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赶上冬季,国内的河道都已经上了冻,如此一来南方的木料没法北上,御政殿被烧坏的房梁顶柱也没办法更换,直到来年春日,桑檀带人京北围猎,发现魏宫陵里有好木料,于是下令拆了魏宫陵,用魏宫陵里的木头重新修筑御政殿。
桑檀自己都忘了这件事了,所以他怎么也想不到,章贺昭今天竟然用这件事上本参他,听到这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可是自古天子不认错,即便他真如章贺昭所言,拆了魏宫陵再盖御政殿,那也是不能承认的。
桑檀狡辩道:“老师此言差异,朕这不是挖坟掘墓,朕这是……弃旧盖新,春日里南方的木料运来之后,朕已经重盖了魏宫陵。”
“陛下,若是弃旧盖新,木料来了之后理应先修魏宫陵,后盖御政殿。”章贺昭道,“可您是先修的御政殿,后盖的魏宫陵,既如此,您这既不是挖坟掘墓,也不是弃旧盖新。”
桑檀咬牙:“那朕这叫什么?”
章贺昭:“私盗皇陵,罪加一等!”
“放肆!”桑檀听他在这鬼扯了半天,真是快被气死了,一拍龙书案站了起来,指着章贺昭怒吼道,“金殿参君私盗皇陵?章贺昭!你要造反吗!怎么,你还想让朕上断头台不成!”
刘筑全眼看着皇上大有要冲下台阶跟老尚书决一死战的阵仗,赶紧跑过来一把拦住,细声细语地规劝,好半天才又让小皇帝坐回去。
而章贺昭跪在金殿上,目不斜视地看着地面上最底层的那一级台阶,不为所动,大有一种“两耳不闻君王怒,一心只参圣上章”的意思。
小皇帝在龙椅前撒泼耍赖了半天,却见章贺昭还是那样一副从容不迫,不急不慢的样子,便自觉有些没趣,悻悻地又坐了回去,沉默了好半天才又说道:“《大楚律》也有不完善的地方。”
方才章贺昭进来的时候,他想的是《大楚律》是老祖宗定的东西不能动,现如今到了自己这,就成了还不完善,桑檀真有种自己抽自己嘴巴,脸上火辣辣的感觉
章贺昭点头问道:“那圣上以为如何?”
桑檀:“既如此,那便将《大楚律》稍作修改,改为——挖坟掘墓,见尸者,杀;不见死尸者,发。”
小皇帝又喊来刘筑全,吩咐着司礼监将《大楚律》中的“挖坟掘墓”一条稍作修改,若是挖人坟墓,凡见死尸者杀无赦,没见到死尸的,便充军发配。
刘筑全领了旨,出金殿直奔司礼监。
“那这样吧,明年开春朕打一趟江南围,顺便查看一下灾后百姓的生活。”桑檀看着还跪在地上的章贺昭,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缓缓道,“一路之上免去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文武官员免接免送,两名官员保驾,明是保驾,暗是发配,朕就当发配了,老师看,这样行吗?”
章贺昭终于喜逐颜开,又是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砸的桑檀心里一阵阵的酸楚,章贺昭直起身,转身就要走:“我主天恩浩荡,臣告退。”
“回来!”桑檀眼疾嘴快喊住了他。
自己这又是改律法,又是被发配的,他倒好,参了人了达到目的转身就走,卸了磨了杀驴?过了桥了就抽板?提上裤子就不认人?
小皇帝都快哭了,眼泪都快被他气出来了,指着章贺昭问道:“你就没罪吗?”
章贺昭低声道:“臣有罪,以臣参君,其罪当诛。”
桑檀低低笑了两声,随后朗声吩咐道:“来人,给朕拿下!”
“且慢!”章贺昭打断他,身影不动,字字清晰道:“启禀皇上,您先恕了微臣无罪,微臣才斗胆参的您,不光臣一人无罪,臣全家都被您恕了无罪。”
桑檀:“……”
他这不是浪风抽的吗?
看着皇上恨得咬牙切齿又欲哭无泪的表情,老尚书思忖片刻,又道:“陛下,臣自知有罪,即使您免了臣的罪过,可也不能就这样回去,否则我主面上无光,这样吧,臣革职离任。”
说罢,便把头顶上的纱帽取了下来,放在最底层的台阶上,然后站起身,意思非常明显——我不干了。
小皇帝气还没消,斜眼看着他,道:“既如此,那你便三天离任,四天交印,五天腾府。五天后若京城中再见着你,那便是无昭私自入京,有意刺王杀驾,按谋反论处。”
章贺昭点头遵是,转身出了金殿,留下小皇帝一个人气哼哼地坐在龙椅上。
朝汐坐在马上都听傻了,嘴长的都能塞下一个鸡蛋,看着眼前的尚书府眼角直抽,说话都结巴了:“就……就,这就参下来了?”
