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汐摇摇头,叹了口气:“算了,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谁让我刚才神游九州来着。”
穆桦冷冷地哼哼了两声,又道了一句“活该”,恼得朝汐一拳打在他肩头,痛得他嗷嗷直叫,长街上来往的宫女太监纷纷低下头忍住笑意,心里无一不默默地为穆大人道一声“可怜”。
穆桦心有余悸地抱着挨打的肩膀撤出她三步远,似乎是确定好了安全距离之后,才又问道:“你说楼兰人怎么现在把人质送来了?不是已经俯首称臣两年了吗?这时候送质子入京,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我问谁去?”朝汐没好气地回他,随后她略一沉气,想了想又道,“别的我不敢说,楼兰王那个老家伙生性狡诈,当年我独闯敌营费了不少力气,别说他这个时候送个儿子过来,就算是送来个亲爹,也不得不防。”
穆桦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哎,我听说你这两天都在大长公主府上,去干嘛?蹭饭?”
朝汐目不斜视,神色淡淡:“妇有长舌,维厉之阶。”
穆大人不以为意,秉承着“生命不息,长舌不止”的传统,不动声色地拉近了他和朝汐之间的距离,压低声音问道:“我说,你是不是喜欢大长公主啊?”
朝汐不答话,只是冷冷的睨了他一眼,大有一种“你再多说一句,老子就把你舌头割掉”的意思,看得穆桦一激灵,生生打了个冷战。
可纵使如此,穆大人也还是贼心不死,自顾自地嘟囔着:“也对,殿下温柔贤淑,才貌双全,又有治国之能,可谓是女中豪杰,当今天下也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她……”
“穆云罄。”朝汐终于忍不住了,她强压着一股狠劲儿,缓缓说道,“你想不想知道,若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把大理寺少卿给宰了,应该判什么罪?”
穆桦:“……”
说话就说话,动不动就要宰人,这不是个好习惯。
穆大人悻悻地闭了嘴,伸手抚去额角的冷汗,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朝汐那张茄子脸,轻轻一咬舌尖,思付不到片刻,破釜沉舟道:“你喜欢殿下,殿下知道吗?”
朝汐:“……”
她的刀呢?她的剑呢?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朝大将军的双耳就一直没有消停过,它们时不时地就会听见大理寺少卿的低吟浅唱——
“你说你要真喜欢她,她能同意吗?”
“不行不行,按辈分她是你姑姑,她肯定不同意!”
“哎,不对,殿下平日里不与别人打交道的,你一连多日去她府上,她都没赶你,想来是对你不同。”
“可是你们俩这样,皇上能同意吗?不能吧?”
“你说啊,你要是真娶了大长公主,皇上喊你什么?姑丈?不行不行,姑母?也不对啊,姑母夫?”
朝汐:“……”
有没有人收了这个妖孽?
她真是怕了穆桦了,从前她以为,这世上只有朝云这样的小丫头,在没有人理的情况下,可以滔滔不绝的说上几个时辰,今日里见了穆桦,她才算是涨了见识了,原来男人也可以这么啰嗦。
带着这个长舌妇,朝汐也不好再去大长公主府上,她生怕穆桦要是见了桑晴,能脱口而出一声“嫂子”又或者是“妹媳妇”,毕竟这个人现在有点神神叨叨的,应该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
朝大将军强忍着想要痛扁他的心,终于心神不宁地回到了将军府,哪成想这个絮叨了了一路的神婆子,竟然跟着自己进来了。
朝汐哭笑不得:“你来干什么?你不回家吗?”
穆桦“嘿”了一声,语气愤愤道:“朝子衿,你怎么这样?好歹我陪你说了一路的话,你连口水都不给我喝?”
朝汐:“……明明是你瞎嘟囔,怎么就成了陪我说话了?”
穆桦闪身错过她,长腿跨过门槛,驾轻就熟地往花厅走去。
周伯正巧路过花厅门口,见着穆桦也不惊讶,微微一行礼,又奔着厨房去了。
“你对我家这么熟?”朝汐十分讶异,赶忙问他,“怎么周伯见了你跟见了自己孙子一样,都不惊讶吗?”
穆桦白了她一眼:“有你这么打比方的吗?我都没辈儿了。”
朝汐心下好奇,迈步跟上去:“你快说。”
穆桦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后才悠悠道:“你去边关的这几年里,皇上偶有赏赐都是我给送来,来的次数多了,人也就都熟了,见了我自然不会感到陌生。”
朝汐点点头,心里隐隐泛起一阵酸楚,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府邸,他堂堂大理寺少卿,竟比自己这个主人来的次数还要多,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穆桦见她神色有些凄楚,心中疑惑,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竟然戳到了这家伙的痛处上,赶忙转移了话题:“你不抓紧想想楼兰使团进京的事?”
