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汐叹了口气,心口上的疼痛感好像又隐约泛了上来。
是啊,一个国家里,无论再怎么斗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那也都是自己国家里的事,这是家事,因为大家是一个国度里的子民,大水冲了龙王庙,再怎么天塌地陷的,这地基还在自己家里。
可要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牵扯到了别的国家,卖主求荣,那就不一样了。
性质就变了。
现如今这个世道,谁不是一脚凉水一脚泥的?
人在其中不免得都是举步维艰,走的时间长了,从里到外都是冷的,存着一颗往外流淌着滚烫热血的心已经不容易了,自己人要在路上横插一刀就算了,要是再拉着外人来做绊脚石,岂不是太可怜了?
她许久不说话,匕俄丹多也不着急,只是轻轻摇晃着手里的扇子道:“不过我看你的表情,好像也不怎么惊讶,你一早就知道了?”
朝汐的脸色变了几次,没好气儿地白了他一眼:“管得着吗你?”
匕俄丹多:“……”
他发现自己今年可能真是流年不利,有点命里犯太岁的意思,里外里接连着翻船。
先是十殿莲的反噬作用逐渐显现出来,每每朝汐被憬魇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时候,他也在跟着受罪。
紧接着楼兰国里内斗,为了稳固住南楚这支隐藏的威胁,他又不得不远赴他乡委作人质。
到了南楚想要笼络住朝汐,他又屈尊纡贵在这陪她天南海北地胡侃,最后却换来她一句“管得着吗”。
三王子真是欲哭无泪了。
不过作为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兄长视而不见”代表的三王子,心里扭曲程度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对于这点小风小浪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继续顶着他那张比狼皮还厚的脸皮,神色不变地笑道:“朝将军意下如何?”
朝汐略一思付后道:“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你拿一件我已经掌握的事来表诚意,未免也显得太没有诚意了吧?至于你所说的书信往来和柳相的信物,说实话,我并不太关心这种东西,我要是真想把他赶回老家去,用不用这种东西都无所谓。”
匕俄丹多“唔”了一声,微微弯起眼:“那你就不好奇,这个丞相费尽心思的把你们的皇帝从龙椅上拽下来,为的是什么吗?”
“为的什么?还能为什么?”朝汐嗤了一声,“要么是他自己想做皇帝,要么……”
要么什么?
朝汐一愣,脸上的笑容有点维持不下去了,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她神色微敛,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要么是他自己想做皇帝,要么……他想辅佐别人当皇帝。”
匕俄丹多笑而不语,低头喝茶。
柳相今年已经五十多了,此时篡位未免太过晚矣,而桑檀也已经长大了,想要再继续把持着朝政不放,也不太现实,倒不如培养一个傀儡皇帝,到时候拥新帝登基,挟天子以令诸侯,岂不快活。
柳承平是先帝时期留下来的肱骨之臣,心中一直效忠的也都是先帝,先帝死后柳相对于继位者是桑檀这件事一直存有异议,只不过没有当着旁人的面提起来过,桑檀自打登基以来一直明里暗里地削弱柳相的权力,元庆三年的时候,他还被桑晴逼得退朝一年,只怕是早就存有二心了。
只是这辅佐新王,又有谁能让他随意掌控?
65.暗潮
“王子,您已经出来两个时辰了,再不回去,恐怕会被发现。”
一直销声匿迹在角落的烮融突然出声,小声提醒着时间。
“真是不早了。”朝汐心想,“再不回去,估计小姑姑真要去穆桦那要人了。”
朝汐收敛了心神,语气平淡道:“三王子苦口婆心地跟我说了这么多,到底是想让我帮你什么?难不成是看上了我们南楚的皇帝?急着想要入他的后宫?”
“暂时没有这个想法。”匕俄丹多笑道,“不过也可以考虑。”
朝汐:“……你还真是来者不拒。”
匕俄丹多:“将军谬赞。”
朝汐:“……”
合着老子夸你呢?
匕俄丹多清了清嗓子,冠冕堂皇道:“这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将军要是继续说笑误了时辰,回去的晚了,只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朝汐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楼下,见孩子都已经散了学,甚至有好几家的烟囱里都已经开始冒了白气。
”你说吧,想跟我合作什么?“朝汐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打家劫舍不干,偷鸡摸狗不去,我好歹也是堂堂一国的大将军,还有什么通敌叛变的事,你也别想。”
“将军放心。”匕俄丹多笑道,“互惠互利,合作共赢。”
外头的雪眼见着大了起来,要说起来这还算是今年京城里下的第一场雪。
许多街户上的孩子这时候也下了学,身上背着的书袋都还没解下,来就争相在雪里耍闹了起来,银铃一般清脆的笑声传遍了整个街头巷尾,给寂寥的雪景里增添了不少欢乐。
朝大将军晃晃悠悠走到将军府那条街的街口时,正好看见大理寺少卿穆大人坐在石阶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这都几点了才回来。”穆桦迎上去,“你不会是偷汉子去了吧?”
