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嵘戟:“难道二半夜在大街上闲逛遛鬼食就能解释的通了吗?”
韩雪飞:“......”
沈嵘戟继续补刀:“我觉得吧,与其让殿下知道她是在忍着铸骨的痛,不如让殿下以为她是去繁楼找姑娘鬼混去了,生气也比伤心的强啊。”
朝汐点点头,看上去极为认同。
被桑晴抓到了喝花酒顶多就是训斥两句,可要是知道了自己偷偷摸摸找罪受,那结果可就不是训斥那么简单了,桑晴可以打她,可以骂她,但唯独不能在她面前掉金豆子。
简直比钝刀拉人还难受。
韩雪飞这才缓过神来,在旁边冷笑一声:“好啊,那我想请问大将军,您的护膝甲还健在吗?”
朝汐似懂非懂地一扬眉:“要那玩意儿干嘛?”
韩雪飞:“你最好把东西备齐了再跑,不然等你被抓到了,我怕你刚接好的骨头再给跪断了。”
朝汐:“......”
这人是不是说她妻管严呢?
朝汐虽然不服气,但也想不出什么能反驳他的话,妻管严就妻管严吧,总还算是有人管,至少比她面前这两个大光棍要好得太多了——一个到现在连小媳妇儿的手都还没牵过,另一个媳妇儿都在家等了二半年了也没嫁过来。
想到这儿,朝汐心里的忿忿不平便逐渐消了下去,面色也缓和了不少,连带着看向他们俩的眼神里都带了些......怜悯?
韩雪飞见她半天没接话,刚想说些什么,结果一抬眼就撞见了朝汐“我佛慈悲”的眼神,两人目不错珠地互相盯着,半晌后,韩雪飞忍无可忍,再也不管她是不是经历过千难万险了,抬手就在朝汐的后脑上招呼了一下子。
他的手劲儿大,心里又带着火气,朝汐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拍,疼得差点嚎出来,可又一想到书房距离自己的卧房不远,就她这么中气十足的一声,桑晴非得让吓得蹦起来不可,到嘴边的哀嚎被她生生咽了回去,手捂着嘴,呜呜嘤嘤地嘀咕着。
韩雪飞瞥了她一眼,神情晦涩难辨。
这一夜里被这个小狼崽子闹得惊怒交加,先是误以为她生吃了神女心,后来解释清楚又说要铸骨,可铸骨就铸骨吧,好端端地怎么还非得跑到繁楼里去?这下行了,不光桑晴不会去繁楼,连他都不怎么愿意去,也不知道这小狼崽子真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为了自己包天的色心。
可话说回来了,其实在哪铸骨,去不去繁楼,这都是小事——这狼崽子刚刚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三分讥笑两分凉薄,再加上五分的悲悯天人。
怎么?笑话谁没媳妇儿呢?
朝汐一手捂着嘴,一手揉着后脑勺,眼神怨毒,意思非常明显——就笑话你没媳妇儿!
韩雪飞抬手又要揍她,却被沈嵘戟拦下。
好家伙,这好不容易熬回来狼崽子再被他给打死了,等桑晴醒了找谁算账?
“繁楼就繁楼吧,你自己悠着点。”沈嵘戟道,“殿下那边我们尽量帮你瞒着,就算被抓到了也是落个喝花酒的下场。”
朝汐点点头:“好,多谢。”
沈嵘戟摆摆手。
二人三言两句间,韩雪飞受创的内心已经缓和下来了,他看了一眼朝汐尚可的面色,寻了个空档,这才不慌不忙道:“京城之困已经解了,现如今南洋人兵败,殿下也救回来了,剩下的就只有西北......”
朝汐重新看向他,她知道韩雪飞接下来要说什么,先他一步问了出来,当即回道:“天亮就走吗?”
韩雪飞之所以千里迢迢自西北赶奔而来,为的就是解南珂罗包围京城之困,眼下京城困境已解,但西北还没有,丘慈受南珂罗鼓动携五座火铳带兵压境,现下西域几国的联军还在西凉关与朝家军对峙着。
丘慈一直是靠着南珂罗提供的火炮弹药才得以发动进攻,但眼下南洋人战败,他们自己的技术又不行,造不出炮火弹药不说,更是许久都没有接到补给了,周围的几个国家里,只有楼兰还算是能瞧得上眼,可楼兰人此刻国内的变故只怕比他们还大,哪有心思再去管其他?
起视周遭盟友,凡是能和“饭桶”、“蠢货”一类搭上边的都被他们拉来当了盟军,这些人更是指望不上,联军之内早就萌生退意。
若不趁此刻携大军冲杀将其一举歼灭,更待何时?
