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麓的心里一紧:“什么?”。
“底线是原则,可以一次次地修改,但逆鳞,是反骨——”朝汐突然提起唇角似笑非笑,她露出的几颗白森森的牙齿像是野狼瞬间就能把人撕碎的尖牙利齿,然而她的眼睛却像是两枚琥珀,温润而透彻,“触之必死。”
霓麓的脸上不自觉露出的表情像是滚烫的炭火突然被泼了一盆冰水。
而在这盆炭火正“吱吱”冒着白烟的时候,朝汐再一次发出了致命一击。
“她的身上有鞭伤,肩膀上有箭伤,就连指甲也被你拔掉了,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想必密室里的那些混着冰碴的雪水也是为她准备的吧?皮鞭子沾凉水,这招跟我爹学的吧?真够狠的。”朝汐的语调异常平静,如同与霓麓闲话家常一般,“哦对了,你那水里放盐了吗?最好是放过了,不然一会儿我还得麻烦一趟。”
“你......你要做什么?”霓麓的瞳孔在剧烈地颤抖着,她宁愿与一个憬魇爆发的妖兽大打一场,也不愿面对这样一个冷静得十分可怕的朝汐。
“做什么?我要做什么皇婶难道不清楚吗?”朝汐的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孔雀翎,狠狠地扫过霓麓惨白的面孔,“这些天里你对她做了什么,我便对你做什么,哦不,我甚至会加倍奉还的——你拔了她的指甲,那我便剁了你的手指头,你用沾了凉水的皮鞭子抽她,那我便用沾了辣椒水的荆条还你,至于那肩膀上的那道箭伤......皇伯母觉得,我将你的肩骨削下去一半可好?”
霓麓在她的话语里逐渐变得面如死灰。
朝汐说完后,不等霓麓回答,轻轻迈开步子,兀自向着那间密室走去。
走出两步后,她看上去有些后知觉地停住了脚步,脸颊微微侧了过来,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使她侧过来的另一半脸沉浸在黑暗里,她冷冰冰地看着地上面色苍白的霓麓——她已经不再需要对她微笑了,因为她所有的耐性都已经消耗完了。
刚刚慵懒的野猫,现在终于露出了她野狼一般的眼神:“你们可都守好了门口,要是改天我在别人嘴里听到了不同的风声......虽说都是自家弟兄,但一会儿在她身上受过的刑,我不介意再动一遍在你们身上。”
院子里剩下的亲兵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那一瞬间,一种莫名的感觉突然席卷了这座小院。
“来吧,都搭把手。”朝汐转过脸,不再看她,兀自提步向前走去,“太后娘娘好像自己走不了了,弟兄们帮帮忙吧。”
霓麓呼吸一滞,她的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冰冷的恐惧。
微熹的晨光很快变得浓烈起来,热辣的阳光透过云层,包裹住这座身处于中原的帝都,京城再一次迎来了它崭新的一天。
107.敌退
叛贼被押送到了大理寺,朝家军各归其位,旭亲王府里除了那座被团团围住的小院,其他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朝家军护送着桑檀回宫,看着宏伟壮丽的旭亲王府渐渐远去,越缩越小,最后化成一根黑色的刺,扎进桑檀的心里,每一次呼吸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刺痛,就在这阵热烈翻腾的痛感里,走出旭亲王府那座小院前,朝汐轻飘飘的话语,此刻蓦地在他耳边响起。
那时的她,头顶束着高高的马尾,背对着阳光,桑檀眯了眯眼,日光在她的周围镀了一圈金色的光芒,桑檀只能看清她锋利又冷漠的下颚线。
她说:“瑾瑜,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小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别人打我一拳,我定是要捅一刀回去才能解恨的,以德报怨的事我做不出来,一笑泯恩仇在我这儿也都是狗屁,但对于你,我总是有无底线的宽容与放纵。”
桑檀站在原地楞楞地看着她,有点没反应过来。
朝汐说这话的时候不紧不慢,可能是因为要竭力压制着憬魇的缘故,她的声音有些发闷,比平时听起来更沉了些,也更冷了些,不过的语气很平淡,甚至有些无欲无求:“可你要清楚,这也仅仅是对你,你跟桑晴,跟我,我们三人之间是有割舍不断的血脉存在,我对于你或许是有爱屋及乌的成分在,可若能因此换回同样的诚心,固然可喜,若是没有,我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一厢情愿付出的东西,我从来都没奢求过有回报。”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对于桑晴,一开始就是心怀不轨的,我对她的感情跟你不同,从来都不是侄女对于姑姑的喜欢与尊敬,是爱。”
“是带着冲动与欲望的爱,是可能被世人唾弃的爱,是带着禁忌枷锁的爱,是想同她耳鬓厮磨一辈子的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爱。”
“她是我破败生命里唯一的光亮,是在蹒跚前行却踉跄倒地的时候,是我跌倒一千次以后,复爬起一千次的动力,是在我的世界正在崩塌的时候,还是想为了她努力一把的动力,这么多年了,她已经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没办法将她轻易割舍掉。”
