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朝汐用指腹拭去桑晴眼角滑落下的眼泪,贴着她的耳朵,用气音说道,“我当时要是知道小姑姑心里有我,那我便是说什么都不会放手的,去他娘的世俗人伦,我只要桑朗心。”
这句话顺着桑晴的耳朵直直戳进她的心里,叫她觉得又羞又暖,很是无可奈何,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听桑晴带着鼻音问道:“你对别人也都这么下流?”
“哪能啊,只对小姑姑下流。”朝汐低下头,又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长臂拽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守了我好几天了,一个好觉都没睡过,睡一会吧,这回换我守着你。”
桑晴:“......”
这好像和她想得有些不太一样。
可是这些天她确实也累惨了,朝汐的病每到后半夜便会复发起来,虽然梦中的朝汐已经在竭力控制了,但憬魇的强大又岂是肉体凡胎能够左右的?更何况还有一个十殿莲,两种毒药互相催化发生变异,高烧烧得浑身滚烫,虚实参半接踵而来,差点要了朝汐半条命下去,她又怎么能睡得着呢?
憬魇消耗着朝汐的心神,也同样厮磨着她的,没一会便睡着了。
日照三杆,艳阳高照,厨房里备好了午饭,朝云穿过将军府的长廊往朝汐房里走去,还没迈进跨院,就见着朝汐已经大步流星地迎面走过来了。
“将军。”朝云迎上去,“饭好了,周伯让我喊您和殿下过去用饭。”
“我不吃了,还有事要办。”朝汐从怀中掏出了俩封信交给朝云,吩咐道,“这两封信今天送到西北大营去交给韩雪飞,一定要快,八百里加急。”
“是,末将遵命。”朝云点点头,随后迟疑道,“您出去......那殿下呢?还用去喊她吗?”
朝汐脚步一顿,想了想道:“别去了,她刚睡下,这些日子她也累了,让她睡会儿吧,给周伯说,让他给殿下单留点饭出来就行,哦对了,殿下要是一会儿醒了找不到我,就说......就说我去穆桦那儿了,晚饭之前回来,让她别担心。”
朝云:“好,我知道了,将军放心。”
“我走了。”朝汐拍了拍她的肩膀,还不忘又补充了句,“别忘了给穆大人说,我今天是去找他了。”
朝云:“......”
合着这是三个人一起,联手骗公主?
朝汐出门的时候天上还微微飘着些雪花,赶等她到了余记门口的时候雪就停了,她今日出门没有骑马,一路徒步走来,肩头与发顶不免沾了些还没化掉的冰凉白雪。
刚将肩头的雪花抚去,小厮就笑着迎了上来:“客官里边请,外头凉,您仔细着点,您可有日子没来了,今日天字号厢房被人占了,您看,给您换玄字号怎么样?”
朝汐笑了笑,不置可否,问道:“有劳了,敢问这个小哥,天字号的客人可是从未见过的?那人是不是长着一双蓝眸?”
“正是正是!”小厮有眼力见儿的很,“原来他要等的人是客官您啊,我还说呢,那您快随我来——小心台阶,哎,您看,就是这了,那您进去吧,小的就退下了。”
朝汐道了声谢,又从腰间抠了两块散碎银子,那小厮识相的很,欢天喜地退了下去。
天字号厢房里,纱帘被竹骨的扇柄轻轻掀起一角,桌上茶盏玲珑,却不及烹茶煮酒的那只手,修长如玉。
朝汐推门进去的时候,匕俄丹多正悠闲地坐在屋里着品茶,而他身后站着的侍从就是那天在宴会上对朝汐出言挑衅的烮融,主仆二人一坐一立,倒显得有股说不出来的和谐。
''朝将军来了,快坐。''匕俄丹多抬眼笑了笑,招呼她坐下,''自打我来,朝将军就一直躲着我,未免不太厚道吧?''
朝汐坐到他对面,神色冷淡:''三王子躲开御林军和守卫私下里将我约到这里,难道你就厚道了?''
匕俄丹多推了一杯刚煮好茶到朝汐面前,笑意不减:''彼此彼此,你我半斤八两,谁都不要说谁了吧,喝茶,听闻将军病了一场,自然是不宜饮酒的,那今日便以茶代酒吧。''
纱帘被挂起了一角,映着窗外的朦胧雪景,桌上的茶盏里不断冒着缕缕热气,萦绕在厢房中。
朝汐不动声色地沉了口气,今日倒不像上次宫宴遇时那样使她浑身难耐,不过匕俄丹多虚伪的笑颜还是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她不愿意跟这个鬼狐狸在这打太极,也不兜圈子,直奔主题:“别假客气了,直说吧,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匕俄丹多有些无奈,长叹:''我说大将军,何必对我那么大的敌意呢?我也不是来找事的,我是想来跟你合作的。''
''沉舟侧畔千帆过……''朝汐目不斜视,''凭啥非跟你合作。''
匕俄丹多:''……''
这都什么跟什么!
