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朝辉的孩子,先帝也是格外的疼爱,不仅从小在宫中长大,就连皇宫贵族才能读的国子监也让她随行听学,对于她插科打诨干的那些混账事,先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甚至还得给她擦屁股。
像什么——胆大摔了九龙杯,带领一众皇子爬上皇城墙头,不顾形象拉着太子上树掏鸟蛋,年轻气盛揍了兵部侍郎,这些统统都被先帝暗自压了下来。
这要是换了旁人,就算长了十个脑袋,那也不够砍的。
老爹是当朝大将军,皇伯父是当朝圣上,皇姑母是长公主,皇姑祖母又是太后,朝汐的腰杆自然挺得比别人硬,犯起混来也自然比别人猛。
名噪一时的京城小霸王,惹得当时一众皇子世子倍加眼红。
“殿下,时候不早了。”守在帅帐门口的望淮轻声提醒着,“咱们该回去了。”
帅帐里的两人听见声响这才回过神。
“知道了。”桑晴冲着帘外回了句,随后对着朝汐勉强笑了一下,“既然你还有军务,那我就先走了,明日起来记得让朝云给你煮碗姜汤,不然肯定是要生病的,你也别送了,外头冷,你穿的太少。”
朝汐笑道:“我知道,小姑姑放心。”
桑晴这才点点头,叹了口气,最后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后,她又不放心似的回头看去,朝汐没有转身,她一直在看着桑晴,她的目光一刻都没离开过。
韩夫人生的貌美,老将军英俊神武,他们的女儿自然也不差,朝汐虽说风餐露宿多年,可依旧有一张可以入画的面容,坚硬的铠甲裹在她身上,巾帼英豪,可凭空多出来一股说不出的束缚感。
看得桑晴心口有些发苦。
“殿下,起风了。”望淮再度催促道。
桑晴扭转过身,往外走去。
眨眼间,桑晴的身影便消失在诺大的帅帐里,朝汐自打刚才就吊着的一颗心,也在桑晴转身出去的片刻,怦然坠地。
帅帐里又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地出了一口大气。
帅帐两侧各挂了一套武将的甲胄,映着红烛闪烁的微弱光芒,冷冰冰的,仿佛是两个没了头的武士直勾勾地盯着她,混合着帐外呼啸的北风,一股阴森的肃杀之气向她逐渐逼近。
趁着被风卷开的帐帘,朝汐抬起眼眸,桑晴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
京郊夜里的风穿过厚厚的冬衣,直往人的皮肉里钻,空中微微起了些白雾,桑晴出来的时候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望淮贴心地替她披上外氅,主仆二人在萧瑟的寒风里快步走向远处的马车。
桑晴上次像这样晚还没回府的时候,大概可以追溯到朝汐还是京城小霸王的时候了。
望淮喝出一口白气,把桑晴扶上马车,随后自己也快速钻了进去,等到二人坐定,望淮才对着外头吩咐了一声。
马车缓慢地往城内走去。
望淮看着桑晴,她从上车开始就双目紧闭,靠在车壁上,她的脸上倦容很深,可精神还算不错,只是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愁思。
望淮思虑再三,试探问道:“殿下,那位……怎么说的?”
桑晴没睁眼,幽幽道:“煞费苦心,讳莫如深。”
望淮皱了皱眉:“那、那怎么办?”
“她既然不愿意说出来,那我也不逼她,慢慢来吧。”桑晴睁开双眸,喜怒不参地说道,随后叹了口气,“终究是我们桑家欠她的,别人还不了的,不愿意还的,我来补偿给她,我只愿她最后能得到一丝慰藉吧。”
望淮顺从地点了点头,没有答话,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说些什么来宽慰。
桑晴蓦地想到了什么,看向望淮问道:“沈嵘戟什么时候能到京城?”
望淮眼珠转了一圈,回道:“不出意外的话,两日后应该就能抵达京城。”
桑晴又问:“这几日书信往来里的重要东西,都记下了吗?”