“但是她——”朝汐把目光转到霓麓身上,“她包藏祸心我可以不管,她带兵覆国我也可以不问,她与柳承平勾结南珂罗我甚至可以毫不动怒——但她唯独不该触了我的逆鳞。”
她的语气很淡,可却能让桑檀明明白白地听出来,是压着火气的。
最后,她把目光转回来,雀跃着蓝色光芒的琥珀色眼眸看得人心跳停了一拍,桑檀屏了口气,静静地与她对视。
“她真的该去给护国寺的老秃驴上柱香,动了桑晴之后还能完好无损地在这待着,这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仁慈了。”
桑檀有些困难地深呼吸着,半晌后,听他又吩咐刘筑全:“去把太医院那群吃干饭的都叫出来,还有,将沈老爷子请到将军府上替小皇姑诊治,要快,等等,唔……还要再派人去一趟护国寺,小皇姑平日同观静大师十分要好,观镜大师佛法无边,请大师为小皇姑诵经祈福。”
“是。”刘筑全得了令,即刻去了。
京城就在这日里,彻底闹翻了天。
旭亲王府里朝家军进进出出热闹得很,将军府里朝家军与太医们也是进进出出热闹得很,京城里的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的都伸长了脖子,搬着板凳坐在巷口扯起了老婆舌头,就连眼下敌军来犯这种大事都被抛诸脑后了。
还没等众人都品出个所以然来,猛然惊闻传闻中抱病在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竟然在一早就带兵杀入了旭亲王府,一朝的大长公主失踪多日最后竟是朝汐在旭亲王府的密室里找到的,叛逃多日的前丞相柳承平与废太后霓麓竟然也和旭亲王有瓜葛,更重要的是,废太后居然在捉拿叛贼的途中就死了?
这一下子,南曲的戏班子彻底卖不出了票,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村头巷尾一个一个比台上的角儿还要欢腾的长舌妇们。
朝云的轻功好,腿脚也快,从旭亲王府出来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将沈嵘戟请到了府上,正当两人在府中焦急万分地等人回来的时候,韩雪飞正好抱着浑身是血的桑晴十万火急地闯了进来。
沈嵘戟起先并没看清他怀里的人是谁,等到辨认出来时,当即就被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三魂里竟不由得飞出去七魄,不可置信地问道:“这......这是殿下?”
韩雪飞将桑晴放到床上,愁眉紧锁,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沈嵘戟瞠目:“殿下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没等有人回答,门外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沈老爷子率先迈步进了屋里,身后是刘筑全领着太医院的一干人等。
大长公主危在旦夕,皇上亲自下令命太医院全体出动,众人自然不敢怠慢,火烧火燎地往将军府赶,可怜了一众上了岁数的老太医们,为了救治大长公主险些将自己的半条命都交代在路上。
霓麓给桑晴灌了许多红花下去,这些日子以来鲜血像是泉水一样不住地往外涌,她的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惨白一片,当务之急就是先将血止住,沈嵘戟离得近,率先将桑晴身上的那层已经被泡透了的血衣给剪开,医者以治病救人为重,在以沈老爷子为首的一众经验老道的太医们眼里,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一个样的。
再说,都已经到了惊动全体太医的地步了,再谈非礼勿视什么也通通都是狗屁。
有沈家的两个神医圣手在场,太医院的一干人等也只有乖乖等着听吩咐的份儿。
沈老爷子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几个人配药方,几个人去抓药,几个人处理着桑晴身上的伤口,还有几个人专门负责换洗纱布打下手。
桑晴的肩膀上被霓麓用白羽生生捅了进去,箭杆虽然被折断了,可箭头还留在里边,再加上这些日子里红花与盐水的作用,伤口已经呈现出深紫色,周遭严重溃烂,就连沈老爷子见了都不由得连连摇头。
沈嵘戟将锋利的刀刃在火上烤得滚烫,随后用它剖开了桑晴肩头的皮肉。
火热的利刃与肌肤接触的瞬间吧迸发出“滋啦”的一声响,生肉被烫熟的焦糊味道很快散开,翻红的铁器再一次冷却下来,紧接着刀刃向下割破皮肉,止血散的功效还未来及发挥,鲜血再次涌了出来,洇湿了一大片,沈嵘戟手下动作极快,灵巧而迅速,血淋淋的箭头就这样被挖了出来
在这期间,桑晴就如同像是一个死人一般,没有一丁点的反应。
朝云不愿出去,站在一旁瞪着通红的双眼看着,浑身的血都凉了,她死死咬住下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动静。
韩雪飞在她身后默默地站了一会,低垂的眼帘落在她身上,眼神有些不太分明,过了许久,他低声劝道:“出去等吧。”
朝云先是摇了摇头,随后看着满屋忙碌的太医,略微迟疑了一会,终是点了点头,随着韩雪飞走了出去,两人寂静地守在门外,寸步不离。
从白天到夜晚,月亮换了太阳,再从黑夜到白天,太阳再度升起,如此反复,他们一左一右安静地待在门口,进出的人匆匆忙忙,来不及瞥一眼,甚至在夜色的笼罩下,不注意的话都不会注意到门口还有两个门神。