64.合作
不得不夸楼兰三王子心里承受能力是真的强,朝大将军驴唇不对马嘴的诗丝毫没有撼动他眉梢眼角的笑意,反而还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语气诚恳道:''是这么个理。''
朝汐:''……"
这人有什么毛病?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跟我合作比较好。''匕俄丹多笑道,''毕竟咱们两个人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你我就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也活不长。''
还真是他。
朝汐眸光一凉:“这么说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十殿莲吗?''匕俄丹多神情坦荡,饶有兴致地跟她抠字眼:''我一直也没否认过,是你自己把这件事忘了而已,怎么又能怪得了我?''
听到他这么坦然地将这件事说出来,朝汐心里落定的那块石头反倒又一次悬起来了——十殿莲可以算得上是他牵制自己的一个把柄,现如今他早早地就将这张底牌亮了出来,只怕接下来还有更厉害的招数在等着。
匕俄丹多接着说道:''十殿莲的事情你是自己想起来的吗?还是有医术高明的人替你诊断出来的?除了这个,你还记起来别的什么了没有?''
别的什么?
''敢问三王子。''朝汐含笑反问,''我应该记起来什么别的吗?''
匕俄丹多抿嘴笑了笑,没答话。
修长的手指轻轻捻着扇子上的珠穗,一颗一颗小指甲盖大小的珠子,微微泛着藕荷色的光泽,冷风穿过撩起薄纱的空隙钻了进来,吹得帘布微微晃动,刺骨的寒。
良久,才听闻他不辨喜悲的声音:''国仇家恨,难道不应该记起来吗?''
简练的话,勾起的是最残忍的往事。
国仇……家恨……
朝汐的心脏微窒。
窗外刮进来的那一阵冷风,森然凛冽的感觉几乎钻进了她的毛孔,朝汐的心毫无来由地狂跳起来,震得她的胸口几乎装不下别的东西,气也喘不上来。
老将军身死的过往又一次展现在她眼前,温热的鲜血泼洒在脸上的触感是那样的真实,耳畔是金鼓作响的轰鸣,鼻腔中是愈加浓烈的血腥气……
一瞬间,现实和噩梦以一种不可思议巧合交叠在了一起,被桑晴舒缓过的四肢竟然隐隐泛起了酸痛,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涌上了心头,它们变幻成洪水猛兽,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将她一口囫囵吞入腹中。
匕俄丹多坐在她对面,冷眼旁观着朝汐的神色变化,手中的扇子一下一下地扇出微凉的轻风,脸上旧挂着一副温润的笑颜。
可要是仔细看去,这鬼狐狸的额角竟也出现了丝丝细汗,那双摄人心魄的蓝眸,此时也隐隐透着些浑沌。
朝汐手下用力暗自撑着桌面,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艰难地从一片混沌中恢复了神智,整个人恍如大梦初醒,茫然了好一会才从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里抽出身来。
可一想到自己刚刚因为匕俄丹多的一句话就险些失了理智,让憬魇占据了心神,朝汐汗毛都竖起来了。
可是这鬼狐狸……他看似安逸的神态下,似乎也在隐忍着什么?
''也是,自有青山埋忠骨。''匕俄丹多忽然付之一笑,故作淡定将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和上,略显虚弱道,''将军要是不愿意记起来,那就罢了,算我多事。''
自有青山埋忠骨。
人没死之前说这话自然显得豪迈洒脱,可人要是死了,就只剩下寸寸的悲凉。
朝汐僵坐片刻,想要伸手去拿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
''心已经凉透了,再喝凉茶……"匕俄丹多眼尖,三下五除二地将茶盏拽了回来,他手边一直用小火煨着茶汤,很快又重新给朝汐倒了一杯新的,"岂不是更冷。"
接过茶盏,朝汐道了声谢,热茶下肚之后她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一些。
随后她扫了一眼站在匕俄丹多身后的烮融,深吸了口气,低声道:''那日宴席上,你说朝老将军是死在你们楼兰人手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来你还是没想起来啊……”匕俄丹多显得有些怅然若失,''都没想起来,还白让我陪你受这么大的煎熬,也太得不偿失了。''
朝汐:''什么?''
什么叫陪她受煎熬?