朝汐把手上拿着的两坛春日酿拎了起来,在穆桦面前晃了晃,随后递给他:“出去了一趟,有点事,你怎么来了?”
穆大人白了她一眼,接过酒:“做戏做全套,你都说去找我了,我还不跟你回来蹭饭?”
朝汐点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两人并肩往府里走去。
“我看你这样,心里是不是憋着什么事呢?”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穆桦突然问,“怎么了?”
“没什么。”朝汐叹了口气,有些疲倦:“无非就是操心我那个皇兄……提心吊胆地给他守江山,到头来还落不着好,弄到最后还成了多管闲事,瞎操心。”
穆桦背着手默默听着,每次牵扯到皇家这些破烂事,他都觉得十分糟心,就拿那个已经进了皇陵的天宁帝来说,翻脸比翻书还快,喜怒无常得都让人怕,三天好了就让你享受无上荣重,恨不得权倾天下,五天恼了就能让你转眼变成阶下囚,弄不好连第二天早上的太阳都见不到。
再说现在坐在龙椅上的元庆帝,刚登基那年总是担心朝老将军拥兵自重,三天两头就觉得人家要造反,他要是能快刀斩乱麻,一早给自己除去了这个隐患,兴许朝汐现在都差不多投胎嫁人了,搞的现在老的没了,还要担心小的,怕得情真意切,宠得也情真意切,留下了朝汐这么个出力不讨好的“祸根”,也不知道造的什么孽。
穆桦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常年领兵在外不知道朝里的难处,回来了才知晓大长公主这几年来的不容易,昨天我世伯还跟我念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本来你家就是半个皇亲国戚了,从你祖父那辈开始就是正儿八经拿皇粮的,单说你不考功名、不思进取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嚼舌根的了,再加上你还偏偏又是个京城小霸王,先帝虽然没怎么说你,可京城里的大街小巷都议论遍了,后来也不知道你抽的什么风,怎么就转眼跑到军营里去了,这样看起来更不像话了……唉,别提了,在我世伯这些老顽固的眼里,你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朝汐不满地争辩道:“我这是实打实的军功在身上,怎么就败家子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世伯现在也明白过来了。”穆桦耸耸肩,又道,“现如今朝堂之上暗流涌动,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一团污秽,这样自己人打自己人,手足相残,倒不如你在外头打仗来得实在,至少刀尖都是对着敌人的。”
穆桦这话其实并没让她心里踏实多少,反而塞得更严实了,她并不知道桑晴在这个纷乱的朝堂里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当年她置气参军,把桑晴一个人扔在这滩泥水里,本觉着有先帝庇护,怎么着也不会受了微去,哪成想还没护几年他老人家就撒手不管了,逼得堂堂一国长公主硬生生成了大长公主,帮着小皇帝管理后宫不说,还得替他看着朝政。
目前来看,大长公主府现在正处于一个特殊的尴尬期,为了将小皇帝的权力一点点收回,而有着统筹国力、调协群臣的作用,可是每个人都还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就好像权力一旦再次回到帝王手中,大长公主就随时都能像柳相当年一样,称病入府。
朝堂之上,所有人的立场似乎都还在重重迷雾之后。
“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了。”穆桦打断她的思绪,“对了,殿下还在你府上吗?这都几天了,你们俩……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朝汐目不斜视:“什么怎么回事?”
