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筑全被朝汐一下子说愣了,眨巴着眼:“这……这怎么会是奴才的错呢?还望大将军明示。”
“哎呀。”朝汐摇着脑袋,来回踱步,不经意地走到朝云身后,又悄无声息地扭了一把朝云的腰,疼的朝云心里直骂娘,却又不敢声张,可怜小丫头身上即便有着护甲,却也敌不过朝汐这双狼爪子,朝云下嘴唇都快咬出血了。
朝汐这肆呢,又闲庭信步地晃回刘筑全面前,一脸地“我是为了你好”,说道:“公公你看啊,本将军六年未曾回京,这一回来,皇上又派了如此多的差事下来,我自然是连太皇太后的头发丝儿都没见过,这与情于理,今天的中秋宫宴,本将军都是要先去提前参见太皇太后的,公公您说是与不是?”
刘筑全:“这是自然,将军方才已经说过了。”
朝汐点头:“公公您再看啊,既然本将军是要先去慈宁宫,再去摘星楼,那公公您这个时辰来接我,未免有些晚了,是与不是?”
刘筑全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太皇太后没错,皇上没错,本将军先去慈宁宫,再到摘星楼更是没错,那错在哪?只能是在你刘筑全,刘公公身上啊!”朝汐居高临下地看着刘筑全,眼睛里的流光一片真挚。
朝汐恶人先告状,搞得刘筑全一脸惊恐,这这那那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4.狐狸
正当焦虑之际,又听见头顶上那只狐狸故作震惊地又道:“怕不是公公没想到,本将军要去看望太皇太后?哎呀呀,这可真是,怪我了怪我了,朝子衿给公公赔不是,万望公公海涵,切莫跟子衿一般见识了。”这狐狸说着就要拱手作揖,动作大的让人以为她要在这耍套拳。
“将军不可!万万不可啊!”刘筑全吓得一个踉跄倒地,身后呼啦呼啦跟着跪倒了三四个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将军赎罪!将军赎罪,奴才该死!”
好家伙,这要是受了朝子衿一拜,他后半辈子还活不活了?这小狼崽子,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朝汐笑盈盈地看着,一脸不解:“公公何出此言呢?原是子衿的不是,要是子衿先一步告诉公公,也不至于这样。”
“将军说哪里话,怪奴才了,是奴才们思虑不周,还望将军海涵才是。”刘筑全这会儿苦水都快倒回肠子里去了,这好好的招她干什么?
早年间听闻朝老将军为国捐躯后,朝汐性情大变,从原来一点就着的炮仗,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原先还不信,心想着不过双十的黄毛丫头,能翻出什么浪来,今日如此,倒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
“公公快请起来吧。”朝汐虚扶一手,叹了口气:“你看,这说话的功夫又是一刻钟过去了,公公还是执意如此,让子衿坐着轿子去?”
刘筑全连连摆手,嘴里说着不敢不敢,心里却把朝汐祖宗十八代都一一问候了个遍:“这小姑奶奶,您就是坐着悬鹰阵的飞甲去,我也管不着了,爱怎么去怎么去吧!”
朝汐满意的点了点头,嘴里一声口哨划过天际,朝云身边的白马像是早就知道主人的号召一般,踏着漂亮的步伐,一溜烟跑到朝汐身边,脑袋不住地往她身上蹭。
这匹马名叫朝歌,是个日行千里的宝马,朝汐把它从小马驹养到现在,每次出生入死都是朝歌陪着她,一人一马经历过大风大浪,感情自然是非比寻常。
朝歌路过刘筑全时,十分给面子地赏了两个响鼻送他,然后讨好一般地,一双雪亮的眼睛看着朝汐。
朝汐揉了揉爱马,俨然一副主仆情深的样子,一个翻身骑了上去,然后假惺惺的看着刘筑全,语气里倒显得十分难办:“既如此,那本将军先走一步?”
“是是是,将军先行,我等随后就到。”刘筑全点头哈腰赔着笑脸。
朝汐双腿一夹马肚,朝歌四蹄腾空,宛如离弦之箭,一阵风似的蹿了出去,熟练地往城郊跑去,朝歌倒是以为,他们这是终于可以离京了。
朝汐笑骂:“蠢货,错了!去看皇姑祖母。”
朝歌淡定地转了个弯,往皇城的方向跑去。
朝汐远去的身影逐渐模糊,将军府门前的朝云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挠了挠头,自言自语:“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等到朝汐策马而去渐行渐远的,逐渐化为天际线处一个小小的黑点之时,朝云才后直觉的一拍脑门:“将军的朗心玉佩啊!怎么没带出来!”
朝汐一路驰骋到午门外,才翻身下马。
守门的禁军离老远就看见了朝汐,又不敢阻拦,谁敢拦天下兵马大元帅?况且这大元帅还是你的顶头上司?活腻歪了?
