小姐为了这个人,都快不吃不喝了,那么伤心,结果她还好模好样的,继续没事儿人一样坐在这做她的那个破灯笼。
一股怒气上涌,莺儿张口骂道:
“你个王八蛋!大骗子!烂心烂肺的大烂人!我们小姐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亏小姐还为你伤心,饭都吃不下,你倒像个没事人一样!”
“怎么?赢了比赛,出了名,准备另攀高枝去了?”
“从前,戏本上只说那穷读书的是无情无义之人,我看你这不读书的,比他们更狠,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亏小姐那么帮助你,我呸!养条狗都比你知道感恩!”
她的话如连珠炮似的,一句接着一句,砸在韩昭身上。
韩昭定定地坐在原地,任由莺儿痛骂。
她的确该骂,韩昭想,惹得小姐为她伤心,还吃不下饭,她的确是像莺儿所说,是个骗子,王八蛋。
莺儿骂了一通,还不觉得解气,她气冲冲地上前,抬起脚,狠狠地剁在刚做好的那几只灯笼上,把它们踩了个稀巴烂。
又见韩昭身后面还有一盏灯,正是中秋花灯赛上那盏夺冠的神女灯。
“你也配留着这盏灯,真是没得辱没了小姐!”莺儿冷哼一声,跨过韩昭,一把把灯推倒在地。
还想再补上两脚的时候,韩昭终于起身,挡在她身前道:“有气冲我撒,灯是无辜的。”
莺儿瞪着她道:“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晓月一看两人对峙上了,连忙上前,从身后抱住莺儿,箍住她两条胳膊,防止她真出手打人,温声劝道:
“你气也撒了,人家的灯笼都被你踩烂了,咱就别打人了啊。小姐指定也不乐意看见你打人,是吧?早饭还没吃完呢,我们回去吃早饭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拖着莺儿往门口撤。
莺儿气还没完全消,也做不来真打人的事儿,小姐现下指不定还心疼这个人呢。
她恶狠狠地瞪了韩昭一眼,道:“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说完,挣开晓月的怀抱,打开门,又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韩昭扶起被莺儿推倒的神女灯,还好灯布坚韧,没有损坏。
晓月看了看离去的莺儿一眼,又看了看在灯房里呆呆立着的韩昭一眼,无奈似叹了口气,顿了一下,才道:“小贺老师。”
韩昭的眼珠动了一下,抬眸,转过头来,静静望着晓月。
她是第一个认出,做花灯的韩昭是教绘画的贺老师的人。
晓月见她这神情动作,心道自己果然猜对了。
她轻声道:“贺小姐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很是让人担心。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也不知你真实身份究竟是谁。我只知道,你未必就对贺小姐没有情意。有什么话,不能说开呢?书上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贺老师,还望珍惜这份情意。”
韩昭听完她这番话,垂下眼眸,苦笑了下,又抬眼望着她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晓月。”
晓月点点头,也随即离开。
韩建德在灯房外听了那么几句没头没尾的话,也没弄明白,两人是因何闹的误会。
一墙之隔的王大娘家,王大娘吃完早饭,收拾收拾准备去满园春,就听到隔壁院子好像传来了莺儿的声音。
只有一声,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快出门的时候,她见钱小舟还赖在家里,催道:“你还不赶快去你韩大哥家帮忙,在这偷什么懒!”
她能下地走路后,催了好几次,儿子都不去韩家,王大娘都开始疑心起来。
见这次儿子又沉默了,王大娘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惹她生气了?”
钱小舟知道再瞒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他心一沉,把王大娘病重期间自己做的事儿全都跟她一一坦白。
王大娘越听越沉默,听钱小舟讲完全部的经过,她已是热泪流下,哭道:
“儿啊,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先前,我们娘俩快饿死的时候,是韩昭拖着她爷爷过来,给我们送了口吃的。后来又传授你手艺,你怎么能做出如此不义之事?让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去见他们?我宁愿我死了,都不愿意你做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钱小舟听她娘如此说,膝盖一弯,跪了下来,和王大娘抱头痛哭:“娘,我也不想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严二说我必须得烧了那个花灯,他才肯放胡大夫回来救人。娘,我不想你死啊!”