''没什么,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匕俄丹多又一次甩开了扇子,在前襟摇晃,''这件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它本就刻在你的记忆中,直不过你现在暂时想不起来了而已,我看你现在的情况,用不了多久你自己会记起来的,所有好的坏的,是否能承受得住的,你都会想起来,与其我现在添油加醋地给你形容事后你找我麻烦,不如等你自己想起来,再出事你也怨不到我头上。''
朝汐睨了他一眼,准备起身,语气不善道:''那咱们俩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匕俄丹多连忙拦住她。
这人从进门开始总共没说超过十句话,好不容易把她给领到正道上了,这怎么转眼就要走?
''大将军啊,你也别怪我说你。"匕俄丹多很是无奈,"就你这个性子,你这个爆脾气,是嫁不出去的。"
朝汐坐了回去:''借你吉言。''
匕俄丹多:''……"
也对,她本来就没打算嫁人,兴许正憋着攒聘礼呢。
"我为了躲开你们的守卫,可谓是煞费苦心啊。"匕俄丹多痛心疾首道,"你总不能连话都不等我说完就走吧?"
朝大将军风雨不动安如山:"一直是你在说话,请问我插嘴了吗?"
匕俄丹多:"……"
你走吧,我没话说了。
三王子病病歪歪地瞪着朝汐,颇为受伤地自斟自饮了一杯,随后开口道:"我真是来找你合作的,不然我也不会不远万里地过来给你们当人质。"
朝汐:"沉舟侧畔千帆过……"
三王子接道:"跟我合作能怎么样啊?"
朝大将军气陈丹田:"窗前明月光,我不揍你不正常。"
匕俄丹多:“……”
这人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句子?
“你还记得你当年在楼兰的时候说过什么吗?”三王子脸色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就在你伪装成我身边近卫,差点露馅那次。”
朝汐眨眨眼:“什么?”
匕俄丹多:“独在异乡为异客……”
朝汐:“每逢佳节倍思亲?”
三王子摇摇头:“放倒一个算一个。”
朝汐:“……”
胡说八道,她不是,她没有。
雪停的时候没有征兆,再下起来也没准备跟谁打招呼,等到雪花飘落在二楼窗柩上的时候,朝汐才意识到自己出来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估摸着桑晴差不多也该醒了,再不回去的话,恐怕她小姑姑很有可能杀到大理寺少卿府上去要人。
穆云磬那个家伙,平日里让他说个谎比登天还难,方才怎么就想着随口将他扯出来做挡箭牌了?
回去是要紧,只不过,还是要先解决眼前这个麻烦。
朝汐屏下心火,沉了口气:“你口口声声说要跟我合作,合作什么?你我有什么利益牵扯吗?再者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匕俄丹多笑了笑,抬手将纱帘放下,低声道:“相不相信我是你的事,这我管不了,你我之间虽然没有利益牵扯但却有性命瓜葛,至于合作……我若是不先交出点对你有用的东西,又怎么能表现我的诚意呢?”
朝汐眉心微皱:“你有什么东西能对我有用?”
匕俄丹多笑道:“贵国当朝宰相与南珂罗勾结的证据。”
朝汐微微一愣。
“南楚当朝宰相柳承平为夺大权 ,略施手段把原楚河水师统领韦渊赶下台,后又将自己的亲侄子一手扶持上位,甚至不惜与南珂罗私下勾结,里同外国,我手里正好有他们往来的书信和柳丞相的贴身信物,只怕……你一直护着的那个小皇帝,没几天好日子过了。”匕俄丹多微微垂下眼眸,言语间胸口有些微微地起伏着,可他的声音依旧温润,面上的病气也丝毫未减退,“贵国的柳丞相为了权利,还真是什么都能做的出来,通敌卖国,这是要被万人唾弃的,不管此事日后事成与否,他日史书工笔,可都是要被狠狠记上一道的。”
朝汐微微抽了一口凉气,她从前只觉得柳相不过是野心大了一点,每每跟他说话时,里头的那些弯弯绕绕都让人头晕,可时至今日她才晓得,这些弯弯绕绕底下,竟然还藏着覆国的祸心。
只不过这些事情……
匕俄丹多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用惊讶,倘若你的斥候探子遍布中原大地,而你却要被困在自己寝宫那一亩三分地的话,没有什么事情是会瞒得过你,且分析不出来的。”匕俄丹多低声道,“不过我真的好奇,你们南楚人就这么看重权力吗?”
朝汐蹙着眉头叹道:“你们不也不一样?你为什么被送来当人质,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这不一样!”匕俄丹多正色道,“虽说我们楼兰国里也都是勾心斗角不断,可这些终归是自己的家事,再怎么死伤惨烈,也都是在自己国家里,无论怎么样,我们也不会做出通敌卖国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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