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周忱好像对于蒋磬的这个行为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他十分顺畅地将那香烟截停,又行云流水地将香烟咬在牙间,单手点燃了那香烟。
他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再次模糊了屋内的界限。而周忱本人的界限似乎也因此被击碎了——蒋磬眯起眼睛,探究地看着面前这个因尼古丁而如遇甘霖的青年,努力想要分辨这是那个他所熟悉的那个沈逾之的弟弟,还是另外一个素未谋面的——偏执狂。
显然,他对于沈逾之的任何事情,似乎都已经到了一种偏执的地步。
“感谢,我这几天完全没有机会能够好好抽一根烟。”周忱将那根细长的香烟夹在两指中间,松松垮垮地举在自己的脸侧。他表情中带了一丝不明显的暧昧,抬起嘴角笑笑,却说起来了一件丝毫不相关的事情:
“我前段时间和越哥聊过,他似乎对我会抽烟这件事很感兴趣,我告诉他我老早就会抽烟了。初中的时候为了装酷,后来是真觉得抽烟解压。尤其是在我搞课题的时候,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并不是为了搞出什么研究成果,而是为了那根在课题中间放松时来的烟。”
周忱看着蒋磬警惕的表情,侧过脸吸了口夹在指尖的烟:“沈逾之肯定知道,你和他这么久了你应该也有耳濡目染过吧。在刑讯审问中,大多数情况下受问者或是犯人在提出什么要求的时候,往往就是他意志力最不坚定的时候。让我想想……你那个堂哥……叫什么来着?”
“蒋辉?还是蒋文?他在最后关头也是要了一根烟吧……要我说,尼古丁真的是一个好东西。”
蒋磬面露不豫之色:“你是在激怒我吗?”
周忱哈哈笑了两声,只是笑容却没有深入眼底。他用舌尖顶了顶腮,轻啧一下才说道:“激怒你好像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据我所知你堂哥的父母就那么一个小孩,他们应该找了你很久的麻烦吧。”
“当时沈逾之肩膀糟了一枪还在医院。或许你是不想让他担心,所以什么也没和他说……不过没多久你堂哥一家就销声匿迹了。”
“蒋磬哥——”周忱拖长声音,表情呆了几分戏谑:“你好像也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光明磊落吧。你的父母早亡,亲人之间的关系也多是疏远,你打从心底便渴望一段充满着温暖的亲情吧?”
“将堂哥亲手抓进监狱,逼他的父母远离故土甚至客死他乡。你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体验到我和沈逾之的那种手足兄弟情了。”
蒋磬冷冷地看着周忱,仿佛对方的任何话语都无法对他造成影响:“渴望亲情关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知道什么是言多必失吗?”
“你甚至连三岁小孩子都能脱口而出的亲戚关系也难以启齿。你是不知道吗?”
蒋磬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你是下意识想要从那份用血缘作为纽带的关系中逃出来吧。沈逾之和我说过,你是被周老师领养的,那么就是……你的原生家庭?他们来找你了?”
周忱愣了一下,随后将手中那根已经快要烧到滤嘴的香烟用力按在了烟灰缸中,随即用面前纸杯内的凉开水浇到了烟灰缸内。
“你说的没错,言多必失。”周忱很顺利便接受了蒋磬对他的评价:“我们不聊这些了。刚刚我说要给你讲的故事,你还想听吗?”
屋内的烟雾随着时间沉淀了下去,蒋磬终于看明晰了周忱隐藏在白烟后的面孔。
“这个故事还是我小时候在福利院听的,那时候福利院的孩子很多,老师和校长无法将我们照顾得面面俱到。不是亲生的小孩老师也不怎么上心,他们只会采取见效最快的手段管理我们……于是我们在每天睡觉前,为了让我们快速安静下去,老师每天都会给我们讲一个小故事。”
周忱看上去对于他那段经历已经没了什么抵触的情绪。他将双肘都架在了桌面上,仿佛真的想要给蒋磬讲个睡前故事一般,音色都缓和地压低了下去。
“今天的故事,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孩的经历。”
“从前,在城市里有个小孩子。他从小就比同龄小孩聪明了许多,在别的孩子还在哭着向妈妈要棒棒糖吃的时候,他却已经在思考起来了一些没有尽头的哲学问题——人是什么,宇宙又是什么?为什么夜空中的星星掉不下来,为什么看上去那么遥远的太阳却那么明亮?”