王大娘哭道:“为了救你娘,就可以什么都做吗?严二让你杀人,你也杀人吗?是我教子无方呀!”
说着她起身去了厨房,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根擀面杖。
王大娘挥动胳膊,擀面杖重重落在钱小舟背上。他咬牙跪在地上,硬生生受着。
“我打你,是因为你不孝不义。你害了你的朋友,是为不义;虽然保全了你老娘的性命,但我却因此蒙羞,是为不孝。是我没有教好你。”
擀面杖一下一下落在钱小舟背上,他哭得满脸是泪。
不仅因为疼,更因着他娘的这番痛骂让他的愧疚之情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
王大娘打了五六下,终是不忍心,撇下擀面杖,抱着儿子痛哭起来,道:“你去给你韩大哥请罪去吧。”
韩建德刚帮着韩昭清理完灯房的几只花灯,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小姑娘哪来那么大的火气。
他以为里面也没什么事儿发生,结果一进来,满地狼藉。
问韩昭发生了何事,韩昭也只摇着头说没事儿,有一些误会,老爷子也就不问了。
一出门,他就看见钱小舟低着个头进了院子,韩建德刚想打个招呼,钱小舟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在灯房门口跪下了。
韩建德傻了眼,怎么回事?这一早上,一个两个的,闹什么呢?
韩昭瞥了一眼在灯房门口跪着的钱小舟,心下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中秋过后,贺喜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可她始终不见钱小舟的身影,再一想到,自从失火那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钱小舟,甚至救火的人里也没有她。
韩昭就明白了,这场火是谁放的。
如今再听钱小舟痛哭流涕地讲述前因后果的时候,她心里只剩平静。
钱小舟哭得满脸通红,背上也疼,道:“韩大哥,我知道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韩昭低头望着他,道:“我能理解你。”
他年岁尚小,遇到这种事,慌张自是情有可原。换做是她,若是能救父母,也未必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是”她又道,“我不能原谅你。”
伤害已经造成了,是不可挽回的,一句轻飘飘的道歉解释,就想乞求原谅,那对被伤害者难道不又是一次伤害?
就如她对贺小姐。她欺骗了她,伤害了她,是没有资格乞求她原谅的。
韩昭平静道:“你还小,还不知道,做的任何错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要学会承受这份代价。”
钱小舟是,她亦是。
钱小舟听得懵懵懂懂,只知道韩昭没有原谅他,哭着点了点头。
韩昭想,她也要为她做的错事去付出代价。
下午,满园春里,晓月正在刺绣,前面的跑堂忽然过来告诉她,有人找她。
晓月一脸疑惑,还是放下了针线,去了前面的店铺。
是韩昭。
晓月迟疑了一下,还是道:“韩公子,你找我何事?”
韩昭道:“可否麻烦你,代我转告一句话给小姐?”
晓月问:“什么话?”
“明日酉时,我在城外烟雨亭等小姐,不见不散。”
第42章 知真相小姐心慌乱
晚间,贺府,晓月从满园春回来,先进了她和莺儿的房间问莺儿:“小姐今日好点儿了吗?”
莺儿愁眉苦脸地道:“还和前几日一样。”
晓月了然的点了点头,道:“我去看看她。”
莺儿道:“行,你读书多,兴许你劝劝小姐,有些用呢。”
晓月转身出了门,到贺兰君房门口,轻轻地推开了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贺兰君依旧躺在床上,不知睡没睡着。
晓月放轻了脚步,走到贺兰君床前,轻声道:“贺小姐,韩公子今日来找我,她托我转告一句话给小姐。”
床上的人微微动了一下身,一句有些沙哑的声音飘过来,“什么话。”
晓月道:“韩公子说,明日酉时她在城外烟雨亭等小姐,不见不散。”
床上的人听了这话没什么动静,良久,她轻轻吐出句:“我不去。”
当日话已说明,再见不过是说些宽慰的话,她不想听。
晓月愣了一下,倒没想到贺小姐会如此干脆地拒绝,在她看来,两人定然是有什么误会苦衷,说开了,兴许大家就都不会这么难过了。
可是既然贺小姐选择不去,那必然是已被伤得太过,不想再次面对。
话既然已经带到,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劝导道:“小姐还该好好爱惜身体,莫为了其她人,糟践坏了自己的身子,莺儿日日为小姐担忧,小姐也得想想她和夫人老爷啊。”
贺兰君听了这话,默默撑起了身子,望着晓月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晓月。”
话已说尽,晓月只能无声地叹息着离开了。
翌日,莺儿就惊喜地发现她家小姐好了,起床了,也吃饭了,虽说吃得心不在焉,也比之前就吃两口强多了。
莺儿在心底暗道:果然还是晓月会说话,她一劝,小姐就听。
贺兰君魂不守舍地捱过这一天,捧着本书在窗边的榻上看,鸟雀飞过一波又一波,也不知书翻了几页。
眼见着日头越来越下落,她忍不住问莺儿:“现下什么时辰了?”
