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晴慢慢地顺着她的头发,心中猛然生起一股酸涩,可又不敢开口问,只怕是往她伤口上戳,只能挑了个没针的地方,小心地搂住她。
朝汐叹了口气,也老实下来了,嘴里小声嘟囔着:“我真的不想听医嘱……”
桑晴被她惹得低低笑了两声,在她身上轻轻拍了拍,没答话。
其实她已经有点困了,上次沈嵘戟走之前特地留下了一罐八宝散,就是桑晴下午扔给朝汐闻味的那种。
朝汐自从匕俄丹多进京以来一直睡得不安慰,所以沈嵘戟特地配了这种药粉给她,有安神静气的功效,平日里装在香囊里,夜晚睡觉也点一些。
能不能安得了朝汐的神还不知道,反正被被殃及池鱼的桑晴是困得越来越早了。
活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开了荤,姿势还不对,近日里又围着朝汐里外伺候,白天照顾饮食,夜里管理起居,还要抽空去沈嵘戟那研究她身上的毒怎么解,并且还要费劲心力地想着怎么把柳承平那个老混蛋赶下台,不舍昼夜地连轴转了大半个月,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下午小憩了一会,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才稍稍放松下来,再加上八宝散的功效,还没说两句,人就已经迷迷糊糊地闭上眼了。
本来身上就没几两肉,这一下子又瘦了不少,朝汐眼瞧着她两腮大有要陷下去的趋势,心疼坏了,连忙将枕头放平,又轻手轻脚地把人摆正,盖上被子。
朝汐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角,这一下子困意来得更快了,桑晴彻底撑不住睡了过去。
朝汐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她。
赶等到桑晴彻底睡熟了,朝汐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她身上的针还没拔呢。
想要披上外衣去找朝云,可又想起来朝云被她俩腻得躲到京郊大营去了,现下桑晴又睡了,自己实在是不忍心喊醒她,但是总不能让堂堂兵马大元帅深更半夜穿个肚兜跑到管家放里去拔针吧?
朝汐叹了口气,摊手懊恼道:“自作自受啊。”
朝汐秉着怜香惜玉并且自己终归还是个女人的心,无奈地守在桑晴床前,只盼着她小姑姑能和自己心有灵犀,梦里有知。
或许是周公近几日来推牌九赢了钱,还有可能是月老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费劲吧啦扯上的红线就这么断了,更有甚者亦或是红鸾星真的飞累了——总而言之,桑晴在三个时辰后终于醒了。
桑晴还没睁开双眼,就先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她好久都没谁过这么舒服的觉了,当真是神清气爽。
不过她昨天是怎么睡着的?
好像是和朝汐在床上闹腾,闹着闹着就睡着了,这个被和枕头又是谁给她摆好的?朝汐吗?
伸手探了探身外的位置,空无一人。
人呢?怎么没了?
桑晴手下一顿,不对……除了人没了,好像还忘了点什么事……
忘了什……针!
这下桑晴彻底醒了,她不光自己睡着了,还忘了给朝汐拔针了!
“子衿!”桑晴猛地坐了起来。
终于被想起来朝大将军,此刻像是一只刺猬蜷缩在床边,乌黑的眼圈和通红的眼底看得桑晴“嗷唠”一声,差点背过气去。
朝汐朦胧之间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公鸡打鸣。
67.忌惮
朝汐秉承着怜香惜玉的大无畏精神在床头守了一夜,所以就导致第二天整整一个白天都在床上睡了过去,朝云回来的时候好奇问了一句,却得到了桑晴一个不可言说的隐晦笑意。
朝云不说话了,但是她感觉自己好像又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沈嵘戟上午从悬鹰阵回府的时候刚好巳时整,才一迈进府门就有小厮来报,说是有客人来了,正在花厅等着呢。
沈嵘戟心中不免疑惑,问是谁,小厮却摇头说并不认识,只是老太爷此刻也在花厅陪着,让他赶快过去。
他将缰绳与披风一并递给小厮后,径直往花厅走去,一路之上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这么一大早的谁能来找他?
要是悬鹰阵有事那方才也就说了,不用等到这会,还能是谁那么大的面子,让他爹也陪着喝茶?