望淮:“记下了,殿下放心吧。”
桑晴“嗯”了一声,伸手撩开车帘往外看去,夜里的雾更大了,稍远一些的东西外头都裹着一层迷离,让人有些看不真切,她低声道:“柳承平那个老东西趁着我离朝,竟然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是觉得我桑家的江山得来的太容易了吗?再等等,等沈嵘戟回来,等他回来,所有的事就该有个了结了。”
望淮心里一沉——此刻的桑晴,并不是方才在大营时看到的那样温婉,也不是刚上马车时的那副弱不经风,更不是在皇宫时的庄重沉稳,她的面容上喜怒不参,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股杀伐决断。
此刻的她,仿佛才是楚国至高无上、万人敬仰的大长公主,是可以一手遮天的大长公主。
也只是,大长公主。
城内的冷风一点不比京郊的温和,冷风连带着深夜的雾气缭绕,趁着车帘的空隙卯足了劲往车里赶,桑晴放下车帘,隔绝了一切。
京城的夜,还很漫长。
赶等到朝汐签完最后一道烽云令下达出去的时候,远处的天际已经开始泛起了鱼肚白,军营里已经吹响了号子,将士们起床的窸窣声透过帅帐,传进朝汐的耳朵里。
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站起身来。
不知是不是坐的时间太久的缘故,刚一起身,朝汐便觉得眼前一阵天昏地暗,两旁边屹然不动挂着的甲胄,此刻在她眼里也扭曲的七七八八。
朝汐半弯下/身子,一只手撑着矮桌,另一只手扶着额头,好半天才稳住身形,急促地呼吸了几口,她眨了眨眼睛,睫毛上一层薄薄的冷汗随之滚滚而落。
等到完全缓过劲来,她才颇为惋惜地嘟囔道:“鞠躬尽瘁,鞠躬尽瘁啊……”
她为了桑檀这个小皇帝的江山,也算是操碎了心。
晃神的功夫,帐外有校尉来报:“将军,早起练兵,您要去视察吗?”
51.练兵
朝家军回京后一直驻扎在京郊大营里。
朝汐粗略算了算,除了中秋宫宴后的那次“杀鸡儆猴”,昨日竟是她这三个月以来,第二次踏进自家军营的大门,这些时日,一直都是由韩雪飞坐镇军中替她管理操练,现如今韩雪飞被喊回西北大营去了,操练军务的担子不知怎么,又落到了朝云的头上。
她这个甩手掌柜做的倒是轻松。
朝汐叹了口气,这个将军,当的实在有些不太像话。
“去。”朝汐冲着帐外喊道,“你们先练,不用等我,我随后就到。”
“是。”校尉应了一声,快步走远了。
帐内角落里有一桶打好的水,朝汐想了想,许是昨日送来自己没用的,她伸手捞过一旁的帕子,过了遍水,简单地擦了把脸,然后将这块朝大将军宠幸过的帕子被她本人随手一扔,紧接着快步走出了帅帐。
朝汐到校场的时候,朝云带领着众将士已经操练起来了。
朝云没想到这么早会在营里看到朝汐——现在也不过卯时三刻,平日里,这个时候朝汐要不是已经在宫里上朝,要不是就跑到大长公主府里蹭吃蹭喝,再不济也是在家里睡大觉。
突然这么早在军营里看到自家将军,朝云还一时有些不适应。
朝汐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到了朝云身边,见她盯着自己呆呆地发愣,不由得笑道:“怎么?这一大清早的,就垂涎你家将军的美色?”
朝云回过神来,瞥了她一眼,暗暗腹诽着:“将军这自恋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朝汐丝毫不以为意,转身看向校场内队列整齐的将士,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笑出了一种“急风骤雨奈我何,老子天下第一美”的意思。
朝云叹了口气,正色道:“将军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不是今日来的早。”朝汐的头还有些隐隐作痛,虽说刚才笑得没心没肺,可她兴致却不怎么高,“老子昨天就没回去,他娘的,累死我了。”
朝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您这是转了性子了?准备做个勤政爱民的好将军?”
“去,边儿玩儿去。”朝汐伸手摸了一把她头上的发髻,把玩着笑骂道,“老子要是哪天被小皇帝抓起来了,那都是因为你。”
朝云:“跟我有什么关系?”
朝汐白了她一眼:“我的祖宗,勤政爱民是这么用的吗?”
“那我总不能说您早朝宴罢?”朝云不满地哼了一声,只觉得这人不光说话不喜欢人,手也欠得很,朝云撤开她身旁半步,不准备理她了。
朝汐手上一空,轻轻笑了两声,又将手放下来,压在身侧重剑的剑柄上,目光悠远地投向面前广阔的校场上。
天高云淡,秋高气爽。
两旁边插着带黄飘带的三角黑色军旗随风飘动,校场高台上,缬金线刺麒麟团纹的朝家军旗,迎风猎猎招展。
身披坚甲的一众将士挺直了身板,手持长枪重剑,队列整齐地排列在校场里,动静之间力道十足,甚是威风。
“若是爹娘在天有灵,看到这样一幅军强国安景象的话,”朝汐心中暗暗想着,“兴许也能安心了。”
朝云微微侧过身子,见她面色有异,以为是她连夜操劳过度的缘故,压低了声音询问道:“将军,你要不先回去睡一觉吧?”