穆桦点点头,叹了口气翻身下马,尚书府里有小厮出来迎接,接过缰绳将两匹骏马牵到后院,又将两人引到正厅。
朝汐看着尚书府里的下人一个个神色轻快,并无异常,好像被摘了乌纱帽的并不是他们家大人,有些疑惑地问:“那个……你们家大人帽子没了,你们不知道吗?”
小厮走在前头,闻言扭回头笑着回道:“没了就没了吧,我们家大人这个月帽子没了三回了,也不差这一回,不知道是怎么没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又回来了。”
朝汐:“……”
老尚书这么猛?
朝汐和穆桦到的时候,章贺昭此刻正坐在花厅里喝茶呢,看见他们俩迈步进来,老尚书才不紧不慢地起身,三人互相行了礼,又把朝汐让到上座,命人沏了茶送上来。
朝汐看了看茶碗里泡着的“满天星”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心道:“老尚书还真是勤俭质朴。”
穆桦看了看朝汐,见她丝毫没有半分想要开口的意思,自己有些按耐不住了,问道:“章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在这喝茶?”
章贺昭笑道:“穆大人急的什么?皇上命我三天离职,四天腾府,五天离京,明天才是第一日,我今天急的什么?”
说罢还笑吟吟地问他们有没有吃过早饭,若是不嫌弃就在自己这顺便把早饭也解决了,听得穆桦直翻白眼,差点背过气去。
“章大人。”一直默默不语喝着茶水的朝汐骤然出声,“金殿参君这事,当真是柳相让您去的?”
章贺昭:“这是自然,文武百官可以作证,他柳承平还欠老朽一声老师未叫出口呢。”
朝汐:“那您摘了帽子之后就直接回府了吗?有没有去过朝房?”
章贺昭有些疑惑道:“去了,不去他们怎么知道我参下来了?”
朝汐“唔”了一声,点点头不再说话。
穆桦看她接连问了两个问题,心中一动:“子衿,怎么了?”
朝汐冲他摇摇头,又让老尚书喊来尚书府的管家和小厮,吩咐着让他们把尚书府里的什么破烂家具,别管是厨房的,后院的还是马棚的,都搬出去摆到门口,还提醒说,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老尚书告老还乡,没钱了卖点破烂家具当盘缠,家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了看自家大人,没人敢动。
章贺昭听得也是一头雾水,可是又看朝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着管家微微一点头,算是默许。
得到自家大人的首肯之后,府里的小厮这才行动,搬桌子的搬桌子,拉椅子的拉椅子,拖柜子的拖柜子,好生热闹。
朝汐又叫住管家:“劳烦您,把章大人的书房打扫一下,会吗?”
管家回道:“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无非就是扫扫地,擦擦桌子,再把花——”
“不不不,不是不是。”朝汐打断他,“把书房里的家具什么的搬出去,桌子也搬走,你们厨房里有没有那种,都是油还特别脏的桌子?有的话把那个搬到书房里去,还有椅子,椅子也不要,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门房那有两条窄板凳,把那个搬过去,府上有没有什么矮一点的凳子?再搬两个来,书房墙上的字画也要摘下来,噢还有,窗户纸什么的也得捅破了,要是屋里挺干净的话,就扬两簸箕土进去。”
朝汐顿了一下,又想了想道:“如果一会儿来客人的话,就直接请到书房,沏茶的话不能超过茶叶末的档次,沏好之后兑上半壶凉水,再抓一把香灰,实在没有炉灰也行,哎,你们府上有没有那种闲置已久的茶壶?就用那个沏。”
穆桦:“……朝子衿你要害谁?”
32.迎客
穆大人在受到了朝大将军一记阴狠狠的眼刀之后不说话了,暗戳戳地抠着手,坐在板凳上悻悻地瞪着她。
管家听完朝汐说的这一席话后都傻眼了,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没缓过神,老尚书又说了一声“照办”,管家这才挠着头出去,照着大将军教的方法“打扫”书房。
虽然把人支出去干活了,可老尚书自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能明白过来这位将军要干什么,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朝汐左边坐着老尚书,右前方又坐着穆桦,两人都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得她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你们肯定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
老尚书沉吟片刻,问道:“将军此举,是想到什么了吗?”
朝汐:“老尚书今日金殿参君是柳相挑唆的吧?以臣参君,其罪当诛,可老尚书却是安然无恙的出来了,您说,柳相能善罢甘休吗?”
