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着拉开丝线出去,手刚一碰到丝线,就像被电击了一样迅速弹回来,尖锐的痛感迅速传遍全身。疼了几次以后,卢斐不敢再动那些丝线,扯着嗓子喊道:“有人吗?”
被他喊来的人不是冯轸,竟然是陈敏贞,她大概是直接从警察局过来的,还穿着制服,看见卢斐起来了,连忙道:“你终于醒了,小心,别碰到外面这圈线。”
“怎么回事?”被困在丝线圈起的、只有一平米大的空间,卢斐焦躁不安地问。
“我前天想联系你,可打了好多通电话都打不通,我有些担心,正好你之前给过我地址,我就从警署跑出来看你,可敲门也没人应,我就踹门进来,看见你倒在冯轸怀里,昏迷不醒。”
说到这里时,陈敏贞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
“接着说,说说你干了什么。”冯轸这时也进来了,对陈敏贞没好脸色地说。
陈敏贞脸色一变,反击道:“还不是因为你的行为太可疑!”
冯轸脸色憔悴,大概几夜都没有合眼,挂着黑眼圈的眼阴森森扫了陈敏贞一眼。
卢斐叹了口气:“你们有误会,等下我再解释。”
陈敏贞点点头,支支吾吾地说:“我进来后马上确认你的情况,发现……发现你那时候已经没有心跳和呼吸了。”
“又死一次?”卢斐无奈地问。
“差不多,冯轸一直死死地抱住你,我问他什么问题都不回答,我想让他松手放开你,对你做心脏复苏,可他越抱越紧,不管我说什么都没反应。”
“接着呢?”冯轸在旁边没好气地说。
“然后……然后我就拔枪了。”陈敏贞撇撇嘴,指了指墙上的弹孔,又心虚地看向冯轸的右臂。卢斐这才注意到,他的右臂缠了纱布,纱布下有隐约的血迹。
“只是擦伤!我很有分寸的!我是香港警察,这种情况下有权力对嫌疑人进行射击。”陈敏贞看见卢斐蹙眉,慌张补充道,冯轸在旁边“哼”了一声,脸色变得更差了。
卢斐看着弹孔里弹壳的反光,叹了口气,指着周围的丝线和铃铛:“这是怎么回事?”
“我开枪以后,冯轸才肯告诉我你是忽然昏过去的,急救手段他都做过了,可是没有用。”
冯轸和陈敏贞身上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冯轸嘴角还带着一片淤青。卢斐猜冯轸开口并没有陈敏贞描述的这么简单。
“你的身体越来越冷,我们两个在房间里转了半天,冯轸提了一堆馊主意。然后我才想到,以前鬼片里不是经常有那种魂魄离体的情节?这不是你自己的身体,说不定你只是魂魄离体,还能回来。”
“你们请人来做法?什么人?”卢斐饶有兴致地问。
“你肯定不知道,昨天一天里,好几个香港大风水师都来过这里,有人一来就摇头说不行,有人点符烧香,可看不出有什么用。最后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个人。”
“什么人?”
“前阵子因为警局人手不够,我跟着警督一起到一间孤儿院处理一件跳楼自杀案件,上厕所时在院子里遇到一个很奇怪的小女孩,她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人,忽然从背后拽着我的裤子跟我说,大姐姐,你身上有死人的味道。”
“我吓了一跳,赶紧跟她说小孩不要讲这种话吓人,她摇摇头,又说‘不对,不算是死人,可也不算活人’。”
“孤儿院里精神不正常的小孩很多,我当时没有多想,隔了几天再和你见面时,才忽然想起那个小女孩说的话。昨天我们到后面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去孤儿院把她带出来试试。”
第45章 人鬼殊途
孤儿院当然没那么好往外带人,冯轸出面承诺给孤儿院新捐一栋楼后,院长才允许他把这个叫通菜妹的小女孩带出一天,如果出现意外,院长也会报警。
通菜妹除了眼瞳全黑外,和普通的小女孩差不多,童花头,穿背带灯笼裤,一路上都不说话,很害羞的样子,踏入丹尼斯的公寓,才深吸一口气,说:“有海水的味道,好腥。”
陈敏贞和冯轸知道卢斐前世死在深海里,互相对视一眼,陈敏贞蹲下来问通菜妹:“你还看到什么了?”
“我看不见,但我知道那里有人,他想要这个,所有不愿意走。”通菜妹先指了指天花板,又蹲下来,从地上捡起从冯轸口袋里落出、又被无意中踢到一边的戒指,说。
冯轸这才发现戒指掉了出来,郑重地从通菜妹手里接过戒指,望着钻石的温润闪光,问道:“你是说,他很想要这枚戒指?”