朝汐此刻正处于解毒的关键时刻,不宜奔波,更不宜劳心劳神,所以能回去主持大局的人也只有韩雪飞,所以方才韩雪飞一开口,朝汐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等不到天亮了。”韩雪飞道,“虎狼在外,若不早些出发,只怕是夜长梦多。”
朝汐“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天色:“行,那你坐飞舰回去吧,正好沈兄在这,他反正一会儿也是要去京郊的,你们一道就去了。”
沈嵘戟没什么异议,当即就应了下来,韩雪飞也点了点头。
“哦,对了。”朝汐想起来了什么,“桑檀那边你不用管了,正好一会我要进宫一趟,你回西北的事正好我去替你说了。”
韩雪飞蹙眉:“你进宫做什么?”
朝汐的面色突然带了些倦意,她捏了捏眉心,怅然道:“霓麓那边吐出了不少东西,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事关重大,我得去桑檀商量商量,唉......恐怕还有一局大棋要摆。”
韩雪飞:“怎么?”
“没。”朝汐默默地坐了一会,摆摆手,“他们桑家人,天生就不适合演兄友弟恭的戏码,我想想吧,我想想一会儿怎么跟他说。”
然而她嘴上说着“我想想”,可心里却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好像是一时间的思绪都被人给掐断了,摸不到头绪。
韩雪飞看着她不痛不痒的神色,也没准备多问,又交代了一番平日里的琐碎事,直到朝汐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他一炮轰回西北的时候,韩军师这才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衣襟,又是一幅人模狗样的清冷,拉着沈嵘戟走了。
直到二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后出离了将军府的大门,朝汐才后知觉的吐出一口气,整个人瞬间歪在了椅子上,神情看上去有些恍惚。
二十天,整整二十天。
她终于能松口气了。
这二十天里她和霓麓一直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石室里,没有光亮,没有新鲜的空气,甚至没有水和食物,肆意翻腾的憬魇占据了她的全部,把她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甚至不需要食物的供给,心里装满的都是暴怒与嗜血的杀意,俨然就是一个强大的疯子。
那些天里不光是霓麓被折磨得痛苦不堪,她也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其实刚才她对韩雪飞撒了谎——神女心,她确实吃了。
不过只咬了一口。
也幸亏只咬了一口。
密室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朝汐一直在与憬魇做着最后的斗争,她在拼命抵抗着,即便是在霓麓阴沉的咒骂声里,她还是在竭尽全力地抵抗着——
“被憬魇折磨得不好受吧?这么多年没睡过一个好觉吧?时时刻刻要担心自己变成一个嗜血的怪物吧?”
“桑晴因为你的憬魇可没少费心,四处奔波,听说就差最后一步了。”
“心头血解憬魇,她对你可真是深情一片啊,你真忍心看着她死吗?看着她,为了你死。”
“来吧朝汐,我的心,就可以解,只要你吃下去,只要吃下去就可以。”
霓麓嘴角泛着诡异的笑容,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面前的朝汐,她的眼神里有一种锐利的光芒,像是淬了毒的孔雀翎,又像是闪着狠厉光芒的乌头毒箭,她的话语像是催命的符咒,一声又一声,不断地撞进憬魇毒发的朝汐心里。
她不会告诉朝汐吃下神女心的后果,她不会轻易地说出用神女心解憬魇会有怎样可怕的结果,因为她要眼睁睁地看着朝汐在自己面前被摧毁,她要亲眼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朝家在自己眼前毁灭。
已经被憬魇控制的朝汐就是一个失去了理智的疯子,她的心里除了嗜血的快感以外,仅剩不多的理智就是为了寻求解脱的方法,可是霓麓鲜红嘴唇里吐露出的字眼像是一个又一个夺人心神的魔咒,它们在逐步瓦解她灵台最后的清明,在将她一步一步地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最终,那具本就肉不覆骨的残躯上,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被朝汐血淋淋地扯了下来,殷红的液体滴在地上,染在衣襟,熏红了眼底。
110.迷雾
窗外隐隐漏进来一层光,晨曦将屋里腾飞的灰尘照得发亮,耳边似有鸟声长鸣,明晃晃的闪在朝汐的眼皮上,她微微回了回神,从回忆中抽/离。
韩雪飞跟沈嵘戟他们俩离开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卯时了,那时窗外晨光微熹,黎明破晓,而她又在书房里呆坐了那么长时间,此刻早已天光大亮,门外窸窣传来打扫换洗的声响。
二十多天没休息过,再加上刚一回来就像看猴一样被拽着研究了整宿,朝汐的脸色青白青白的,看上去就是没休息好的样子,可眼下她要进宫与桑檀商议之事刻不容缓,更何况在密室之时就耽搁了不少的时候,即便再是没休息好,现下也不能耽误了。
朝汐颇有些自怜地叹了口气:“要是一早死在北漠,兴许也没那么多破事。”
话是这么说,可她终究还是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刚一拉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朝云端着药碗匆匆走过的身影。
“朝云。”朝汐叫住她。
正巧,听见开门的声的朝云也顿住了脚步。
“嗯?”朝云回过头来,待她看清面前站定的是何人之后,险些将手里的药碗都给摔了,“将......将军!”
