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这群人真当这天下没有王法了不成?”桑晴狠狠一拍桌子,越说越气,想当年朝汐那个小混球当京城霸王的时候都没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这件事必然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灾情严重,百姓苦不堪言,这个卜魁黔一定得被押送大牢才行。”
“小姑姑不值得跟他们生气。”朝汐将凉茶推到她手边,淡淡安抚道,“这事我不会就这么含糊过去的,既然他头顶有那么大一把伞罩着,那我就拆了他庙,破了他的金身。”
穆桦虽也生气,却还保留了身为大理寺少卿的理智,听到朝汐如此话语,心中便猜到了她的想法一二,忍不住开口道:“我劝你别冲动,卜氏父子的罪过再大也得按国法处置,你若是动用私刑自己把他们解决了,日后还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端,更何况他们做事手脚干净得很,总不能利用谣言定罪。”
朝汐不以为然地掀了掀眼皮:“凭什么不能用谣言定罪?”
穆桦愕然:“还凭什么?你自己说凭什么?这世上哪有这样的规矩?”
“什么狗屁规矩,我的话就是规矩。”朝汐懒散地往后一仰,从胸腔里赶出一声长叹,以一种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嘀咕着,“谁爱做清官谁去做,我就是个京城不学无术的纨绔,靠着走后门捐班才混来的官,草菅人命又有什么稀奇?”
她的后靠砸在椅背上,双腿交叠,脚尖一点一点地上下轻轻勾着,漫不经心用手指缓扣桌面。
这模样,若说她不是个纨绔,只怕没人信了。
纨绔不听劝,穆桦只好转向一旁的桑晴,本以为她会跟着自己规劝两句,哪成想大长公主连开口的意思都没有,弯着笑眼,一脸赞许。
穆桦:“……”
摊上这两个活宝,也是他倒了霉了。
正商量着如何才能用“规矩”将卜氏父子正法,朝云匆匆跑了进来,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惊讶的嗓子颤抖道:“来了来了!将军,他们来了!十几个捕快带着铁链和枷锁,嘴里叫嚷着要捉偷盗官银的小贼韩衿心归案!”
朝汐把脚放下,脸上桀骜的神色敛了些许,不由正襟危坐:“就来了十几个?太不拿我当回事了。”
“什么盗贼?什么官银?”桑晴与穆桦哪里知道她们二人打的什么哑谜,皆是一头雾水,眼神不断地在朝汐与渐进的脚步声中游离。
“差点忘了。”朝汐一拍脑门,赶紧长话短说地将昨晚之事讲了个大概。
桑晴目瞪口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穆桦把惊掉的半个下巴托回去,眼角抽搐:“这……胆子也太大了。”
胆子确实太大了,大到押解死刑犯所用的木笼囚车都拉来了。
朝汐被捕的消息一经传入,小院瞬间就炸开了锅。
不只是朝家军亲兵,随行辅助的一队悬鹰阵将士也松懈了守卫,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跟着往院子里凑,像是唯恐错过了好戏,平白丢了回京城炫耀奇闻逸事的资本。
就连被软禁的郑祈也不知怎么混了出来,凑了这场热闹。
要知道,当年圣上大怒之下将那个小霸王关进天牢,最后还得靠一纸调军令才能请她出来。
这个卜魁黔得是吃了多肥的熊心豹子胆,竟敢推了囚车,带着枷锁。
前来捉人的捕快没想到小院里聚集了这么多人,在场的除了桑晴与穆桦看上去还算是和善,其余之人皆是训练有素的精壮汉子,捕快心里的气势当即被吓回去三分。
“看什么?都跟着看什么!”担心众人哗变的捕快不由自主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强撑着场面,凶神恶煞地扯着破锣嗓子,吼了两声,“官差办案!阻挠者皆按谋反罪论处!都不要命了吗?闪开闪开!”
此言一出,屋内屋外寂静一片,紧接着就是众人此起彼伏赞佩的抽气声,壮汉们似乎没人妄图向前,不仅如此,他们还用如同赏识英雄一般的目光迎接着捕快们进门。
这是……什么情况?
领头的捕快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难不成那韩衿心真是个人人喊打、过路喊杀的混蛋?
不过眼下的情形也容不得他细想,命人四散而入进屋内搜查才是要紧,手下的人办事也算利索,不过片刻,他们就在朝汐的屋里搜出了大包的金银珠宝,沉甸甸的,一股脑带出来全都扑撒在了花厅地上。
滚圆的金锭子骨碌碌转了两个圈后,安静地躺在飞云皂靴旁,不动了。
朝汐扫了一眼,好像比昨天晚上的还要多上一些。
赃物就在眼前,拿人也不用再等声辩。
“罪证在此!韩衿心,你休得抵赖!”捕快一声大喝,“来啊!把这个偷盗官银的小贼给我绑了,押送官府问罪!”