桑晴的身上总共五十八道鞭痕,伤口经过盐雪水浸泡,皮肤受损极其严重,因为藏红花的原因,她失血过多,伤口也不易结痂,再加上多日以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她的身体与精神经历了双重的崩溃,即便是整整五个昼夜的抢救,也依旧未能摆脱生命危险。
京城之内风起云涌,京城之外瞬息万变——
就在朝汐带兵闯王府的功夫里,远在南方的战场之上,南洋人被逼到吴淞口后,两国联军依旧是狂追不舍,七零八落的舰船再度向更深的海域仓惶奔逃,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南洋人已经被逼得了开进了琉球的海域,纵使这样,无数条短舰还是不断地自四面八方围困而来,南洋人负隅顽抗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是无以为继。
这是最后一战了。
南洋人边向琉球靠拢着,边发出求救的支援信号,可带着鸣响的信号接连往外发了三道,却全部石沉大海,就在他们被紧追不舍的楚河水师追入琉球海域的时候,南洋人猛然间发现,一队整齐肃列的琉球战舰正一字排开挡在了他们面前——为首的那位水师将领还是前些日子同他们一起出兵攻打大楚的那个倭寇!
琉球人驶战舰向其逼近,两方迅速靠拢,南洋人这边旗语翻飞,眼见着都快要打出一套组合拳来了,可对方“友军”却毫无反应,依旧是不断地在缩小两方之间的距离,这么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最后结果只有一个——友我两方相撞,双双沉海。
南洋人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想要调转船头,可又能往哪儿调?
往回跑把自己送到大楚的嘴里吗?可是不往回跑,这眼见着就要跟琉球的人撞上了,尸沉大海也未必是见光彩的事。
就在南洋人踌躇之际,不断逼近的琉球人突然硬生生停了下来,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一声悠长而嘶哑的长号声猛然响彻了这片海域——
他们将自己战舰上黑洞洞的炮口尽数对准了南洋人的船只。
“轰——”
翻腾的海浪不断卷起炽热硝烟,那伦巨大的红日再一次缓缓地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周围的一切都带上了泛着热烈火红的金色,最后一队满心都是家国仇怨的南珂罗的军,也湮灭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海上。
海上爆出的火花,像是这片乱世中最后尘埃落定的尾声。
第七日时,桑晴的情况稍微有些好转,朝云从门口转进了屋里,依旧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桑檀把皇宫里所有能找到的补品都送了过来,再加上前些日子赏给朝汐的,将军府里的厨房活活成了第二个太医院的药场。
参汤一口一口地喂,只不过往往一碗参汤能够被桑晴喝下去的只有几小口,剩余的多半都是顺着嘴角溢了出来,每每此时,朝云都会温柔地用着绢布替她细细抹去,然后接着拿过第二碗继续喂。
她便喂,便同桑晴说着话,好像这样就能快些将她唤醒——
“殿下,您要是再不醒过来,将军就要把我套成鼓面了。”
“殿下,您都不知道,您失踪的这些日子里将军着急得都要疯了,现在好不容易找到您了,可您却这样一直睡着......”
“您从前总说我冒失,我改了,我以后再也不了。”
“殿下,您知道吗?皇上与将军和好了,您不是总跟我说希望他们能像以前一样吗?他们现在都能手拉手一起逛繁楼去了。”
“殿下,您醒醒吧......您也不醒,将军到现在也不回来,这都七天了,我......我该怎么办啊......”
说到最后,她已经开始小声地抽泣着。
就在这时,朝云听见了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沉稳的脚步声,沈嵘戟拿着针灸的东西走了进来。
他见朝云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握着桑晴的手,叹了口气,忍不住宽慰道:“别难过了,殿下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了,想来过不了几日应该就会醒了。”
朝云点了点头,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用力地深呼吸,平复着自己情绪,随后她连忙站起身,将床边的位置让给沈嵘戟,沈嵘戟顺势坐下,展开手中的针具,为桑晴施针。
平日里这个时候,朝云都会默默地退出去守在门口,可今日不同,今日站起身后她没有出去,而是等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沈嵘戟像是知道她有话要说一般,依旧如常进行着,只是手下动作不免快了几分。
等到所有的金针都已经按部就班地没入了桑晴身上穴位,朝云才动了动喉咙,:“沈统领......”
沈嵘戟没回头:“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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