“然后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妈妈。妈妈当然是惊觉他的早慧,她坚信自己的孩子是难得一遇的神童,于是迫不及待地将孩子送去了课外班。”
“起初,孩子去课外班的时候还很开心,班级里的小朋友很多,他很想和每个人成为朋友。不过渐渐的,他就不再那么喜欢去上课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和别的小朋友比起来……完全不同。”
“他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别的小朋友会因为他的母亲没来接他而哭闹不止,也不懂为什么他们连那些最简单的知识都无法理解,更不懂为什么他们会因为亲人的去世而痛哭流涕。”
“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局外人?
蒋磬不由分了分神,同样的描述似乎他从沈逾之的口中也曾经听到过。
“然后——”周忱观察着蒋磬的表情,继续说道:“机缘巧合的是,一直疼爱孩子的母亲却得了不治之症。小孩在医院中陪伴着他的母亲,看着自己的本来温柔又美丽的母亲被无尽的病痛折磨,一日日的摧枯拉朽。最终,他的母亲还是没能抗争过命运,在孩子的目睹中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这个故事并不适合给孩子讲来听。”蒋磬打断周忱评价道:“太过黑暗了,你的老师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果然是谈不到一块儿去。”周忱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重要的不是当时,重要的是现在。”
“——蒋磬哥,你应该问我给你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
不等蒋磬说话,周忱便陡然提高了音量:“总之,当自己母亲去世,甚至是感到了那双手在他的掌中渐渐消散了温度的时候,孩子这才忽然发觉,他竟然真的和其他人不同,他真的无法体会到任何的悲喜。”
“人们常说,上帝为你关上了一道门,就会为你开启一扇窗。”
“在母亲去世的第八年,小孩也长大了很多。那年他刚上初一,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那天,有一个举止怪异的男人盛情与男孩搭话,还问他想不想吃巧克力。大概是男孩发育的比较迟缓,那个男人竟然还在用一些糊弄小孩的手段糊弄他。”
“又或许是小孩没有任何波澜的生活太过无趣,他无法理解大多数人们的快乐与痛苦,他的生活日复一日的平淡而乏味……总之结果便是,那个小孩最终还是跟着男人走了。”
“男人把小孩带去了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内,一间屋子里被塞了四五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孩。每个小孩的眼中都写满了深深的恐惧,每天屋内都会有新的面孔出现,而与之而来的便是一些老面孔的消失。就这么过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他却在这平淡的屋内找发现了第一个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人。”
“是在他们的电脑屏幕上。”
“——他们第一次相遇了。”
第133章 拼图
133
沈逾之的病好了大半,除了他做一些较为剧烈的运动是还是会有些喘之外,其余的基本已经恢复到了原先的状态。
他恢复的这几天没有人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于是在他能下床的时候,他便将这栋房子转了个遍。
他被安置在一栋别墅内,那别墅的周围并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走出房间后能看到的也只是一望无际的树林罢了。不过树林里的树木还是以北方的针叶树居多,空气中弥散着的也是一阵阵将他裹挟住的潮湿空气。这也让沈逾之稍稍放下了心来——起码他似乎没有被带远太久,或许仅仅是一处深山里与世隔绝的房屋内。
而在这里的不只是沈逾之一个人。这天早晨,沈逾之拖沓着拖鞋下楼去吃早餐,毫无意外地见到了已经在饭桌前边吃早餐边看电影的叶迟。
“吃药了没?”叶迟瞥了眼沈逾之,似乎也已经习惯了与他共处,目光飞速地转到了客厅中的六十寸电视之上:“——哦,你得先吃饭才能吃药。宋阿姨刚走,你趁热吃吧。”
沈逾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了进去就开始吃早就在饭桌上摆好的早餐。
“你们把我晾在这里这么多天了,”沈逾之咬了一口烤至焦黄、涂满蜂蜜*的面包片,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怎么还没有动作?”
“不信任你呗。”叶迟的双眼却还盯着电视屏幕看个不停,以至于她迟钝了几秒钟才无所谓地敷衍道:“要不还能有什么理由?让你在这养病?那还不如直接把你送去医院。”
沈逾之不说话,也顺着叶迟的目光看了过去。电影的高潮刚刚过去,男主重伤,女主则是费尽全力将男主拖离了现场。在两人的相拥中,浪漫的背景音乐十分合时宜地播了起来,他们毫不意外地逃脱了那几个一看就是反派模样的壮汉的追捕,在黑夜的掩护下,隐没在了喧闹的晚市中。
叶迟长舒了一口气,抬手举起遥控器将电视屏幕按灭,稍微思考了一下沈逾之的问题,重新回答道:
“——不过好像还真有可能,每天给你安排医生看病,还非要我在这盯着你。但说是盯着你,但是学长你应该是根本不会逃跑的吧?”