通菜妹点点头:“要不是这枚戒指绊住他,他就已经离开了。”
冯轸紧紧捏着戒指,脸上又哭又笑,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你是在骗我。”
陈敏贞没好气地推了推对着戒指说话的冯轸,说:“我觉得想办法让卢斐回来这件事比较要紧吧?”
冯轸如梦初醒一样,小心翼翼收好戒指,问通菜妹:“那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回到身体里?”
通菜妹伸出手指一顿掐算,说:“通菜!我要很多很多的通菜。”
“只要通菜就够了?”陈敏贞疑惑地问。
“当然不够,通菜是我要吃的,所以很重要,要第一个提,我最爱吃通菜。除了通菜,你们还要买蚕丝线、朱砂、黄纸……”通菜妹列出一串购物清单,冯轸马上安排人买齐,二十分钟后就有人拎着全副道具和满满一大袋通菜上门。
通菜妹从袋子里抽出一根通菜,放在嘴里咀嚼,通菜在她口中脆生生地响。
陈敏贞目瞪口呆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我去帮你炒熟?”
通菜妹没有搭理她,一只手不断地从袋子里拿通菜啃,另一只手握着朱笔在黄符上不断写写画画。冯轸一直在屋子里踱步,时不时抬头看向通菜妹指出的、卢斐所在的位置。
或许是他阳气太盛,再怎么看也看不出异样,连空气都不曾变得浑浊。
写完所有黄符后,通菜妹指示陈敏贞和冯轸搭起卢斐睁眼时看到的阵法,接着在丹尼斯的脸上烧了一张黄符,纸灰落了他满头满脸。
黄符烧完,一大袋的通菜也被她全部吃干净,她拍拍手,墨黑的眼珠望向天花板,说:“等,等他回来。”
冯轸忧心忡忡地问:“他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通菜妹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只要他愿意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为什么他会忽然晕倒?”冯轸急切地追问。
通菜妹吞吞吐吐了很久,才说:“这不是他自己的身体,虽然很适合他,但没办法彻底融合,不小心的话,魂魄就会掉出去。”
她指着竹竿摆成的阵法,说:“我现在这样,就是把他的魂魄锁在这里,他的魂魄走不掉,就会回身体里。”
“那他以后是不是还会这样?”冯轸一脸苦相,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所以呢,最好不要在有阳光的时候出门,也不要去寺庙、教堂。”通菜妹全黑的眼瞳转向地上丹尼斯的身体,幽幽地说:“要知道,人鬼殊途。”
“他不是鬼!”冯轸脱口而出,通菜妹没说话,转而说要走,让陈敏贞带她回孤儿院。
陈敏贞恭恭敬敬地跟通菜妹身后,让她上自己的机车,送她回孤儿院。路上通菜妹伏在她背后,问陈敏贞:“大哥哥自己的身体,好像在海里?”
陈敏贞鼻子一酸,说:“是,在很深很深的海里。”
“要想办法,把他的身体找回来。”
“他还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吗?。”陈敏贞有些期待地问。
通菜妹坚决地否定:“不可能了,他原本的身体,已经完全死了。但是死在海里的人,魂魄也被困在海里,你们要帮他。”
“什么意思?”陈敏贞听得毛骨悚然。
“已经死掉的人,不该留在这里太久,等他自己的身体重见日光,他就能走了。”
“如果他不想走呢?”陈敏贞把机车停在路边,急切地问。
通菜妹似乎被难住了,在后座上托腮,认真思索了很久,说:“我也不知道,我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人,被困在海里的人只会一直在海里,可他怎么会离开,又怎么到了别人的身上?”
“还有,等大哥哥醒来以后,要提醒大哥哥,先不要离开,在那个阵法里坐一天,等魂魄稳定了再走。”
陈敏贞拿出手机记下,一边打字一边好奇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通菜妹的表情毫无波澜,没有回答,陈敏贞想到这或许是不能告人的秘密,于是摸摸她的头,说:“我带你去买新衣服好不好?”
通菜妹兴奋起来:“你愿意给我花钱吗?”
还没等陈敏贞点头,通菜妹抱住她的大腿,满脸期待地说:“我不要衣服,我还要通菜,越多越好!”
-
卢斐听完陈敏贞的话,问道:“那我还要在这里坐一天?”
“是吧。”陈敏贞和冯轸透过丝线的间隙跟他对视。
“好吧。”卢斐耸耸肩,冯轲咳嗽一声,问陈敏贞:“你是不是该去上班了?”