一声令下,很快有手下人拿着铁链枷锁上前,朝汐既不辩解,也不挣扎,饶有兴致地弯着眉眼,任由他们上前七手八脚地将自己捆起来。
而她则像是在身临其境地欣赏一出热闹的南曲。
桑晴皱着眉头,手掌紧握着她的衣角一直没松,像是有些顾虑。
“大人远道而来不懂我们地方的规矩,还是先松手的好。”捕快见人已被制住,方才心中灭下去的威风复又燃了起来,作威作福地一抖手中的铁链,“带走!”
朝汐被那捕快猛地一推,衣料似游鱼一般自桑晴手中溜走,桑晴的眼角低了低,压住了眸底潋滟的光华。
规矩?
这汉源县当真是好大的规矩!
直到朝汐被结结实实地五花大绑上,一旁默默无闻的郑大人才想起什么,装模作样地哀嚎了两句:“你……你们!你们怎么能抓京城来的大人!”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论是哪儿来的人,只要犯了罪,就没什么能抓不能抓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卜邹箜背倚着门框,手中折扇轻摇,面上挂着同桑晴一样的担忧,心不甚诚地安慰道,“不过各位大人也不必担忧,说不定此事是个误会,只要韩大人没做过,我父亲定不会冤屈了他。”
这话说完,他的目光又似有似无地落到了方才为朝汐鸣不平的郑祈身上,而这束来意不善的光芒,恰好又被一旁纵观全局的穆桦精准捕捉。
穆大人心中暗啐一声,不动声色地抖掉后脊爬上来的一层鸡皮疙瘩。
郑祈是汝国公原配夫人所生,模样虽到不得上乘,但也算俊俏,剑眉星目,有一身读书人的风姿——而那好色的卜邹箜恰好又喜欢这类的文生公子。
倘若郑祈当真被那个不走空给看上了,穆桦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对他们二人中的哪位道声“恭喜”,还是对他们一起道声“保重”。
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配王八。
恶人自有恶人磨,穆桦其实还是挺期待他们俩谁能先把谁磨没有的。
卜邹箜约莫还是忌惮着京城来的一行人,大张声势推来的木笼囚车最终没能派上用场,朝汐被一众捕快押解着前往县衙。
倘若不是她身上还带着铁链,围观的众人险些将她错认成那些捕快的头头——从没见过有人被押送官府还能大摇大摆地跟街坊四邻打招呼的。
毕竟是朝汐自己做的局,桑晴与穆桦不好出面,朝云又被留下保护桑晴的安危,望着自家将军逐渐远去的背影,朝云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她倒不是怕朝汐吃亏。
只是这小霸王天性残暴,且又极易动怒,从前在西北,若不是有军师性子沉稳,时常耳提面命地念叨,不知要造出多少杀孽来。
回到京城后,殿下性情温和且一心礼佛,从不喜见血伤人,待人接物总要留下三分余地,即便是面对当年南珂罗大举入侵,若非情况所迫总不会赶尽杀绝,将军心疼殿下,不愿惹她伤心,所以做事总有所收敛。
但这回……
没有了殿下在旁桎梏,这头西北的野狼如归原放生似的,终于可以随心所欲了。
汉源县府衙外门高悬着一块“清正廉明”的鎏金牌匾,内堂上亦有一块“明镜高悬”与其相呼应,衙内衙外无不彰显气派,使人望而生畏。
衙役排班肃列,手持水火杀威棍击打地面,口中低呼“威武”,余音震震。
许是见惯了堂下犯人被提审时哆嗦成一个儿的模样,卜县令斗足了威风出来,见到身姿笔挺的朝汐,先是一愣,随后一拍惊堂木,怒声呵斥道:“大胆!堂下何人,为何见到本官还不下跪?”
朝汐转了转被铁链捆绑到有些酸涩的手腕,随后向一旁站着的魏师爷诚心求教道:“我要跪吗?”
“这个……”人精似的魏师爷头一次在公堂上打了梗。
跪是自然要跪的,从古至今,断案审理之时就没有犯人能站着的先例。
只是他们眼前的这位“韩大人”,着实令人有些犯难,倒不是韩大人淡然处之的态度,而是此人脚上穿着的那双飞云皂靴。
这靴子……他从前好像在哪儿见过。
还未等魏师爷给出答复,上头的卜魁黔就已经怒不可遏,作威作福了那么多年,还没见过有人竟然敢如此大胆地藐视公堂,惊堂木又是一声巨响:“放肆!”