好在大元帅还算是心中有数,不至于骑马跨过午门,否则他的脑袋,连带着大元帅的脑袋都别想要了。
“元帅!”禁军见朝汐下了马,这才凑上前去行礼。
朝汐整了整衣冠,把缰绳甩到小禁军手里:“喊什么元帅啊,多土气。叫将军!”
“大将军!”小禁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朝汐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成地嘟囔着:“孺子可教。”
然后又吩咐着让好生照料朝歌,水可以随便,但是草料一定要是运送去西北大营的那批。
小禁军点头应下,牵远了朝歌,朝汐冲着朝歌挥了挥手,也不管这马儿是否能听懂,高声喊道:“你可听话点啊,不然被人家杀了吃肉,我救不了你啊!”
朝歌倒是很给面子地哼了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朝汐耸了耸肩,扭回头往皇宫里走,下意识地去摸腰中悬挂着的玉佩,却没成想捞了个空,脚下一顿,却又只是一瞬,再度迈开步子。
自嘲地一声轻笑:“老了老了,当真是老了。”临出门的时候特地取了下来,怎么这会儿又给忘了?
5.往昔
八月十五正值中秋,又是秋菊开花的季节,御花园里的菊花被工匠打理的错落有致,配合着夕阳西下,天空里布满了五彩斑斓的晚霞,甚是好看,空气里不免也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朝汐上一次像这样静静地看着满天的霞光,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其实仔细想来,倒也没有多久,不过一两年的光景,那时父亲还在,母亲也在,西北边陲小镇上,他们三人坐在土坡上,母亲笑吟吟的拉着她的手,温和地说:“家里要添新人了,母亲给你怀了个小妹妹,子衿高兴吗?”
高兴吗?想必是高兴的吧。
不然她怎么会激动地一把将母亲平地抱起,转了三个圈还不肯撒手,直到父亲笑骂着她是个浑小子。
看着朝汐撒手,自家夫人站定了,老将军才长舒一口气:“我朝家终于要来女丁了!”
朝汐傻笑着附和,看着母亲的肚子连连称是,却又见母亲掩面忍着,笑着直说她傻,这才反应过来,她爹这是说她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呢。
她佯装薄怒,嗔道:“爹惯会拿子衿取笑,只怕娘怀的是个弟弟,子衿便要当哥哥了!”
老将军被她气笑,嘴里笑骂着:“说什么呢?你个浑小子,这话叫你妹妹听见了,免不了出生后赏你一泡童子尿!”
朝汐满不在意地挥挥手:“哎,这您就有所不知了,男丁的童子尿啊,壮阳补气,子衿倒是求之不得呢!”
老将军一巴掌打过来,却又被夫人挡住,三人在土坡上你一招我一式,快活地似神仙。
谁又能想到,仅仅一夜的光景,天地骤变,城门被破,老将军夫妇战死沙场,连带着夫人怀中那不过三个月的孩子,她还未睁开眼到这世上来看上一看,还未有机会甜甜地叫朝汐一声“长姐”,他们便要永远的阴阳两相隔了。
谁又能想到,驻守边关六载,也只有那日的黄昏土坡,是朝汐此生最后的平静了。
皇宫之中偶有途径御花园的宫女太监,来来往往,只不过见了人总归是要行礼问安的,朝汐今天没穿军装,也没穿朝服,通身一派公子哥的打扮,来往的宫女太监们,也只当她是哪个娘娘母家里的贵公子,跟随着一同进宫罢了,并不知道,此刻站在御花园里的,就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王,天下兵马大元帅朝汐。
朝汐迅速收了神情,端肃了神色,在这皇宫之中,多情,无疑是给别人多了一重,用来伤害自己的利器罢了,最是要不得。
思虑之际,不知不觉朝汐已经走到了慈宁宫外,看着日头怕是快要酉时了,朝汐闷笑一声,心里暗暗道:“这下可好了,从刘筑全那磨来的三刻钟,竟全让我浪费在御花园里了。”
朝汐抚平了自己衣服上因刚刚骑马所产生的些许褶皱,随后跨入慈宁宫大门。
“大人留步。”守门的太监快步走上前来,挡住朝汐的去路,“此处是慈宁宫,太皇太后居所,大人怕不是走错了?”
小太监满脸堆笑地喊她大人,其实也不怪他不认得朝汐,这小太监约莫十五六岁上下,朝汐出京城那年他才十来岁,怕是连皇宫的大门都没见过,又哪里认得她呢?
朝汐这才注意到,守门的太监看上去有些面生,慈宁宫里不像当年一样,都是她熟悉的宫女太监了,想来也是,她离京六载,而宫里的人,往往是送走一批又一批,总是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涌入,哪能是一成不变的呢。
朝汐闻言一笑,也不恼,好脾气地摇摇头:“烦劳公公通传一声,就说朝汐,朝子衿请太皇太后安。”
守门的太监愣了一愣,偷眼观瞧着,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将军赎罪!恕小人眼拙!”
