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找我也没用啊,我又不是皇上。再说了,我还欠皇上钱呢,你让我去求情?别情没求下来,再把我自己搭进去了。”朝汐窝在被里,瓮声瓮气地回他。
穆桦抬起头,看着她唯一还没被棉被包裹着的双眼,嘲讽道:“那怎么办?见死不救吗?当初人家可是帮你求过情的,你怎么河都没过完就急着拆桥?不怕自己也掉下去?白眼儿狼。”
朝汐:“……”
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那你等我会儿。”朝汐抓了抓头发,然后推开被子起身下地,准备去拿外衣,“章贺昭人现在在哪呢?”
穆桦:“府上了。”
朝汐点头:“行。”
等她穿好了鞋站到地上,却发现穆桦还一根筋似的坐在原地,手里握着个茶杯暗自出神,朝汐“喂”了一声,笑问道:“你不出去?”
穆桦:“……嗯?”
朝汐:“我要换衣服了。”
穆桦:“噢。”
“我说。”朝汐停下动作,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位坐在她闺房里的穆大人,轻声道,“我要换衣服了,穆大人。”
穆桦:“……噢噢噢!”
干!忘了她是个娘们儿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府邸门口便出现了两位俊美的年轻公子,他们胯下是高头骏马,他们身着是布匹绫罗,他们头顶是玉簪束发,他们脚下是云袜皂靴,他们英俊潇洒,他们风流倜傥,他们气宇轩昂,他们引得无数少女频频侧目为之倾倒,他们引得无数青年捶胸顿足心中愤恨。
他们其中有一个,是个娘们儿。
朝汐骑着朝歌与穆桦并行,心里越想越不对劲,就算章贺昭要参桑檀那个小皇帝一本,那他以什么理由参?
朝汐:“哎,你说……章贺昭参桑檀什么了?”
“哼,说出来你都难以置信。”穆桦哼道,“章贺昭说皇上,挖坟掘墓,私盗皇陵,罪加一等。”
朝汐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一把勒住缰绳,朝歌停了下来,难以置信道:“啥?挖坟掘墓?还盗皇陵?盗谁家的?”
穆桦头也没回道:“还能挖谁家,盗谁家的?”
朝汐彻底不明白了,双腿一夹马肚赶了上去:“到底怎么回事?”
穆桦再度叹气——
章贺昭当时像是个被点着的炮仗一般,大跨步推门而出的阵势吓了刘筑全一跳,他赶忙趁着这位老尚书还没来及进金殿的时候,去给皇上禀告。
桑檀今日心情不太好,又加上朝汐的赈灾款还没要来,不免有些烦躁,想着没什么事儿就赶紧散了,回去歇着。正无精打采地坐在龙椅上,一听刘筑全来报说是章贺昭有本要奏,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想说:“他这一来就消停不了,不是参文就是参武。”
正犹豫着想让刘筑全回了他,却见老尚书已经迈步进了金殿,只能做罢,挥了挥手让刘筑全又下去了。
章贺昭近前,撩袍跪倒:“臣章贺昭见驾,吾皇万岁。”
桑檀免了他的礼,还没等他说第二句话,自己抢在他前头,率先开了口:“章卿,今日参文不准,参武不依,折子不看,国事不议,朕当身心疲惫,准备退班。”
说完后桑檀气定神闲地看着跪在殿上的老尚书,心想着自己已经说了,今日文武不参,既不披阅折子也不准备跟他议论国家大事,这就准备回去休息,看你还能怎么办。
章贺昭向上叩头:“启禀万岁,臣一不参文,二不参武,即无奏折,也无国事。”
桑檀:“……”
怎么,来我这遛弯儿来了?
桑檀有些疑惑,自己之前说清楚了文武不参,折子不披,国事不谈,而章贺昭又把自己的话都重复了一遍,也确定这些事他都不做,那他今天这是来做什么来了?找他逗闷子?
桑檀沉出一口气,问道:“老师今日上殿,所谓何事?”
章贺昭:“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想在万岁驾前领教。”
听到这话,桑檀眉心之间笼罩的愁云顿时一扫而光,看着章贺昭头顶的纱帽竟渐渐漏出了一丝笑意,心想着:“你也有今天。”
先帝年间,章贺昭曾执掌翰林院又被先帝亲自指派辅导桑檀功课,桑檀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挨过章贺昭不少斥责,即使现在他贵为天子,但也还是多少避免不了。
今日听见章贺昭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桑檀内心别提有多开心了,仿佛是多年来的冤情终于得雪一般,他都恨不得跑到先帝坟前去放一连串的火铳炮。
小皇帝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神色颇为轻快道:“老师有何事不明?但讲无妨。”
可是桑檀此刻哪里知道,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就要倒霉了,对于今天的章贺昭,桑檀就不该给他节骨眼让他有机会说话,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能听他的。
30.参君
章贺昭垂下眼帘,恭敬回禀道:“启禀皇上,臣对《大楚律》有不明白的地方。”
桑檀笑道:“当真是难为老师了,《大楚律》你也有不明白的,朕——也不明白。”
小皇帝话说一半就反应过来了,章贺昭这是往沟里带自己,他竟然能对《大楚律》有不明白的?