等到他走到花厅的时候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这个人别说是让他爹陪着喝茶了,就是拉着皇上去逛庙会,皇上都不能说半个不字。
更何况自己家这“神医圣手”的称号还是人家家里给封的。
“微臣沈嵘戟请大长公主安。”沈嵘戟迈步进了屋,对着上座的桑晴撩袍下跪,“大长公主长乐未央。”
桑晴笑着免了他的礼,又当着他的面跟沈老爷子一个劲地夸讲,老爷子高兴得满面荣光,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沈嵘戟心道她这是“近墨者黑”,把自己架的这么高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呢,面上一派恭顺,嘴里忙道不敢。
三个人又寒暄了一会,桑晴就不动声色地将沈老爷子请回了书房,下人趁着这个空隙又来换了一次茶,等人都撤下去了之后,花厅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了。
桑晴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问道:“你一会儿还有事吗?”
沈嵘戟想了想,回道:“午时的时候约了几位大人茶聚。”
桑晴:“推了。”
沈嵘戟:“……”
他的瞳孔有些震感。
桑晴放下茶盏:“我替你送帖子去赔礼。”
沈嵘戟:“……遵命。”
还能怎么办?
他除了遵命还能怎么办?天下都是人家的,推个茶聚能怎么样……
桑晴笑了一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沈嵘戟面如菜瓜的脸色,说道:“我可不是那么蛮横无理的人,要不是真有事找你,我能大老远的过来还推了你的聚会吗?沈统领可别生我的气,我府里有一幅吴道子的山水画,改日我叫人送来赔给你。”
沈嵘戟有些受宠若惊:“微臣不敢,但凭殿下吩咐。”
他倒不在意什么画啊字啊的,就是怕这个姑奶奶提出一些什么他做不到的事,不过要真是送他一幅吴道子的画,那也是来者不拒。
客套得太多就容易耽误正事,更何况桑晴今天来可是真的有事。
桑晴:“子衿身上的毒你研究的怎么样了?上次你说十殿莲再过不就就会被憬魇压制然后完全吞噬掉,是不是真的?这样一来就算是解决一个了,可是还有一个,憬魇呢?憬魇又要怎么解?这种毒药在她身体里潜伏了这么多年,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去除的,这些日子里她基本每天晚上都会发烧,我已经按照你的方法替她施针了,虽然有所缓解,可是子衿的身子实在是每况愈下,她真的等不了,也等不起了。”
她越说越急,声音也越来越快,等到最后沈嵘戟都不禁替她缓了口气。
“殿下别急,喝口水缓缓。”沈嵘戟将自己面前那杯没动过的茶也推给她,“殿下先别急,这件事急不得。”
桑晴都快急得冒火了:“不喝了不喝了,喝什么口水,不干净。”
沈嵘戟:“……”
啥?
朝子衿,你自己看看,堂堂一国公主让你教成什么样了!
此时身在周公牌九聚上的朝大将军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沈嵘戟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随后道:“殿下也不要太过担忧,十殿莲眼下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只不过它跟憬魇相遇之后两者都发生了一些变化,我上次听说十殿莲是楼兰的三王子下的,那么与朝将军性命相关的那个人肯定也就是他了。”
“如此看来,上次将军在宴会之上突然发病的缘由也肯定是他,不过这个匕俄丹多也不会多好受,十殿莲既然已经将他们二人连在一起了,那么要承受的痛苦必然也是两人一起的,但是殿下不用担心,我同家父商榷过了,眼下将军这种情况,最多不过三个月,十殿莲就会被憬魇完全抑制住。”
桑晴点了点头,心下却没松多少。
十殿莲虽是能解但总归还要再让朝汐白受三个月的罪,不过总的来说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桑晴:“那憬魇呢?”
“这也是我接下来重点要说的。”沈嵘戟道,“原先我以为憬魇是不可被治愈的,但是我错了。”
桑晴的呼吸陡然重了起来。
沈嵘戟继续道:“这几天我翻遍家中古书典籍,终于让我找到了——憬魇所需要的解药并不难,需花蕊石一钱、玄参一钱、荷叶三钱、龙齿二钱、合/欢花二钱、白首乌二钱、无患子二钱,只是有一点,炼制憬魇需要下毒者的心头血淬练,解毒时也是一样,不过并非要求是本人,一脉相连的手足至亲也是可以的,只不过……”
“只不过首先要知道,下毒的人到底是谁。”桑晴接过话语,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哑,“对吗?”
沈嵘戟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憬魇并不是无药可救,以前死在憬魇手下的人大多是忍受不住这份痛苦选择自尽,亦或是被当作嗜血的怪物驱逐出境任他们自生自灭,从来没有一个人等到过解药,原先他们是以为解药所需的药材太过珍贵,亦或是没人懂得解法。
眼下他们得到了解法,也能凑到所有的药材,可这时候他们才知道,这些根本都不是什么难事。
而是根本不知道这毒是谁下的。
不知道是谁下的毒,即便是有再多的解法和药材,又有什么用?