莺儿道:“刚过酉时。”
贺兰君点点头,哦,已到酉时了。
手中抓着的书的那一页,指尖紧了松,松了紧,书页上很快出现揉折的褶皱,那一页却终究没有翻过去。
莺儿又笑道:“眼下这节气,太阳一落就凉了下来,小姐可得仔细多穿些衣服,免得夜里受了凉。”
贺兰君沉默半晌,终于道:“莺儿备车,我要出一趟门。”
天边一轮昏黄的太阳渐渐地向林子里坠去,阵阵飞鸟,成群结队。盘旋着回了巢穴。
郊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行驶着。
莺儿不开心地抿着个嘴坐在马车里面,对面的贺兰君戴着个白色的帷帽,看不见面容。
小姐今日下午的时候,忽然告诉她要出门一趟,可把她高兴坏了,以为小姐终于好了起来,愿意出门透透气了,谁知却是来见韩昭的,那人还挑了个这么荒无人烟的地点和时辰。
可是小姐好不容易能出趟门,莺儿只能不情不愿地跟过来。
帷帽下贺兰君表情平静,任由脑子放空,不去想韩昭约她来究竟为何。
马车停在了山脚下,那是一座并不太高的小山,虽已入秋,山上还是郁郁葱葱,笼盖着浓郁的绿色。
贺兰君下了马车,转头对也要下来的莺儿道:“你在这儿等着我。”
莺儿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不想让小姐再见那个人伤心,可还是听话地留在了原地。
贺兰君转身,沿着上山的小路,缓缓地拾级而上。
太阳还未落山的时候,韩昭就已经到了烟雨亭。
她静静地立在庭中,望着满山苍翠。
和三月三上巳节时满山勃勃生机的景象不同,入了秋之后,虽然仍旧翠绿欲滴,终究还是多了些萧瑟的意味。
再过不久,等阵阵秋风吹过,这些绿叶,就会枯黄凋落。
亭子就在山脚往上不远的地方,贺兰君走到近前,就见到了亭子中的韩昭。
隔着轻薄的面纱望过去,她又久违地穿上了那身白色道袍,白衣青衫,一如在这雨亭第一次见面那样。
贺兰君进了亭子,韩昭听见动静转过声来,目光落在贺兰君的帷帽上。
虽然隔着帷帽,看不清贺小姐的面容,但她能感受到,贺兰君的一双眼睛在跟她对视。
一时间,两人对望,满山寂静。
良久,韩昭先开了口,轻声道:“贺小姐。”
贺兰君在帷帽里收回了目光,稳住心绪,开口,淡淡回:“韩公子。”
昨日听莺儿说贺小姐状态不好,她担心,于是问:“贺小姐近来可好?”
“有劳公子挂心,一切如常。”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韩昭苦笑下,叹道:“那就好。”
一切如常就挺好。
“你约我见面就是想说这些?”帷帽动了下,贺兰君反问。
韩昭愣了一下,她想说的自然不仅这些,还有最重要的事要说。
可是话到嘴边,她又退缩了。
她又想说些别的,好让那个话题往后延一延,也好让贺小姐再留一留。
于是她道:“花灯节后,一直想找个机会,正式向贺小姐道谢。谢谢小姐的雪中送炭,如果没有小姐的帮助,花灯节上我定然不能夺魁,也不会有机会去京城。”
29/61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