“有鸿胪寺呢,我担心什么?”朝汐在他一旁坐下,神色逐渐恢复平常,拿过刚才穆桦倒水的茶壶,也给自己倒上一杯,这还是当年老将军在时,存下来的猴魁。
朝汐天生不知道什么叫着急,什么叫担心,她吃喝不愁,酒肉管够,又在边疆吃了那么多年的沙子,就算是当年的京城小霸王,有再多的棱角,那也早被西北的白毛风给吹平了,即便小皇帝把使团进京这种活强塞给了她,她也可以两耳不闻,视而不见,毕竟还有鸿胪寺呢,怎么可能让皇上丢了面子?
皇上要是丢了面子,那就是大楚丢了国威,大楚要是丢了国威,那鸿胪寺这些人,就得丢命。
她是不愁,可是穆桦不能不愁,有些人天生就是操劳的命,就比如他。
他今天跟着朝汐回来,其实是有正事的。
穆桦:“朝会之上你神游九州,好多事儿估计都没听见,过几日使团进京,皇上打算在宫里设宴接见,这回宫中的防务由御林军、禁军还有大内侍卫三部分共同负责,互相牵制,虽说皇上让你一起陪着鸿胪寺筹划接待事宜,可最重要的,还得有你亲自坐镇。”
朝汐点点头:“这是自然。”
楼兰称臣不过两年,君主未灭,自然心有不甘,况且楼兰城破,朝汐耍得是阴招,并非光明正大的兵刃相向,楼兰选择这个时候送质子入京,焉知是福是祸。
“楼兰送来的是谁?知道吗?”朝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他要是送来个不痛不痒的,那也也没什么用。”
穆桦:“还不知道,不过楼兰人的车驾这几日就准备入关了,牒子应该快送来了。”
穆桦话音刚落,周伯就打门外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说是军师派人从西北大营送来的。
朝汐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快速扫过,信上交代的简单,然而三言两句间却蕴含了许多信息——两国对峙多年,即使两年前朝汐大破楼兰,可现如今,两国境内不乏还是有对方的斥候探子,潜伏在楼兰的朝家军斥候来信说,今年春天的时候,楼兰王似乎大病了一场,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他露过面。
更加奇怪的事,他的长子以尽孝为名,整日里不见踪影,一干事务皆由楼兰王的次子暂代。
47.楼兰
楼兰王膝下有四子,都是一个女人所生,效仿汉制,长子为太子,四王子在城破那年就去世了,除他之外,父亲病重儿子们争相表达孝心,这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太子孝顺得连正事都不顾,一切事务皆由弟弟代劳,这合适吗?
朝汐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楼兰各王子对大楚的态度,太子是主战一党,当年对于楚兵大举进攻一事态度十分坚决,势必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可二王子不同,二王子主和,他认为此时一战对楼兰极为不利,不如就此俯首称臣,还能多一个靠山。
再根据这个情报的描述,不难推算出楼兰那边似乎出现了不小的问题,才能兼备的二王子不甘心因为晚生了几年就一直活在兄长的阴影下,所以动用了某种方法将其软禁,意图篡位。
如此看来,此次南下入京的便只剩下三王子了。
朝汐的心猛地一沉。
三王子……好像跟二王子是同一党的。
朝汐正拿着信件出神,刚从外头回来的朝云碰巧经过花厅,听闻屋内私有异动,拿眼一扫,竟愣在原地——多日不见踪影的大将军今日竟然回府了?
莫不是被大长公主赶回来了?
“将军。”朝云迈步进了花厅,从怀中掏出了一封折子,递给朝汐,“我刚拿回来的。”
朝汐还正思考着手里的信,也没抬头,接过折子放到桌上,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东西?”