章贺昭点点头。
朝汐又道:“我方才问您出了金殿有没有再回朝房,您想,您参了皇上又平安无事的出现在了朝房里,柳相心中必然疑惑,肯定会去金殿上问个明白,他害您一次不成,势必还会有第二次,皇上命您四天离京,趁热打铁,他肯定不会拖很久,要是我猜的没错,他今天就会来,说不准一会儿您府上再来的客人,就是柳相。”
章贺昭将信将疑:“将军怎么知道,柳相一定会来?若是他不来呢?”
朝汐笑道:“他要是不来,老尚书您再官复原职,可就要多花些功夫了。”
穆桦听不懂他们二人在打什么哑谜,看着这小狼崽子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他背后一阵一阵地冒冷汗,此时他特别庆幸自己和这个小狼崽子是同一个战壕里的黄鼠狼,而不是站在她的对立面,不然自己的这点心眼儿,还真斗不过,他轻咳一声道:“那个……子衿,你跟柳相有过节?”
朝汐摇头,一脸真挚:“没有啊。”
穆桦:“那你之前认识他?”
朝汐再度摇头:“听说过,但不认识。”
穆桦:“那你怎么那么讨厌他?”
“有吗?”朝汐轻轻一皱眉,她微微舔了一下嘴唇,放缓了语调,“你昨天不是说,这江山还有一半是我的吗?既然是我的,那老子就容不得别人给瞎嚯嚯了。我们家的东西,要亡也得亡在自己人手上。”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放眼京城,也就只有她朝子衿说的出来。
老尚书端着茶碗满眼震惊地看着她,好半晌才把嗓子里那口高碎咽下去,迟疑道:“将军,若是论起辈份来,恐怕将军还要尊称柳相一声舅父吧?”
柳相是先太后柳氏的嫡亲哥哥,先帝在时中宫失德,柳太后被贬入冷宫,六宫无主,先帝赐当今太后协理六宫之权,位同副后,先帝驾崩,柳太后悲痛万分终日以泪洗面,不过三日便追随先帝去了,这才使得当今太后入主崇晟宫。
不过这声“舅父”再怎么也轮不到她朝汐来叫,那是桑檀他们家的家务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家舅父现如今还在西北大营里,舍得一个韩玄翎,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朝汐“嘁”了一声,面目之上满是鄙夷之色:“这是桑檀那个小皇帝的家务事,我认他是谁?”
朝汐话音刚落,门房的小厮就快步跑了进来,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后,冲着章贺昭道:“大人,柳相带着旭亲王和硕亲王来了,说是给您带了皇上的赏银,管家已经给他们请到书房待茶了。”
章贺昭回一声“知道”后挥退了下人,侧过脸看向朝汐。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朝汐道,“大人去吧,我和穆大人在这等您,两位亲王都在呢,柳相翻不出什么花来,只不过这银子……呵,大人可要小心些。”
章贺昭点点头,然后起身出了正厅,留下一头雾水的穆桦和一脸等着看好戏样子的朝汐。
穆桦被她显山不漏水的表情闹的天灵盖都快飞起来了,他捏着鼻梁,一脸牙疼的感觉:“你到底在搞什么?还有,皇上哪来的银子给老尚书?”
朝汐笑道:“谁说钱是皇上的了?”
穆桦“哎”了一声,不明就里:“刚刚不是还说呢,皇上赏了银子,让柳相和两个王爷给送来。”
朝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皇上赏的就是皇上的吗?你送我的‘春日酿’难道就是你亲手酿的吗?”
朝汐眼眸里转动的流光此刻显得格外明亮,穆桦呆呆地看了半晌,脑子里灵光一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
朝汐装傻:“我说什么?我什么都没说。”
“别闹。”穆桦胡乱挥了挥手,“你是说皇上赏的银子不是从国库里出的而是柳相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要是说桑檀和朝汐这对表兄妹最像的地方,不是长相,不是个头,而是那个拿钱不当钱当命的性子。
朝汐太了解小皇帝了,素日里别说让他拿出五千两来,就是拿出五两银子,他都疼得直唑牙花。何况尚书离任,怎么着不也得给个三四万两,眼下国库空虚不说,竟还让他拿银子出来给大臣当路费?
你不如一刀宰了他。
“小皇帝被章贺昭参了本就心气儿不顺,柳承平那个老东西还自己往枪口上撞。”朝汐笑道,“你说,桑檀要是知道了挑唆老尚书金殿参君的人,就是当时跪在自己面前替他求银子柳相,他会怎么做?”
穆桦想也没想直接回道:“那还给他银子?不拿火铳炮怼他脸上都是给他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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