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汐面色一怔。
这个疯子耍她?
要不是他说在酒里下了毒,刚才她就动手了,只不过投鼠忌器,想要悄无声息地了结了一个大活人,势必还是要动用真气,倘若他真如他所说酒里有毒,毒药随着真气运转全身,用不了半晌,她也就没命了。
朝汐没吭声,脸色愈发沉得厉害——她堂堂京城小霸王,撒泼打滚闹流氓无数,文能骂他不重样,武能打他成鳖孙,神威能奋战,儒雅更知文,今天竟然被人耍了?
还是这么个风一吹就能丢半条命的病秧子?
匕俄丹多笑够了,也笑累了,才敷衍地安慰道:“我酒里没下毒,你放心吧,我不至于连自己一起害死。”
“疯子。”朝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不想理这个疯子了。
匕俄丹多像是没看见似的,一脸无辜地扬了扬眉:“我说朝将军,你没听过有一句话叫做‘兵不厌诈’吗?”
朝汐:“……”
她的刀呢?她的剑呢?
平时舌灿莲花的朝大将军,今日竟然在一个病秧子这吃瘪卡壳了,要是让朝家三军将士知道,指不定背后怎么议论。
“好了,我不闹你了。”匕俄丹多放肆的笑意逐渐消失在了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随之而来换上的,是所有人都早已习惯的,他一直以来的温和儒雅,他左手握拳,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思索着道:“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你要是想不被人发现就只能跟在我身边,可是你跟我在我身边,以什么身份呢……侍女?不行不行,你这样子太凶神恶煞了,让你给我端茶倒水,我还怕你给我下毒。哎,有了,你就当个贴身侍卫,反正我身边那么多侍卫,多你一个不多,你觉得怎么样?会不会委屈你?”
朝汐瞥了他一眼没做声,算是默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楼兰的侍卫基本都以盔甲覆面,远远看上去都长得一个样子,冷冰冰的,不是亲近之人根本分辨不出面罩下的人到底是谁,现在也只有这样了。
难不成,还真让她穿着纱裙满处跑吗?
堂堂南楚镇北大将军,穿着薄纱长裙在楼兰三王子的寝宫里嬉若游龙?
算了算了,朝汐打了个冷颤,想想就惊悚,鸡皮疙瘩都掉一地。
就这样,朝汐以楼兰三王子匕俄丹多贴身侍卫的身份,在楼兰国里插科打诨、浑水摸鱼地度过了一个月的时光。
直到库什结束,楼兰城门大开,楚国军队濒临城下之时,所有人才意识过来,三王子身边突然多出来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侍卫,而是他们每个人提起都闻风丧胆的南楚镇北大将军,朝子衿。
“二王子……不太像是想要再起战事的样子。”穆桦将折子放到桌上,悠悠地思索着,“楼兰王尚在病中,太子又被他们软禁,整个国家都在他们二人掌控之中,现在这个节骨眼把自己弟弟送来,什么意思?给我们吃定心丸?告诉我们即使他来日上位,也不会对我们兵刃相向?”
“不知道。”朝汐微微眯起眼,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还是那句话,别说把他弟弟送来,他就是把自己脑袋割了送过来,我也得留一手——朝云,走,去大营。”
当日晚间,十几道烽云帅令接连不断从京郊大营发出,整个西北大营到京城的沿途驿站全部加派了兵力,皇城里巡逻的御林军更是翻了一倍不止,京郊大营和禁军营里的操练任务一下子重了起来,看情形不亚于当年五龙夺嫡之时,肃亲王拥兵逼宫的级别,每个人的心里仿佛都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随时准备一战。
京城已是深秋时节,朝汐上午出门的时候还未察觉渐浓的寒意,可到了晚上就不同了,按耐不住的隆冬味道争相冒出头来,阴森森地朝人袭来,即使她此刻已经身处中军帐里,可这刺骨的泠冽还是一股脑地往她单衣下的身子里钻。
朝汐一下午都没回帅帐,不是待在校场上练兵,就是和京郊大营里其他的几位将军商量过几日宫宴上的防务,忙得连口水都没喝。
等到她终于得空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快三更天了,诺大的帅帐里,只有案牍上摆着一盏红烛灯,未免显得有些凄凉。
朝汐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得到前胸贴后背了,她一只手撑在桌案上,另一只手痛苦地按着自己的胃:“这时候要是有谁能送两个馒头过来,我绝对把她娶了。”
朝汐摇着头苦笑了一声,“我这个将军做的未免有些太悲惨了,忙到这个点,竟连口热茶都没有。”
正想着,桑晴含笑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将手里拎着的食盒放到一旁的桌上:“茶你是喝不上了,不过,热汤面倒是有一碗。”
朝汐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桑晴竟然会出现在这,她原本已经倍感疲倦的身子突然一下子就变得无比轻松,热气混合着香气,在桑晴打开食盒的一瞬间毫不客气地扑面而来,朝汐的五脏六腑馋得都快从嗓子眼里跑出来了。
她刚准备走上前去,却脚下一顿,心里暗暗嘀咕:“喝热茶这句她听见了,那前一句送馒头娶媳妇儿那句,她听没听见?”