大理寺少卿的舌头恨不得有吊死鬼的那么长,他的脸上写满了用心良苦,喋喋不休道:“还能怎么回事,我可听说了,自从你生病开始,殿下就一直在你府里照顾着,晚上也是歇在你这的,这一连十几天了,也没见有要走的意思……唉,其实说起来殿下也确实不容易,朝上有柳相,朝下还有个你,说是鞠躬尽瘁绝对不为过。”
他驴头不对马嘴地絮叨了一通,也不知道是在感慨大长公主的不容易,让朝汐赶紧收入怀中,还是告诫朝汐此情实在太过惊悚,让她当机立断地扼杀在摇篮中。
反正朝大将军是没能领会其中要旨,颇为嫌弃道:“你比我都显得娘们儿,说话说重点,到底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啊,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穆桦叹了口气,“我就是看着都着急,替你发愁。”
朝汐:“……”
这老光棍看上去不太像是替她发愁的,倒有点“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
不过这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该做不该做的都做过了,穆大人的这厢愁绪当真是晚了八辈子才发出来,不过纵使朝大将军的脸皮厚得可同城墙相提并,这种“实情”她也不好就这么直白地昭告天下。
毕竟她不要脸,大长公主也是要的。
两人迈步进了府门。
朝汐瞥了一眼依旧愁眉满目的穆桦,心中微动,像是想起了什么,挑眉笑问道:“不对啊穆云罄,前些日子因为我跟你出去喝酒的事,我小姑姑才生了一肚子的气,你今天怎么敢上门跟我蹭饭的?恐怕不是帮我做戏的吧?”
穆大人讪笑一声,讷讷回道:“咱俩那么多年的交情了,我蹭你顿饭还不行吗?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你的吗?殿下要是真生气了,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朝汐“咦”了一声,笑道:“不对,你小子今天不对劲,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穆桦一反絮絮叨叨的常态,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慢吞吞扯出几句:“还不都是我世伯,最近一个劲往我家跑,跟我爹说要给我相亲,我们家老头也是耳根子软,听了他威胁几句什么'再不娶媳妇儿穆家就绝后了'竟然就同意了,真是,原来说好的不逼我——喂,你别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也不怕闪了你的腰。”
朝大将军大病初愈险些笑得背过气去,猛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捂着胸口幸灾乐祸:“还真是想不到,吏部尚书身兼多职,这多职之中竟还包含了红娘。”
穆桦恨得牙根痒痒:“朝子衿,我就没见过你这样恩将仇报的!我劝你趁早闭嘴,你这拎着春日酿回来,是不是去余记了?你信不信我这就进去跟殿下揭发你!”
穆大人此刻当真是无比后悔,他怎么就这么心慈手软,没趁着这小狼崽子起不来床那会儿好好揍她一顿,果然老实人只有挨欺负的份。
朝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才敷衍性地安慰了他几句:“行了崔小姐,哦不对,张先生,你就别伤感了,我想让人催还找不到人呢,知足吧。”
穆桦听完后神色有些黯淡,随后有些落寞道:“我这也还好,倒是你,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让人省心过,本来就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在边疆,好不容易回来了还又是毒又是病的搞一身,穆家能不能绝后我不知道,反正我看朝老将军九泉之下是闭不上眼了,唉,我要是真有了老婆有了孩子,哪还能有心思去管你……”
朝汐不笑了,走在两步以外回头看他。
穆桦叹了口气,又道:“现如今国境安稳,你得胜归来,我看得出你有点想要挂印封金的意思,等楼兰这个不省心的回去了,你也交了兵权,到时候皇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找你的事了,至于殿下……她应该是能照顾好你的,我也不着四六那么多年了,该收收心了。”
“云罄。”朝汐道,“你这么操心,莫非……”
穆话站住脚,等着他说。
朝汐:“……莫非你也看上我了?”
穆大人好险将手里的春日酿摔在地上。
朝汐抬起脚往里走去,摇头晃脑地感叹:“长得太好看也是烦恼啊,唉,看来一朝选在公主侧还不够啊……”
穆桦有种想要把酒坛子扔在她后背上的冲动,忍无可忍地咆哮道:“朝子衿你要点脸吧!狼皮都没有你脸皮厚!”
穆大人再多的千愁万绪都在这一句声如洪钟的咆哮声里分崩离析,一路跟朝汐从大门口掐到花园,不料正好在花厅门口遇到了准备出门寻人的大长公主。
一国公主在眼前,自然是不能再胡作非为,穆话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桑晴也是十分客气地打了招呼,似乎早就把上次禁止他和朝汐两人喝酒的事抛在了脑后,其间还不忘细心地替朝汐拂去肩头的雪。
朝汐一脸心满意足。
穆桦一脸心脏窒息。
桑晴那表情,那眼神,那动作——俨然一副洗手做羹汤的小媳妇样,哪里还有平时大长公主的半分威严。
穆桦觉得自己今天来蹭饭就是个错误。
大长公主笑容可掬地降伏了两只活蹦乱跳的皮猴,随后热络地招呼两人进屋吃饭,自己则是闪身去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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