根本就是徒劳。
憬魇在朝汐的身体里潜伏了二十年,二十年……这二十年里她见过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给她下毒的凶手,虽说十殿莲催化了憬魇的开始,可谁又知道憬魇提前开始了多少年呢?
一年?两年?十年?
人太多了,时间太久了,根本没有办法……
大海里捞针好歹还有个盼头,泥牛入海至少还冒两个泡,可是下毒的人又要去哪里找?
难道从京城一路走到西北,一个一个地拔开人家的胸/口看有没有疤痕吗?可谁又知道当年那个下毒的人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有子孙后代或者手足兄弟?
希望太渺茫了。
“殿下。”沈嵘戟出声打断她的思路,“其实殿下也不用觉得没希望。”
桑晴拧着眉心:“此话怎讲?”
沈嵘戟:“殿下先别忙着伤心,您先仔细想一想,除了虎视眈眈盯着我们的边境四邻,还有谁会忌惮着将军,忌惮着朝家,以及……朝家军?”
桑晴的神色晃了一晃,除了周边的这些国家,还能又谁一直忌惮着朝家?
忌惮?
桑晴蓦地抬起头,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卡住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沈嵘戟,她的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还能有谁对于朝家会用到忌惮两个字——皇权。
“不可能!”桑晴脱口而出,“不可能的,怎么会……”
朝老将军骁勇善战,朝家军战无不胜,朝家满门忠烈,以一己之力抗下了大楚的千万里的锦绣河山,无所不能,桑家的江山仰仗着他们。
可是……可是却不能一直依赖他们。
桑晴的内心开始狂跳。
先帝在世时,朝中不乏奸佞之臣多番提起老将军功高震主,恐有不臣之心,先帝生性多疑,人前虽不显露君臣有半分离心之嫌,可每每回到慈宁宫请安时,话里话外也总是隐晦地向太皇太后提及此事。
再加上沈嵘戟南下时寄来的那封信……
虎父无犬子,朝晖一颗赤诚的忠心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字只是个成天在皇城里混日子的小霸王,即使朝汐当年没有自愿去参军,那么朝晖日后也会把她弄进去的,二十年,用二十年的时间击退蛮夷,收复失地,扬我国威,震慑边疆,足够了。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这种事,皇家没少干,还怕再多这么一件吗?
“殿下。”沈嵘戟出声打断她的思路,“有句话,微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桑晴的五指紧紧握着,指甲俨然已经陷入了皮肉,刺得她的手心一片血肉模糊,而她好像不知道疼,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大口喘息,可胸口却连一口气都留不住。
“你说吧。”她哑声道,“如今这种局面,还有什么是不当讲的。”
桑檀连朝晖都能杀,先帝给朝汐下个毒又算得了什么?
沈嵘戟心头一紧,低声道:“眼下种种还都是我们的猜测,殿下千万不要因此乱了心智,憬魇这种毒药如果不解,竭力压制也是可以的,微臣南下时在两江府结识了一位神医,我若是与他尽力而为,也可保大将军二十年内不再被憬魇所困。”
桑晴的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目光紧逼着他问道:“二十年?那之后呢?之后怎么办?二十年过去了要怎么办?”
沈嵘戟喉头微动,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是啊,能暂时保住她二十年,可是二十年之后呢?
难道又是一个二十年过去,就能相安无事了吗?
道那之后,朝汐就不会再被憬魇缠上了吗?难道二十年过去,国仇家恨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付之一笑了吗?
桑晴闭上眼睛,耳畔轰鸣。
无情最是帝王家,谁都不可避免,她也是。
当初朝晖陨身北漠,她一直以为是意外,可直到朝汐当上镇北大将军的时候她才知道,哪里是什么北漠偷袭,分明是楼兰人联合皇宫里对朝家军进行的一次血洗——顺利取得朝晖首级,大楚愿割让两座城池、良田千亩。
国与家,愁与怨,爱与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可是朝汐若是知道了实情,一脚迈出去,无论走哪边,都再也不能回头。
所以她选择了将真相掩埋,为了朝汐,为了她自己,为了桑家,更是为了整个大楚。
可是时至今日,她却无比后悔当初的决定,皇宫里的人血都是冷的,他们的心里满是算计,他们的脑海里满是猜疑,无论是谁,只要是威胁到了皇权,威胁到了皇帝坐着的那张椅子,即便你有天大的不世之功,那都是可以牺牲的。
他们杀死一个人,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皇权面前,所有东西都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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