“不用,自打回京就没好好跟这帮小崽子们练手,今天正好有机会。”朝汐伸了个懒腰,不以为意地勾起唇角,轻轻笑道,“老子当年被我那不靠谱的老爹扔到狼群里耗狼王的时候,还三天没合过眼呢,这算什么?”
说完,不等朝云作出反应,她大喝一声“都歇歇”,然后快步下了高台,混迹在人群中。
自从上次朝汐当众斩了孙志海,打罚了上百人以儆效尤之后,朝家军原本被搅和的萎靡污秽的军风就扭转至上,今日一见,众将士俨然一副誓死报效的大义之像。
每个人脸上都恨不得刻上“忠良”二字。
朝大将军对于这样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甚是满意。
只不过她怎么觉得,这些人看她的眼神怪奇怪的,甚至还有几个人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恐惧,眼泪都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好像只要她大声吼上一句,那两行清泪立马就会滚滚而落。
“这也……太惊悚了。”朝汐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通通都甩了出去,走到众人中央。
朝汐的突然到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此时在校场里操练的,多是刚刚入伍的新兵蛋子,“京城小霸王”跟“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威名他们早就如雷贯耳,每个人期待着能见到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一面。
可惜了,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将军,也只是好几个月前,在军营里来了一次“血洗”,之后竟销声匿迹了,军营里的一干事务全权交由军师处理,军师这两日又离了京城,管理军务的又变成了将军身旁的另一位女参将。
这下可急坏了营里的一帮新兵们。
整天盼星星盼月亮,眼巴巴地等着,就看朝大将军何时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莅临指导。
今天终于让他们给盼来了。
朝汐才一走下高台,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血气方刚的少年给围在了中间,他们并没有因为她的显赫的威名而感到丝毫的惧怕,相反,他们一个个眼神憧憬着,殷切期待着。
这是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半大小子,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每个人都希望能在朝汐手下讨教几招,即使被打趴下了,那也是一件光彩的事。
“将军,您能给我们指点指点吗?”距离朝汐最近的一个小将士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口,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直盯着朝汐。
朝汐睨了他一眼,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问道:“小崽子,多大了?”
小将士愣了一下:“十……十八!”
“少跟我来这套。”朝汐抬脚轻轻踢在他的腿窝上,笑道:“到底多大?”
小将士腿下一软,差点跪倒,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讷讷道:“十五……”
有些穷人家孩子多了养不起,便会将家中的半大小子送到军营里吃军饷,又怕年纪太小人家不要,于是就会在年岁上动些手脚,往往虚报个几岁。
眼前这个小家伙,应该就是最近一次招兵时,没有审查出来的漏网之鱼。
朝汐歪头看着他,问道:“是自愿来的吗?还是家里喂不饱你?”
小将士连忙点点头,可转眼又摇了摇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不,不是的!不是的,将军!我是自愿来的!”
“好,我信你是自愿来的。”朝汐笑道,“十五……我十五的时候,还被老将军扔在狼堆里跟那群畜生抢食吃呢,行,你比我有出息。”
朝汐说的不假,她十五岁那一年刚刚跟随老将军北上,身上的顽劣气息太过浓重,既不遵守军规,又不好好操练,老将军怎么看她怎么来气。
心中一狠。
美其名曰是给她传授轻功,可实际上,就是一气之下给她两条腿上都绑着沙袋,直接扔到狼窝里去了。
可怜了京城小霸王,臻羽界的轻功竟是生生在狼堆里练出来的。
小将士看她神色变了几变,还以为她要生气发作自己,吓得赶忙低下了头,噤若寒蝉。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求饶的时候,头顶上传来的朝汐笑吟吟的声音:“来,小崽子,我跟你过两招,看你这几个月在我朝家军营里,都学到什么了。”
小将士大喜过望,连忙点头应是。
一群刚刚入伍的新兵,就连平时想要隔着千军万马,远远地看上一眼那传说中的女将军都是奢求,是妄想,可现如今,不但能让他们一次性瞧个真着,还能有机会在大将军手下讨教,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朝汐话音刚落,周围便又躁动起来。
“将军,我们也能跟您练练手吗?”
“是啊是啊,将军,您也教教我们!”
“将军,您教我们几招吧!”
“这揍一个也是揍,打两个也是打,将军您就把我们当沙袋!”
27/150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