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峙如蜂蜇般惊坐起,兴许是起的太急,一时间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仍不忘扭头向虞珵美傻笑,“珵美,我猜便是你!”
虞珵美笑眼弯弯向他道:“几天不见我们六殿下都会算卦了,算得比钦天监还要准!”
殷峙深深望着他,只觉得心跳飞快,窗外哪里还是寒冬,明明已是繁花似锦的盛夏。
见虞珵美为了同自己说话,弯腰弯得十分吃力,料想这几日天寒正是痹症发作之时,便要掀被子下地,岂料双腿一动,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
虞珵美见他将掀了一半的被子又盖了回去,哭笑不得道:“六殿下怎么像个小姑娘一样害羞?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没见过的?”
第16章
说完就要去掀被子,被殷峙一把拽住,恼怒道:“不,不行!”
虞珵美见他脸色由白转红,不懂他在气什么,遂放手道:“好好好,我去门外等,你快些。”
殷峙喘着粗气点头,怎料刚撒开一角,虞珵美眼疾手快瞬间掀开了他整条被子,目光扫过全身,殷峙所要遮掩的胯下光景一览无余。
好在他没脱衣服,仅在两腿间的袍子上顶开了个角。
这本是正常反应。
只是被虞珵美这么一闹,即便不奇怪,也变得颇有些旖旎。虞珵美脸上一热,慌乱间正欲对殷峙说些什么,忽察觉两人挨得过于近了些。
心中倏然生出一计,佯装无意抬头,彼此气息交融的刹那唇轻轻擦过对方脸颊。
殷峙的双眼顿时瞪得滚圆,呼吸一滞,不可置信般望向虞珵美。
虞珵美却尴尬一笑,为他将被子重新盖好:“一不小心擦到了,六殿下莫怪。”
殷峙的喉结上下滚动,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胸膛,暗暗道:“怎会责怪,求之不得还不急。”
却也不敢实话实说,只得尴尬咳了声,拽着被角小声道:“我,我过了今年就十五岁了。”
虞珵美知他想说什么。
皇子十五岁便要册封亲王,离都自立门户。
“是了,六殿下长大了,可说起来我比你还要大两岁呢,”他向殷峙没心没肺一笑,得意道:“所以不管多大,六殿下都要喊我声哥哥!”
殷峙一怔,两道秀眉皱了皱,俊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失落,“嗯,嗯,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哥哥,比,比宫中那些还要好。”
“这话你我之间说说得了,可不能被旁人听去。”
虞珵美叮嘱,又蹲下为他将靴边挽起,从被子总拉出殷峙的脚为他穿鞋,目光只盯着那双雪白的袜子,丝毫不在意殷峙死死用被子捂着的地方。
虞珵美为殷峙穿好靴子,兄长般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回去吧,早朝散了你还要去给陛下请安。”
殷峙点头,将虞珵美的手用力握了握,起誓般认真道:“我不会与别人说的,这是我们的秘密。”
虞珵美哭笑不得,只觉得他还是小孩子心性,送他出了禁军大营,见殷峙一步三回头的同自己作别,也举手向他挥了挥。
第17章
太华殿外群鸦林立,檐角的金铃悬在半空无声晃了晃,静谧中只听殿内传来一声怒斥:“荒唐!”
霎时间群鸦惊飞,金铃叮当作响,就连候在屋外的薛富贵也不由颤了下身。
“陛下还在为虞大人的事发火?”
小福子咽下口唾沫,擦了擦额前被惊出的冷汗,上前问道。
这次薛富贵倒是没骂他多嘴,伸出根枯木一样的指头,指了指灰蒙蒙的天,唉声叹气道:“圣心难测啊。”
太华殿内,庆延帝坐在榻上,身前摆着张乌木方桌,桌下跪着名身着朝服的武将,一副钢筋铁骨,宁死不屈的模样,想必是自下朝起便在此处僵持不下。
“起来!”庆延帝向他喝道。
杜云轩眉头紧锁,抱拳道:“臣罪该万死!陛下若不答应,臣”
“你也知道罪该万死!”庆延帝打断他,重重一掌拍上乌木桌,怒不可遏道:“你到底还要朕如何!他明明不是二哥的孩子,你、还有皇后,你们还要逼朕到什么地步!”
杜云轩腰板笔直,头却始终不肯抬起来,垂首沉声道:“盛年待珵美如己出,你不该折辱他,折辱了他就是折辱了虞家,”说到此,他愤然抬头,目光如炬瞪向高处的庆延帝,一字一句道:“你是在恨,这么多年,你始终没放下。”
庆延帝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那是一种汇聚了愤怒、惊慌,以及被人看穿到心底最阴暗处的无措。
当年便是,三人中,自己这个大哥总是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杜云轩是照耀着众人的太阳,而虞盛年是刚正不阿的树,只有自己,是活在阴沟里的一株毒草。
唯有豁出命似的爬,才得以见到片刻阳光。
一个人如果活得太狼狈,就难免心生怨憎。
就比如他恨急了自己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两人明明是前后脚出生,凭什么他就是大的而自己是小的?