他们家是干嘛的他能不明白?
章贺昭他父亲章卓朗,两朝元老掌管刑部,《大楚律》在他们家那是倒背如流,别的官员不明白就算了,他章贺昭能不明白?
这明摆着就是给自己下套。
桑檀心里暗暗叫着自己:“桑瑾瑜啊桑瑾瑜,差一步,你就掉沟里了。”
章贺昭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中气十足道:“臣不懂问君,君也不懂,那要它何用?不如趁早废了!”
“不行!”桑檀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好家伙,他一句自己也不明白就差点把太祖皇帝定下来的律法给废了,这不是要造反吗?小皇帝略一沉气,心想着,估计他是有个什么小事,但是又怕自己不重视,所以转着圈的把这件事夸大了。
“章卿。”桑檀暗自咬牙道,“朕不明白不要紧,你不明白也不妨事,司礼监有十大律法,咱们可以按条来说。”
章贺昭:“既如此,还请陛下传旨,请司礼监抬《大楚律》上殿。”
桑檀跟他掰扯不清楚了,只能喊来刘筑全吩咐司礼监的人抬着《大楚律》上金殿。
小太监得了令快步离开,直奔司礼监库房,一开库门后悔了,小太监们恨得牙根直痒痒,扑天盖地的飞灰跟不要钱似的冲他们席卷而来,一个个呛得眼泪带与鼻涕横飞,谁没事来翻这玩意儿?可是皇上有令,不能抗旨不遵,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给抬了出来,搬到金殿上。
整整齐齐码好了以后足足有一人多高,章贺昭跪在金殿上,拿过第一本准备开始读,桑檀低头看了一眼,说了一句:“赐绣墩。”
刘筑全又给搬来绣墩放在老尚书身边,皇上赐绣墩下来并不是留给臣子坐的,而是让你跪累的时候可以有地方可以倚靠着,章贺昭再怎么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也不能在金殿上和他面对面坐着,那也太不成体统了。
章贺昭谢了恩,又打开《大楚律》跪在金殿上开始一条条的念。
小皇帝想的很简单。
他估摸着章贺昭也没什么别的事,指不定是哪一条里他觉得有问题,跑到这来抠字眼,不论是哪一条有问题,只要他说出来了,自己就告诉他,这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铁律,老祖宗定的东西,改不了。
“嗯……”桑檀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章贺昭跪在金殿上捧着《大楚律》不停念着,律法里的排列都是从重到轻,一开始章贺昭念的基本都是剐罪,比方说一些违逆人伦的大罪,例如儿子杀了亲生父母,剐;侄子杀了伯父伯母,剐。
再加上太祖皇帝年间信奉佛教,所以律法修著的时候也就成了一条汉文再加一条梵文,念的时候从右至左,先念汉文再念梵文,总之要是想把这十大律法都念完,那还真得花点功夫。
小皇帝对于听这个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沉出一口气,把胳膊架在了一旁的蚕丝靠枕上,又翻了翻眼皮看了一眼底下跪着的章贺昭,心想着:这要是把十大律法都读完了,还不得天黑了?他从章贺昭一进来的时候就想走了,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桑檀叹了口气,又把刚刚架在靠枕上的胳膊竖了起来抵着太阳穴,双目微闭,准备来一个以不变应万变,兴许一会儿他念累了,自己就走了。
章贺昭有条不紊地朗读着手里捧着的律法,可念着念着似乎觉得,坐在龙椅上头的那位没了动静,老尚书偷眼观瞧,却见得皇上似是睡着了一般,就连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心下暗道:这可不行。
正巧手中的律法念到了“谋杀亲夫”这一条,老尚书心中一动,随即朗声道:“谋杀亲夫……无罪。”
才刚进入梦乡的桑檀一个激灵被吓醒了过来,双目微瞪,口齿也究竟有些不清晰:“什,什么?谋杀亲夫无罪?”