桑晴哪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兀自将食盒里的汤面端出来,又贴心地替她摆好筷子:“晚上没吃饭吧?过来,我给你煮了面。”
朝汐见她神色平静,心里稍定:“小姑姑,你趁我不在京城的时候是不是去学了算卦?不然连我吃没吃饭你都知道。”
桑晴无奈一笑:“油嘴滑舌,我看你还是不饿。”
“谁说的?我肚子都叫了,不信你听。”朝汐笑着往桑晴身边走去。
怎料到刚一迈开步子,腰中别着的玉佩与身上的甲胄发生碰撞,帐中一片寂静,玉石与金甲的撞击声显得格外清脆,桑晴手下动作一滞。
朝汐脚下一顿,刚开始没反应过来是哪里传来的响动,愣了愣,才有些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这一眼看得她差点跪下——翠绿的玉佩还在她的腰间来回地晃悠着。
“干!”朝汐心道,“怎么就是他娘的不长记性?”
她不敢抬头去看桑晴。
她心里直犯虚,就如同砌了房屋没打过地基,倘若洪水来了一冲便会轰然倒塌。
桑晴淡淡一笑,充耳不闻似的,将食盒盖好转过头看向她:“快过来,不然面都凉了。”
朝汐脚下不动,怔怔地站着,一时间手足都有些酸软,这次不比上回,上一回多少还带着些侥幸心理,这次是一点弯儿都不打了,当场被抓个现形。
桑晴会怎么想她?
会觉得她恶心吗?
一瞬间,往年种种皆历历在目,她们一起欢笑过,一起打闹过,一起痛哭过,一起彻夜未眠畅聊过,一起翻墙爬树摘花过。
这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会被唾弃?
最后选择被遗忘。
上午方才想到匕俄丹多这个祸害前两年给她说过的话,晚上就灵验了,张天师算的卦都没有这么灵的,也不知道那个病秧子是不是乌鸦托生变的。
她觉得自己视线开始有点模糊,可能快哭了吧。
今天这事,不管怎么样,打死不能认!
“天大的事,一会儿再说。”桑晴神色淡淡,拿起筷子敲了敲碗,又催道,“过来,先把面吃了,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朝汐一步三后退,终于走到近前,默默地接过筷子,也不吭声,闷头往嘴里送着面。
朝大将军整个人现在就是一个大写的“做贼心虚”,原本令人垂涎欲滴的汤面,此刻在她嘴里也是味同嚼蜡一样,现在要是有个地缝,她立马就能钻进去。
桑晴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试探道:“我记得……当年你说这玉佩已经被你放到观音庙里去,替我求姻缘了。”
朝汐被一口面汤呛住,呛了个死去活来。
这玉佩还是先帝在时,南珂罗进贡上来的,先帝对于自己这个最小的妹妹格外的疼爱,番邦进贡来的东西里,有什么稀罕物件都让桑晴先挑,等到她挑剩下了才记账入库,这玉佩便是其中一个,桑晴喜爱的很。
前些年里听人说,将贴身玉佩放于观音庙内可保姻缘,只是桑晴贵为公主,不便出宫,朝汐对于替自己小姑姑跑腿这种事,自然是当仁不让,桑晴也就将玉佩交付给了朝汐,让她代替自己把这块玉佩放在观音庙里,事后朝汐也说玉佩放过去了,桑晴便没放在心上。
只是今日……不,不止今日,前几日,前几日她就觉得这块玉佩眼熟,现如今仔细一看,不就是当年自己交给这小狼崽子的那块吗?
桑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问道:“怎么如今还在你这?”
朝大将军拿起手边凉茶猛灌了一口,顶着她千锤百炼过的脸皮赖道:“我是送过去了,可是人家说观音庙里不管姻缘,后来又给我还回来了,我原本想着给你送回去,可是时间一长就给忘了。”
桑晴瞠目结舌:“观音庙不管姻缘?那关帝庙还管不管武举?”
“那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朝大将军决定臭不要脸的装无辜。
桑晴:“可是上次……”
“这么晚了,小姑姑一个人来的?”朝汐连忙打断她,“望淮没陪着你?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桑晴神色稍霁,接过话头:“我让她在外头等着呢,你今天没来烦我反倒还有些不习惯,下午听皇上提起,你为了过两日楼兰使团进京的事接连发了十几道烽云令,我想着,你忙起来定会忘了吃饭,这才给你送点吃的来,怕你饿着。”
作者有话说:
有意见要提啊!一定要提啊!