沈逾之不作回答,反而是笑了笑冲黑掉的电视屏幕扬了扬头:“为什么不看了?”
叶迟趴着桌面上,玩起了刚刚宋阿姨特意摆在餐桌上的果盘:“没意思,闭着眼都知道后续发展。无非是两人逃走后遇见了什么高人,然后经历了一系列艰难的试炼后重新对boss发起挑战——当然,这次就没有意外了,他们肯定是狠狠地将坏人按死在了那里,男主女主的感情也因此更加浓烈……总之就是一个没有任何意外的结局。”
“这应该是一个大众意义上的happy ending。”沈逾之想了想,有些费劲地从记忆深处翻出来了这个词语。周忱前几年有段时间很喜欢玩游戏,天天在他耳边念叨着什么好结局坏结局,以至于连他这样一个完全不玩游戏的人都渐渐耳濡目染,能够说出些专业词汇了。
果然,叶迟也对沈逾之能说出这个偏向于游戏的术语有些讶异,她抬了抬眼睛说道:“你还知道这个?学长看起来是那种日常娱乐都是学习的类型。”
“是周忱和我说的。”沈逾之倒是很坦荡,没有隐瞒便承认了:“他喜欢玩游戏,之前总和我说,久而久之我就记住了。”
叶迟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笑了笑没有继续搭话。
不过沈逾之似乎也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想法。他将吃剩下四分之一的面包片放下,又端起桌子上热好的牛奶喝了一口,站起身来清洗过自己的双手,回到座位上身体向着椅背靠去:
“之前从来没和你聊过这些事情,那现在你能和我聊一聊你的故事了吗?”
“据我所知,我和钟霁的特殊性都是在于经历过十年前的绑架案,我们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那么你呢,学妹?”
“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出现的呢?”
叶迟垂下睫毛,托起腮来轻轻搅动着面前的牛奶。她和沈逾之一样喜欢甜食,便请宋阿姨在她的牛奶里也加了两勺蜂蜜。如今蜂蜜的糖浆沉了底,她就重新用小茶匙将热牛奶拌匀。
“学长——”
叶迟抬起眼皮,恰巧一道朝阳洒在了她的脸上。叶迟本身便生得精致,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她更加美丽动人了。叶迟一直很会利用自己这方面的优势,她永远知道自己怎么的模样是最能在交往中博的对方好感的。也正因如此,叶迟从小到大似乎都没有在人际交往中获得他人的恶评。
“我们已经到了可以推心置腹的地步了吗?”叶迟嘴上虽然说着疑惑,但是她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却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她修长的食指轻轻拍打在自己的脸颊,她的脸上也挂着几分笑意,看上去更像是和朋友或亲人打趣一样。
“我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沈逾之不为所动,打断了叶迟在社交中的习惯手段:“我需要了解你,当然如果你想要知道我的什么我也一样知无不言。”
“可是我觉得不好。”叶迟撇了撇嘴,语出惊人。她状似无意地观察着沈逾之的反应,却没有在对方那里看到任何有趣的反应,于是只好继续道:“我觉得蚂蚱不太好听,我不喜欢虫子。要不你说我们是绑在一只船上的人吧,总能让我好接受一点。”
“随你怎么说。”沈逾之回答道:“钟霁我了解他,他那个人太容易看懂——说白了就是太笨了,没有什么心眼,所以我现在更想了解的是你。”
“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叶迟看着沈逾之安静的面庞,托着腮的姿势并没有改变:“学长,我也是一个幸福的人。”
“……幸福的人?”沈逾之对于叶迟的措辞有些疑惑:“大多数人在描述自己的时候都会用一些具象的形容词,比如美丽、高大、富有等等。为什么你会挑选这么一个抽象词来形容你自己?还是你觉得幸福这个标签对你来讲是更加有意义的?”
“沈学长好厉害啊,”叶迟听完沈逾之的话不由感叹道:“我自己从未思考过这些。你说得没错,幸福这个词语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贴上去的标签,同时这个词语也同样有一个承前启后的作用。”
“但是?”沈逾之似乎理解了什么,替叶迟说道:“你的但是什么。”
“——不如你来猜一猜,看看你究竟能推断出我的哪些东西。”
其实沈逾之并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和叶迟玩些你问我猜的游戏,但叶迟似乎是兴致上来了,只顾着笑眯眯地不说话。沈逾之眼见着叶迟一副“拒绝交流”、“请君猜测”的模样,最终还是不得不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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