朝汐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扶住,滚烫的汤药堪堪洒出一般,正好淋在她的手背上,朝汐被烫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嘶......可别将军了,我看你是想将我的军吧?那么多天没见我,你这小丫头怎么一见面就害我?”
“不、不是!”朝云手忙脚乱地想给她擦干净,“我是......我是突然看见你,我、我有点吓着了。”
朝汐推开她的手,浑不在意地将满手的汤药往身上一抹,失笑道:“吓着了?我吃人啊?”
朝云摇摇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就是......就、那什么......”
“嗯?”朝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歪了歪头。
朝云:“就是你那么多天把自己关在那个地方,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我们也进不去,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以为我死了不成?”朝汐伸出食指狠狠点了一下朝云的眉心,“没良心的,不盼我点好?怎么,难不成我死了之后,这万贯家财都是你的了?”
朝汐现在没多少力气,这一下子点在眉心也是不痛不痒,可朝云为了让她解气,还是十分配合地“哎呦”了一声,捂着额头往后倒退了一步。
“你就装吧你,现在我连穆云罄都打不过,能有多疼?”朝汐不吃她这一套,赏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继续问道,“一大早的你就端着药,给殿下的?她的伤怎么样了?”
朝云:“沈统领说殿下的伤基本上快好了,这药再喝个两三天巩固一下,兴许就能下床了,只是......只是指甲......”
朝汐眼神一黯。
朝云面露难色:“只是指甲,恐怕还要再有半年才能全部长出来。”
朝汐“嗯”了一声,微微闭上眼,没说话,她在竭力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此刻的她正处于解毒的关键时刻,比平日里更需要多几分的隐忍与克制。
朝云觑着她的神色,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将军,其实这事都是我的错,您......”
“冤有头债有主,跟你没关系,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朝汐睁开眼,沉沉的面色正逐渐恢复平静,她突然一挑眉,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治耳疾的药,你这还有吗?”
她的憬魇没完全解开,与十殿莲相冲的耳疾自然也没好,去旭亲王府救人之前她虽然吃过几颗,可现在过去了那么久,期间她的憬魇又反复发作了几次,那药早就没了效果,方才与他们说话的时候,她不想让韩雪飞担心,全程都是硬撑着在辨认嘴型,有好几次都险些没认清。
“啊......有!”朝云腾出一只手,从怀里将瓶药地给她,“这是方才容先生派人送来的,他说是您落在他那的,您什么时候去找他了?”
朝汐接过药瓶,倒出几个塞进嘴里,含糊道:“回来之前。”
朝云点了点头,没在多问,她其实能感觉到,朝汐并不想说。
朝汐把那几颗滚圆的药丸干咽下去之后,长舒了一口气,她轻轻拍了拍朝云的肩膀:“行了,送药去吧,我去一趟皇宫。”
“欸,将军!”朝云叫住她迈开的脚步,“您回来的时候想吃什么啊?我让周伯帮着准备准备,你是不是都好久没吃东西了?”
朝汐想了想:“我回来的时候估计已经挺晚的了,不用等我吃饭,你把殿下照顾好就行,快去吧,一会儿药凉了。”
“哦......”朝云点点头,看起来有些失落。
朝汐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你家将军现在吃什么珍馐美味都是如同嚼蜡,你要是把殿下给我照顾好了,那才真是怼进我心缝儿里去了,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朝云重新提了口气,无比认真地冲着朝汐一点头,然后郑重地端着药碗,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朝汐看着她绷得比钢板还直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天空渐渐清晰起来。
清晨特有的灰蓝色被慢慢冲淡,空中原本弥漫着丝丝缕缕如墨一般的雾感也在阳光下消失殆尽。
头顶明晃晃的太阳看起来和六月盛夏间时没有任何的区别,它依然高高地悬挂在天上,依然在万里层云间高傲地睥睨着脚下的大地,依然用着最炽热的光线抚摸着人们每一寸的皮肤,然而却带来一阵又一阵冰冷的凉意。
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御花园荷花池的湖面上,冰冷的湖面上,返出的更加冷漠的凉光晃在朝汐与桑檀的脸上,桑檀缓缓扫视了一圈这个他已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冬日的阳光和这座四九城有一种类似的特质——他们看起来仿佛是浑然天成,可看得久了总让人觉得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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