陈敏贞原本下意识想反驳他,但一看手机上的时间,的确马上要到上班的点了,她已经连请两天假,今天再迟到,就要挨骂了。
“你去上班吧,不上班回去休息也好,我现在没事了。”卢斐挥了挥胳膊,以示自己身体健康。
陈敏贞犹豫了一会儿,说:“那我走了,有事call我。”走前她还不忘用警告的眼神看冯轸一眼。
房间里又只剩下冯轸和卢斐了,卢斐扫了他一眼,说:“你也可以走。”
冯轸没理他,目测了一下丝线之间的间隙,说:“你把手指伸出来。”
卢斐听他的话,把食指伸到丝线边缘,不碰到丝线的话,伸出阵法外倒是不会疼。
冯轸苦笑一声,说:“能不能换一根手指?”
卢斐摇摇头,冯轸只好取出戒指,托住卢斐的手指,谨慎地把戒指往卢斐的手指上套。虽然已经不是曾经的身体,但戒指的尺寸奇妙地合适,戴上去后和手指之间严丝合缝。
“可以吗?”冯轸满足地欣赏卢斐戴上戒指后的手,问道。
“只是食指而已,有什么不可以?”卢斐缩回手,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坦荡地说:“反正都被那个通灵的小女孩看光了。”
经历一次灵魂出体后再见到这枚戒指,和第一次看到它时的感觉完全不同。之前面对这枚戒指,只觉得又见到前世那些拉扯不清的情感,窒息、想逃离。可现在戴上这枚戒指,他想到的是魂魄出体、失去意识前见到的那些从戒指上散发出的暖热光线,深海里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光。
戴上戒指后,卢斐才觉得彻底结束不久之前飘飘乎乎的状态,双脚落地,被奇妙的安定感环绕。
“我可以不走吗?”冯轸又尝试性问道,见卢斐没有马上回答,又迅速补充道:“你查当年的案子需要我,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只是想帮你。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卢斐收了他的戒指,再赶他似乎也有些理亏,挑了挑眉以后坐下,打着哈欠抱怨道:“还要坐一天吗?好无聊。”
他拿出手机想看点新闻,又绝望地发现这个阵法甚至屏蔽了信号,手机也用不了。冯轸看他一脸不耐烦,赶紧问道:“我给你读书好不好?我记得你很爱看书。”
卢斐点点头,冯轸去他床上取来一本侦探小说,隔着丝线和卢斐面对面坐着,翻开第一页,字正腔圆地念了出来。
卢斐注意力却很难集中,听一会儿故事,又看一会冯轸,冷不丁地说:“这样子,很像以前的时候。”
像属于卢斐和阿飞的时候,午后没什么客人,外面又烈日炎炎,电视剧看久了也乏味,卢斐不爱出门,就扔给阿飞一本小说,让阿飞念给自己听,打发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下午。
冯轸勾勾唇,说:“我也觉得。”
不管愿不愿意接受,冯轸都是和自己共度过生命大部分时光的人,卢斐无奈地想。听够了故事以后,他伸了个懒腰,问冯轸:“你还不去休息吗?”
“等你出来了我再休息。”冯轸低下头,声音也跟着低下去:“我还是害怕。”
他没亲眼见过卢斐前世的死亡,可不久之前,刚刚承认自己的身份的卢斐就那样失去了一切生命体征,可以说当时的他是个彻彻底底的死人。抱着卢斐冰冷的身躯时,冯轸恍惚觉得遇见丹尼斯以来的日子只是他不愿意接受卢斐已死而幻想出的,否则为什么当他们刚以真面目相对,就出现的这样的事情?
短短的两天时间里,卢斐失踪的五年间里冯轸无数次的希望与失望,乃至绝望,都快速地重演了一遍。他不想再回到之前那些日子里了,那种生活里的他,比起葬身深海的卢斐,只多了一副行尸走肉的躯体。
躯体一点也不重要,如果死后的灵魂可以与卢斐相聚,冯轸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的身体。
哪怕两天没睡,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冯轸还是不愿意离开卢斐一步,他要看着卢斐在自己眼前说话、眨眼、生气。
卢斐耸耸肩,他当然也不会老妈子一样一遍遍催促冯轸。不过枯坐总是无聊,于是他问冯轸:“我的死,你真的一点也不知情?”
“我连你到底有没有死,都不知道。”
“那个约我在港口见面的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确定那是你的声音。”
冯轸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你还记得电话的内容吗?”
卢斐点头:“接通以后,你先是叫了我的名字,然后说你现在有急事要见我,我说今天十号风球,可不可以在电话里说。你说电话里说不够正式,一定要在港口见面,说完以后,就挂断了电话,再打过去也打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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