凭什么在大皇子病死后,哥哥可以继承太子之位,而自己不能?
明明他是那么软弱无能,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便是脾气好。
只因为福禄寺的和尚说他慈悲圣明,而自己一将功成万骨枯,就这么被踢出了太子之位。
慈悲?
可笑。
慈悲可保江山社稷?还是能救万民于水火?
桌后,庆延帝深吸一口气,带着些颤抖问道,“大哥,当年你又为什么要帮我?”
杜云轩似有所触动,沉吟良久,答道:“阿仁,你是个好皇帝。”
庆延帝听罢大笑起来,摇着头道:“杜云轩啊杜云轩,你还是同从前一样自负,也难怪当年二哥会被你逼死。”
杜云轩不为所动,虞盛年的死带走了三人过往的一切,情谊也好,抱负也罢,留下一地残垣,无人再拾得起来。
多少年前,扬州城里落花飞絮,不受宠的皇子骑着匹瘦马,载着心爱的姑娘,左右挚友相伴,穿过细风斜柳,跨过无际银涛。
那一年还不是将军的他,牵着同样还不是臣子的另一人,十指相扣,紧得容不下一丝缝隙。
芦絮作雪,鸥鹭惊飞。
说不得是谁压了谁的衣带,唯有人错愕后扬了扬嘴角,黑瞳如墨,倒映出彼此身影。
而后便是解衣抱月,低吟蹙眉,杳杳间吹灭一天星。
一番风雨,一番狼藉。
年少的荒唐总能在沉寂过后直插心房,令人叫苦不迭。
庆延帝面色黯然,盯着跪在地上的杜云轩,目光中无不讥讽地道:“大哥,听我一句,你若心疼他,给他些钱财宅邸就罢了,唯独不能当儿子养,他是匹白眼狼,什么都好,独独没有心。”
第18章
时近晌午,宫人们都开始偷懒,小福子老远就见一穿着白色袍子的人一瘸一拐朝太华殿这边跑来。
腿脚虽是不灵,跑得倒很快,不多时到了眼前,这才看清原是虞珵美,赶忙朝他挥了挥手,意思是不要过来。
虞珵美停在门口,直到小福子走近,才不解道:“陛下不在?”
“在的,”小福子也是小跑而来,喘着道:“但陛下说,说了,要是虞大人来,就,就让你回去!”
虞珵美疑惑,“他不见我?”
“不见,”小福子点头,继而向虞珵美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陛下刚才与杜将军发了好大一通火,杜将军走后就谁也不见了。”
这下虞珵美更加想不通了,思绪在脑海里游了一圈,心道:“不见就不见,正好老子还没想出怎么把昨晚的事糊弄过去,这会儿进去难保不会屁股开花。”
“多谢公公了。”他向小福子道谢。
小福子摆摆手,“虞大人客气了,咱们本该互相照应才是。”
这话说得虞珵美一头雾水,小福子才来不到一年,他们还没熟到这般地步才对。
仔细端量小福子的那张笑脸,这谄媚劲儿自己可再熟悉不过,当即有些恶心,懒得再细想。
他还有好些事要做,交了腰牌出宫,直奔东城,来到一处高大阔气的宅院前,由仆人通报,将他引到了范德尚房中,他向这位和蔼可亲的首辅大人将昨夜的事大概讲述一遍。
范德尚捋着胡须不怒不恼,犹自笑得意味深长,忽又想到什么,向虞珵美道:“去见过陛下了?”
虞珵美摇头,疑惑道:“不知怎地,陛下不见我。”
范德尚脸上的笑容更甚,起身来到他身前,负着道:“知道陛下为什么不见你吗?”