朝汐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卜魁黔继续咆哮道:“你当衙门是什么地方?莫说是你一个偷盗官银的小贼,就算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来了,犯了律法,今天也得跪下!”
此话一出,魏师爷脑中白光一闪,再去看朝汐之时,眼中的惊恐险些要溢满整座县衙。
钦差南下,飞云皂靴,悬鹰阵随行,能折腾出那么大阵仗的人,当今朝野上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
魏师爷断了线的神经蓦地福至心灵连了起来。
前些时日去别院时见到的那位女钦差,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面熟,那一身出尘不染的贵气,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威慑。
女钦差称这人为“外子”,倘若此人真是那传闻中的京城小霸王,那别院里的女钦差不就是……
不就是……
魏师爷只天都要塌了。
可还没等他上前阻止,就听堂下的朝汐轻笑了一声。
“哦,是吗?”朝汐点了点头,看上去似在认真思索他方才的话,“天下兵马大元帅来了,也得跪下?”
卜魁黔怒目圆睁:“当然要跪!”
朝汐臂弯轻动,铁链随之悄然松懈:“不跪不行?”
“当然不行!”惊堂木不要钱似的又一次砸了下去,朝汐只觉得这位县令大人的胡子都快要冒出火花来。
“老爷,她是……”魏师爷感觉自己脚都麻了,颤巍巍地要去同卜魁黔耳语,可卜县令此时早就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气歪了鼻子,哪还能听进他任何言语。
“是什么是!”卜魁黔将他推到一边,手指着朝汐不住地哆嗦,若是眼神能杀人,朝汐只怕是要在卜魁黔的目光中变成筛子,“就算她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今天也得给我跪下!”
大堂案上签筒里的红、绿头签被扔了一地,衙役们手持杀威棒蠢蠢欲动,任凭卜魁黔怒不可遏,朝汐自稳如泰山,
魏师爷两眼一黑,感觉自己去世十几年的老母亲已经在向他招手。
也不知是朝大将军终于玩够了,还是她耐心告罄,只见她双臂轻抖了两下,捆绑在身上的铁链便不知如何松了开来,“哗啦啦”掉在地上,在满堂惊悚的目光中,朝大将军颇为嫌弃地瞥了一眼。
铁链落地的瞬间,汉源县府衙的大门便应声被人破开,十几位训练有素的悬鹰阵将士鱼贯而入,银盔铁甲眨眼间就占满了整座县衙。
朝汐一身黑色劲装位于其间,尤为扎眼。
这种被人记恨一辈子的事,朝汐当然不会用自家的兵,反正南下期间悬鹰阵随她调配,至于怎么用……
别人就管不着了。
“你你你……你们……你们!”卜魁黔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当即就吓傻了眼,只得用手强撑着大堂案,才不至于跌落。
朝汐将双手负于身后,站得笔直,似笑非笑地缓缓扫视了一圈周遭,目光所及之人无不两股战战。
“卜县令好大的官威啊。”朝汐不咸不淡地感叹。
卜魁黔声线发紧,却仍不愿放下架子,抖着嗓子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朝汐提了提嘴角:“卜县令当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
卜魁黔此刻恨不得将她当成阎罗天降般的洪水猛兽,哪里还敢继续再追问下去。
魏师爷一颗七窍玲珑心跳得飞快,虽然先前他就猜到了朝汐的身份,眼下终于落实,心中既惊恐又后悔——惊的是她当真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悔的是没能更早猜出她的身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现在的情况说不害怕是假的,可纵使如此,魏师爷还是想为自己搏一线生机,望着朝汐比鬼面罗刹还要令人骇上几分的面容,魏师爷大着胆子上前讨好:“将军息怒,将军息怒!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狗眼看人低了,将军您大人有大量,何必同我们这些下人一般见识?”
朝汐“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魏师爷玩了命地赔着笑,若不是有耳朵挡着,只怕他的嘴角能咧到后脑勺去:“将军,您宽宏大量,切莫要动怒啊,我们这些下人不懂规矩,做事着实鲁莽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朝汐转了转护腕,好不容易才从手腕处的酸涩感里抽出神,一抬眼,正好看到卜魁黔张着大嘴站在大堂案后头,那样子明显是因惊恐过度而说不出话了。
如寒潭般遐深的眸底掠过一抹玩味。
朝汐将声线放软问道:“你是……魏师爷,是吧?”
“是是是,师爷担不起,将军唤我魏昆就行。”魏师爷将本就不算直溜的腰弯得更深了。
朝汐装大尾巴狼很是有一套,见已有人倒戈,小狼崽子心中的如意算盘打得更响了:“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魏师爷,你们县令,好像很喜欢让人跪着,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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