50.心火
朝汐把面上盖着的几根青菜扒拉到一边,又将底下的火腿捞出来吃了,还没等她嚼碎,桑晴忽然长舒一口气,笑道:“你这是饿了多久了?要是哥哥嫂嫂还在,看到你这幅吃相,指不定以为我怎么虐待你,不给你饭吃了。”
朝汐捧着碗对她一笑,心里瞬间松了口气,知道这事算是糊弄过去了,往后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坦然亲密的在一起。
然而同时,她难免又有些隐秘的失落感。
桑晴见她神色有异,还以为是今日神经紧绷了一天累着了,关切问道:“是不是累了?你什么时候回府?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没,没有,我不累。”朝汐飞快地收敛心神,笑道,“小姑姑先回去吧,我这还有点事要处理,今天就不回去了,明日反正不上朝,我在这将就一晚上就行。”
再是心烦意乱也耽误不了朝大将军吃饭,几句话的功夫,一大碗面已经被她吃了见了底,最后一口气,和着刚才被扒拉到一旁的几根青菜叶子,连汤也喝了个干净,完事她把碗往桌上一放:“还有吗?”
“没了,晚上不敢让你吃太多,容易积食。”桑晴将碗筷收回食盒里,总归是放心不下,“今天确定不回去了?能行吗?你睡哪?这连个炭火盆都没有,明天起来要是染了风寒怎么办?”
朝汐笑而不语,双目含春地望着桑晴,既不答应也不反驳,就只是静静的听着,听她一字一句地念叨,一声一念地关心。
其实这些话,从前朝云也都说过一模一样的,那时她只觉得小丫头聒噪,大好的年纪,非得学得跟个老妈一样成天叨叨个没完,可现如今换了个人,朝大将军的心里就不这么想了。
可怜了朝云,好心当成驴肝肺,卖到驴肉铺里去,还没人要。
“好了好了,小姑姑。”朝汐打断她,要是任她继续唠叨下去的话,估计过不了多久天就亮了,朝汐无奈一笑,“一夜而已,不会怎么样的,况且我在北漠比这更艰苦的时候都有,我爹当年还把我扔在狼堆里,我这不也挺过来了?这样的条件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我没事。”
桑晴眉心一蹙。
她最见不得朝汐这幅无所谓的模样,受苦时无所谓,受难时无所谓,受伤时无所谓,被责罚时无所谓,再痛再累她都一个人扛,绝对没有半句怨言。
她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小子衿不需要这样。
“从前是从前,那是因为我不在你身边。”桑晴有些薄怒,音量也不自主地提高了几分,“既然你现在回来了,我就不会让你再受委屈,再过的难熬”
朝汐被她这话一时怔住了神,竟有些手足无措。
她的眼眶有些发红,神情又太认真,语气里还带着心疼。
京郊夜里风吹得很凶,帅帐的帘子也被吹起来几多次,天上的星星没剩几颗,连月光都显得有些暗淡无光。
唯独桑晴那双杏眸,里头的迷茫逐渐散去,慢慢的,最后变成了漆黑的燧石,映着远处的烛光,那里头蕴着漫天的银河,他们冰凉坚硬,但又仿佛轻轻一碰,便能闪出火花。
这双眼眸中包含了太多不可言表的情愫。
朝汐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心神又被她这三言两语撩拨了一下,就算此刻她冲到护国寺的菩提树下,对着观静大和尚头上的那颗明珠,也念不出“心若冰清”了。
她后知觉地咽了口唾沫,小心试探道:“小、小姑姑,你这是怎么了?”
桑晴面色一晃。
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这股无名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是因为听到朝汐刚刚语气里的那股子委曲求全吗?是在为她抱不平吗?
“没……没事,我不过是有些担心。”回过神来的桑晴忙摇摇头,掩饰一笑,随后话锋一转道,“对了,那个玉佩……”
“完了!”朝汐心想,“还是没躲过去。”
桑晴想了想,叹道:“那玉佩既然观音庙不收,那就还是放在你这吧,都在你这那么久了,想必跟你也有感情了,就算是没有感情,那你也就当是皇兄留给你的一个念想吧,小辈里头,他当年可是最疼你了。”
桑晴说的不假,一众小辈里,先帝对于朝汐是格外的喜欢。
朝汐点点头。
太皇太后是她老爹的姑母,先帝是太皇太后的儿子,他老爹和先帝是表兄弟。
朝辉和太皇太后姑侄情深,自幼便将他接到宫内抚养,又亲自赐字“伯衡”,他又和先帝兄弟情重,先帝也多次对文武百官说过“伯衡乃朕亲弟”,就算是当今圣上,当年见了也不由得要尊其一声“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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