我的个亲娘啊,天下兵马大元帅让他给拦着了?
“公公言重了,离京六载,公公不认识我,也是人之常情。”朝汐笑着摆手,毫不在意,又道:“今日皇上在摘星楼摆了宫宴,我这急着给太后请过安就要去了,公公也别在地上跪着了,仔细凉着,还劳烦公公帮我通传一声,可好?”
这一下小太监可是瞧真着了,如何形容朝汐这一笑?
那原本凌厉的剑眉微微弯着,琥珀色的冷琉璃珠子倒没了以往的肃杀,多了几分冬日的暖阳之感,平时一直薄抿的双唇此刻正高挑着,当真是春回大地,冰雪融化。
小太监只恨自己此刻不能是个女儿身,可以嫁与朝汐,可转念又一想,大将军又不好女色,如果自己真变成了个女人,那不更没希望了?
朝汐笑盈盈地等着,她这话说的十分客气,可听在守门太监耳朵里,却又是另一重意思,当下回了句“您稍后”,就一溜烟的钻了进去,留下朝汐以及她还僵在脸上的笑容。
“我有那么可怕吗?”朝汐疑惑地摸着自己的脸,喃喃自语。
6.祖孙
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小太监脚下生风地又跑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对着朝汐行了个大礼:“回大将军,太皇太后请您进去呢。”
朝汐点点头,大跨步向前走去,错身之际还不忘从腰中抠出几枚散碎银子抛给了那个看门的太监,小太监嘴角向上撇了撇,面上是撑不住的笑意。
入了慈宁宫大门,朝汐来回打量着,花木扶疏,一切如旧,只是太皇太后自打老将军去了之后便缠绵病榻,再好的景致也被陇上了一层迟钝之色,像是梅雨时节水汽一般,看着叫人心头直酸。
太皇太后自五日前听闻朝汐回京,早早的就在慈宁宫备下了她小时候最爱的吃食,只是这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一连等了五日,也不见朝汐有丝毫进宫的迹象,心下未免有些着急,这一急,便又病下了。
朝汐入内殿之时,伺候太皇太后的掌事宫女釉若正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笑道:“大将军来的正是时候,太后刚醒,正服药呢。”
朝汐点点头,问了釉若姑姑安好,便向内殿走去。
虽然是在病中,可太皇太后却仍是穿了一身耀眼的金松团鹤纹,其实太皇太后久病在床,并不太适合穿着这样耀眼的金色,反倒显得有些干瘦,病恹恹的。
看的朝汐鼻头一酸,双膝跪了下去,“臣朝汐,请太皇太后安,万望太皇太后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太皇太后有些泪眼婆娑,将药碗递给釉若,擦了擦嘴,面上的笑容像是一朵舒展开的秋日暖菊,只是语气中却带着丝丝的不满:“一别六年,子衿就是这样,给哀家请安的吗?”
朝汐深吸一口气,原本在御花园中被收拾的七七八八的情绪,却又被太皇太后一声“子衿”全唤了回来,她忍住泪水,重新清了清嗓子——
“不肖孙女朝子衿,请皇姑祖母安,一别六年,还望皇姑祖母赎罪,孙女祝皇姑祖母凤体安康,福泽万年。”只是朝汐话语中多少含了些大悲之情,只得呜咽道,说罢,郑重地磕了个响头。
太皇太后下不了榻,连忙吩咐釉若姑姑将朝汐搀扶起来,釉若抿嘴笑道:“太皇太后当真是心疼大将军心疼的紧,这才跪了没有半盏茶的功夫,便要给搀起来,上次大长公主跪了好久,您可是一句平身都没说呢。”
太皇太后浑然不知朝汐与桑晴之间的那些琐事,只是慈眉善目地看着朝汐,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将她额前的碎发尽数整理光滑:“桑晴是桑晴,子衿是子衿,桑晴平日里娇生惯养的,跪一下不打紧,可我们子衿哪里一样了,沙场上刀剑无眼,平安归来已是大幸,跪一跪,走走礼数就行了。”
釉若听得这话直说太皇太后偏心,闺女和孙女比起来,到底是隔辈亲,只怕是大长公主知道了要吃味了。朝汐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只能微微屏住笑容。
太皇太后拉着朝汐的手,脸上不住地露出慈母之色,感慨道:“朝辉那个浑小子,竟骗了哀家这么些年,哀家好好的一个孙女,他偏偏给我拐到军营里去,吃苦受累的。”
朝汐听着太皇太后替自己骂着亲爹,打抱不平,心里又是开心又是难过,却也只能宽慰着说:“皇姑祖母也别怪父亲了,当初去军营,本是子衿自己的主意,父亲实在拗不过我,这才答应了下来。”
太皇太后拍了拍朝汐的手:“你是个好孩子,哀家知道,你不愿让你父亲日后为难,这才选择去了军营。”
朝汐低头笑着,不置可否。
不愿让父亲为难吗?
或许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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