老尚书面不改色:“跑了无罪,再度抓获,杀。”
桑檀:“……”
小皇帝不动声色地擦去额角的冷汗,睨了一眼章贺昭,心想着自己也别睡觉了,万一真睡着了,他再念出来个刺王杀驾连升三级。
小皇帝不睡了,章贺昭目的达到了。
桑檀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老师在金殿上托着《大楚律》,铿锵有力,字字珠玑,念来念去,正好念到“挖坟掘墓”这一条,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么,章贺昭一直翻来覆去地念叨这四个字,听的桑檀背后爬出了一身一身的冷汗。
要说挖坟掘墓是什么罪过?
斩立绝。
章贺昭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挖坟掘墓,挖坟掘墓……”
桑檀皱眉:“老师,你这翻来覆去的,怎么回事?”
章贺昭:“陛下,挖坟掘墓这一条,臣不明白。”
桑檀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挖坟掘墓,斩立绝啊。”
章贺昭又问:“那敢问陛下,这斩立绝……是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还是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这是什么话?”桑檀道,“挖坟掘墓斩立绝,自然是所有人都一样,漫说是普通百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就拿朕来说——”
小皇上要倒霉。
“就拿朕来说,挖坟掘墓也是一样的罪过。”
章贺昭点点头,一把推开《大楚律》,向上叩首:“启禀皇上,臣,有一行大罪。”
桑檀心想:“指不定是这老头碰了谁家的祖坟了,又或是他的亲友兄弟,今日上殿这是讹我来了?还一行大罪?少来这套。”
桑檀:“朕恕你无罪。”
章贺昭不为所动:“您不能光饶恕臣一人,还请皇上饶恕臣全家无罪。”
桑檀心里更肯定了,指不定是他哪个朋友,笑道:“准。”
章贺昭直起身,再度向上拱手,掷地有声:“启禀万岁,微臣有本章参奏!”
小皇帝一愣,心里嘀咕:“这和我猜的不一样啊。”
桑檀不解:“老师你到底要做什么?”
老尚书一个响头磕到地上,头顶的乌纱都险些给震掉下来,从容不迫道:“回皇上,您有一行大罪。”
一旁站着的刘筑听后脚下一滑,好险差点摔倒,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小皇帝,而桑檀这次直接傻眼了,坐在龙椅上纳闷了好半天。
他章贺昭这是直接上金殿参皇上来了?
桑檀问道:“朕有何罪?”
章贺昭回:“启禀皇上,您,挖坟掘墓。”
“放肆!”桑檀一声怒吼,差点没被章贺昭气死,“朕何时挖坟掘墓?”
堂堂一个九五至尊,放着好好的觉不睡,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也不要了,背着锄头扛着榔头跑到野山沟里,二半夜的去人家祖坟上挖坟掘墓?他疯了?
章贺昭镇定自若,面上毫无畏惧之色:“敢问皇上可还记得,皇上登基之初,一把大火烧了御政殿之事?”
桑檀想了想,道:“记得。”
章贺昭再问:“您当时准备重修御政殿,可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木料,您记得吗?”
桑檀点头:“记得,那又怎么了?”
“后来您到京北魏宫陵,前去行围打猎。”章贺昭道,“敢问皇上,我朝的江山得的是何朝的社稷?”
桑檀被他问得有些发懵,木呆呆回:“得的……魏朝社稷啊。”
“是,得的魏朝社稷。太祖皇帝建立大楚后修了魏宫陵,封赵魏后人在此看守,吃大楚俸禄看赵魏祖坟,实乃天恩浩荡。”章贺昭抬眼看了一眼小皇帝的脸色,缓缓道,“是您带着人行围采猎,发现魏宫陵那儿的木头好,您拆了魏宫陵,盖了御政殿,敢问陛下,您这不是挖坟掘墓吗?”
31.盗陵
朝汐骑在马上看着越来越近的尚书府,侧耳听着穆桦跟他讲述这一场君臣斗,直到最后一个“吗”字出来,她惊愕的差点从朝歌背上滑下来,穆桦一个伸手才将她堪堪拉住。
朝汐满脸的不可置信:“他真这么跟小皇帝说的?”
穆桦叹气道:“帽子都没了,你觉得呢?”
要说章贺昭说的这件事是真的吗?
确有其事。
元庆二年冬,大旱,天干物燥,御政殿东南角的一挂帘子着了起来,原也不是多大,一点小火苗扑灭就没事了,也不知是不是当天夜里当值的宫女太监不小心,竟没人注意,夜风顺着窗户吹了进来,火势迅速蔓延开来,不过霎那间,火舌包围了整个东南厅,幸好刘筑全及时发现带着桑檀跑了出去,不然现在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坟头草都有两丈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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