虞珵美的眸色一沉,“小的不知。”
范德尚捏起他的下巴,夸赞道:“做的不错,杜云轩要收你做义子。”
虞珵美浑身一震,犹如被什么恶心的毒物蜇到般,又惊又厌。
范德尚饶有兴趣地欣赏他的表情,半刻后敛下嘴角道:“这模样可不好,以后不许做了。”
虞珵美哪还有心思听他调笑,脑海中念头接踵而至,刚刚还荡着水波的眼底如今像是一块翠绿的寒冰,片刻后忽然身子一躬,向范德尚祝贺道:“恭喜大人得偿所愿。”
范德尚瞥他一眼,目光落在那头金灿灿的发上,手指捻起一缕,哼笑道:“认贼作父你倒是十分干脆。”
虞珵美缓缓抬起头,笑得越发像只骄傲的狐狸,“您教我的,只要能报仇,用什么法子不都一样。”
范德尚满意点头,捋着胡须道:“不错,是个好学生。”话锋一转,又道:“要利用杜云轩的那份愧疚,但也不可太张狂,他能将十万大军尽收麾下,多得是洞察人心的法子,你想要他死,恐怕不是件易事。”
虞珵美认真记下,心中却暗暗道:“死有甚么意思,我要的是杜家身败名裂,要父子相惨,要君臣反目!”
时候不早,两人的谈话本该到此为止,忽听院子里有人大喊:“爹!我听说那个黄毛小子又来了?”
虞珵美眉头一拧,范德尚向他挥了挥手,“去吧,有甚么事托人捎信与我,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就在虞珵美退出去的前一刻,范德尚的独子范作推门闯进,“我请你几次都不来,怎么,我爹一喊你就来?这么瞧不起我?”
虞珵美冷着脸向他躬身,“小的没有。”
范作见他这不冷不热的模样,有心想要整治一番,抬手拽住了虞珵美的头发用力拉,被身后的范德尚一脚踹中屁股:“大呼小叫什么!还不把人放开!”
范作气不打一处来,手不仅没撒,反而拽着虞珵美的头发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嗅着他颈间气息,迷恋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把我爹哄得时时刻刻护着你?什么时候也来伺候伺候小爷,保准给得比我爹多!”
“范作!”范德尚忍无可忍。
范作嘿嘿一笑,冲范德尚道:“爹,你急什么,我跟他玩儿呢。”
虞珵美被他从后一推,险些摔倒,整理好自己的衣袍,向范作哂道:“小公子真是好精力,您前些天在西城鏖战一夜银枪不倒的雄风可是传的得满城皆知,要不是顾及您身体,小的还真想开开眼,看看您是怎么连御六女,怎么”
“行了!”范德尚将二人打断,指了指自己的儿子,“范作,你给我滚去跪祠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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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虞珵美出了口恶气,心中好不快活,出了范府直奔回家,收拾了几样自己的衣物,简单吃了些饭菜,将家中剩余的炭块一股脑全倒入火盆,把整间屋子烤得暖烘烘。
他吃饱喝足,又为将虞闻溪散在桌上的书本收起,实在困乏难当,这才合衣上床。
大约摸只睡了半个时辰,觉得有人在拍自己的脸,眼皮似有千斤重,好不容易睁开后,对着面前人有那么一瞬间不知所措。
全凭长久以来的习惯,露出灿然一笑,“是你呀,小将军。”
见杜明庭面色不善,虞珵美只觉得他是在生气,可到底是生的哪门子气?此刻头昏脑涨,思绪宛如卡了壳,一时半会还分辨不出。
此刻他这副懵懵懂懂,装痴作傻的模样,落到杜明庭眼中,非但没觉得天真可爱,反倒十分厌恶。
进门时那股子冲鼻的碳味让杜明庭误以为屋内人要自尽,好在虞珵美醒得及时,不然自己如何同杜云轩交代?
只是以他的脾气,越是火大越是出奇冷静,上下打量虞珵美片刻,见无大碍后唇角一勾,讽刺道:“我当你是有几分气节,死也不愿去做我爹义子,这么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虞珵美料想他得知消息的那刻,心中的厌恶必定不比自己少,若换做平时被这般讥讽,定要反驳几句,说不准还要逼得人开不了口。
可面对杜家父子,他自有一套话术。
先是装作虚弱无力下床,又好似不经风般踉跄几下,正欲跌倒之时,被杜明庭一把扶住。
虞珵美抬头望去,一双翠眼中饱含深情,几乎要化作水淌出,也是他难得在人前示弱,这一望居然真就望进了杜明庭的心底。
“烦请小将军回去禀告杜将军,蒙错爱,珵美自知罪孽深重,入不得将军府,将军有此心意珵美已是千恩万谢。”
“你真这么想?”
杜明庭扶在他胳膊上的力道加重,明明已经见他将衣物收进包袱,还要睁眼说瞎话的骗术,真当自己是傻子吗?
正欲再说些甚么,掌下人忽然一阵哆嗦,紧跟便是一声撕心裂地喷嚏,连鼻涕带眼泪地流了满脸。
原本还剑拔弩张地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喷嚏弄得愣在原地。
虞珵美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赶忙捂住了脸。
杜明庭简直哭笑不得,满肚子火气瞬间烟消云散,解下自己的大氅为他披上,又从袖子中摸出方白色帕子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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