朝云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穆桦,有些犹豫。
朝汐等了半晌没听见回音,这才抬起头来,却见朝云满眼戒备地看着穆桦,欲言又止,朝汐没想到,这小丫头警惕性还挺高,她放下手中的信件,再度拿起刚才的那封折子,轻笑了一声,安慰道:“云罄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是。”朝云松了吸一口气,这才回道:“将军,我才从京郊大营回来,军师刚刚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消息说,楼兰人的车驾今日就准备入关了,他们往京城递了牒子,正在等朝廷的批复,我先给拿来了,让您过目。”
楼兰之事涉及边疆军务,在送往内阁之前可以先由持有虎符的统帅过目,楼兰人这折子写的十分诚恳,将三王子与他随行车驾随从的信息写了个底儿掉。
楼兰三王子与朝汐同年生人,今年二十岁,据说自幼体弱多病,随行的有使臣译者一人,奴婢侍从共计十人,护送侍卫十五人,就连奴隶们的年岁与各司的官职都写的清清楚楚,严格按照大楚的通关手续来,朝汐拎着折子反反复复看了三四遍,都没找出一点纰漏和逾矩的地方。
穆桦老神地晃着头,慢悠悠地说道:“如此看来倒是真的了,野心勃勃的二王子趁着父亲病重,圈禁了哥哥,不仅如此,还赶尽杀绝地把病秧子弟弟扔到敌国,自己独霸一方。”
“没那么简单。”朝汐把折子转手递给穆桦,她的心沉的更厉害了,“二王子如何我不敢说,就单说楼兰这个三王子匕俄丹多,那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年我大破楼兰,就有他一份功劳。”
前两年她才当上镇北大将军,再加上父母双亲刚刚过世,年少轻狂混合着心中的悲愤交加,无处发泄,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背着大军,偷偷带领一千铁骑直奔楼兰。
哪成想距离楼兰边界还有五十里时被人发现了,无奈之下,一千骑兵原地驻扎,由她一人独闯敌国,千名将士奋力阻拦,也未能成功。
朝汐知道自己此一去凶多吉少,于是跟众人交代好后续手段,如若过了今晚她未能顺利打开楼兰城门,那这一千人也不用继续守在此地,回到大营,跟军师如实禀告此事,她已经给韩雪飞留了字条,到时候韩雪飞自有定夺。
说罢,她蹑足潜踪,头也不回,一干将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深入龙潭虎穴。
也不知道朝大将军是不是有张乌鸦嘴,竟真如她所说,当晚楼兰的城门并未打开,不光如此,楼兰城还内灯火通明,歌舞通宵达旦,一千将士齐声叹气,依令重返大营,连人带马整齐地跪到军师帐前领罚,场面何其壮观。
韩雪飞知道此事后,并未责罚一人一马,只是翻起眼皮淡淡扫了一眼跪倒的众人,随口说了声“知道了”,便再无多话,而朝汐就在他的这一句“知道了”里,从大营中消失了整整一个月。
众人心中焦急,想要让军师前去解救大将军,却得到军师一记阴冷冷的眼刀,吓得众人噤若寒蝉。
而被一干将士惦记的朝大将军,夜袭当晚出师未捷,本想着偷偷溜进楼兰皇宫,给楼兰王来一个措手不及,让他命丧当场,哪成想自己眼神不好,竟跑到三王子匕俄丹多的寝宫去了。
当晚是楼兰的库什节,匕俄丹多禀退了侍从让他们过节去了,朝汐一个利落地翻身从窗口跳进来,差点没把正喝着汤药的匕俄丹多给呛死。
朝汐即便不认识楼兰王,可也能看得出来,这个风一吹就能丢掉半条命的少年肯定不是楼兰王,据听闻,楼兰王今年六十有余,两鬓斑白,眼前这个病秧子当他孙子都绰绰有余了。
要不是此刻还有别人,朝大将军早就左右开弓赏自己两个大耳帖子了。
匕俄丹多见来人既不说话也不动,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出神,险些被她逗笑,半晌后,听他柔声道:“大家都去过节了,你还不走,小家伙,是找不到路了吗?”
“这人真是有点病。”朝汐微微眯起眼睛心里暗道,“他看不出来我是个刺客吗?”
朝汐不答话。
匕俄丹多不知道她在心里怎么编排自己,见她也不说话,将手里拿着的汤碗放到一旁,笑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你要是真想杀我,刚刚一进来的时候你就动手了,现在还迟迟不肯杀我,是不是发现自己找错人了?”
朝汐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去找别在自己腰间的短刀,然后压低了声音,缓缓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刺客,不准备喊人来吗?”
匕俄丹多站起身,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喊人?你要杀的也不是我啊,哎,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不是这么用的?”
朝汐微微皱了皱眉:“你认识我?”
“不认识。”匕俄丹多笑着摇摇头。
朝汐:“那你凭什么说我是汉人?”
匕俄丹多笑道:“直觉。”
朝汐嗤了他一声,渐渐逼近:“那你的直觉还挺准。”
“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可能就知道你是谁了。”匕俄丹多似是没有察觉朝汐逐渐逼近的脚步,他缓缓地从床边,走到寝宫正中放着的那张红木矮桌上,然后他拿起酒壶,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向朝汐,笑着问道:“喝酒吗?”
朝汐慢慢抽出短刀,攥在手里,心想着:“这人未免也太没心没肺了?平白无故来了个刺客,不是来杀他的,他竟然就不管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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