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钟寻路还能全神贯注,但接近九点时,昨晚睡不好带来的困倦积压了一整天,浓重地席卷而来。钟寻路眼皮耷拉下来,单手支着下巴强撑意志,习题集上密密麻麻的物理量符号一锅烂粥一样搅和在一起,晃得他眼晕。五分钟里有三分钟是眼神飘忽,笔尖一动不动。
祁原在一旁自顾自翻看那本书,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不监督也不提醒。
直到钟寻路超时十分钟做完那几道题,改出来八道只对三道。他自认状态不佳,倒也没多沮丧,以为熬到尽头终于能爬回房间,起身收拾书本。
“八道题错五道?”祁原突然出声。
“不好意思,我就是这么蠢,无可救药。”钟寻路总感觉祁原的语气让他不舒服,心里微恼,当即竖起一身的刺,拢起书本就要走。
祁原突然拉住他,把他双手反拧在背后,按着他的肩压在书桌上,骨骼撞击桌面发出声响。
钟寻路始料不及,一阵惊慌,使劲挣了一下却挣不开。他万万没想到祁原这么轻易就对他动粗。
祁原随手捞了本偏厚的硬质书,啪一下抽在钟寻路翘起的部位,“为什么走神?”
刺麻麻的疼痛在身后炸开,钟寻路不止吃惊那么简单,他整个人愣得不会说话。
祁原扬手又打了一下,冷冷道:“回话。”
“呃…!”钟寻路的魂被这一下打了回来,“我昨晚…没睡好。”
“啪!”又一下,“能不能认真了?”
这下非常狠,钟寻路感觉身后麻了一大片,无瑕去辩解没睡好的原因,识相地示了个弱:“能。抱歉,以后我会专心。”
祁原听罢终于松开桎梏,把刚刚和他身后某个部位亲密接触的书本递给他,说:“五道,订正。”
钟寻路听着祁原低沉而不容置喙的声音,垂着头想掩饰发烫的耳根,看也不看祁原,飞速收拾好资料走回房间。
昨晚睡前对着镜子看了一下,臀尖红了一大片,一碰就会刺痛难耐。今早红色倒是消退了些,但伤处压着椅子仍有余痛,弄得他吃顿早餐都不太舒服。
上车时,钟寻路特地挪了挪座位,比原来离得更远些。祁原对此浑不在意,好像昨晚动手打人的不是他一样,甚至放松地阖着眼补觉。
他竟然被一个刚见面不久的所谓“哥哥”因为写题开小差打了屁股。钟寻路到现在还对此事耿耿于怀,车每颠一下某个部位就和座椅摩擦一下,让他回想起昨晚祁原压迫性的气势——打又打不过,只能受着了。
他担心接下来的补课会过得煎熬。
上午三个课间钟寻路用来订正那五道错题。因为某些原因他暂时不想跟祁原说话,遇到看不懂解析的就自己死磕,握着笔无意识在草稿上划出好几道乱线。祁原只瞥了一眼就转回头,继续手中的事情。
直到最后一个课间,钟寻路刚突破心理防线想求助,祁原恰巧起身走出教室。一上午没挪过窝,骨头都僵了,钟寻路也打算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清醒。
刚走进去,洗手间静得连冲水声都没有,钟寻路以为没人,却在尽头小窗边看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祁原。
他怎么在这儿?
不进隔间也不洗手,就静静地站在那,左手插兜,右手时而抬起时而自然垂下。
钟寻路脑子里的线路猛地接上了——祁原在抽烟。
难怪窗边有隐隐约约的烟气。
几经权衡,钟寻路假装没注意到窗边的人,若无其事地上完厕所洗手,能感觉到背后祁原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刚抬步要走,就被祁原握着手腕拽到窗台旁,推着肩膀抵在墙上,撞得他背疼。祁原一手摸上钟寻路的后颈,狠狠地握了一下,钟寻路像被捏住要害的小动物,头被迫微微上扬。
祁原五官锋利,骤然靠近时很压人,他一手捏钟寻路脖颈一手还夹着烟,说出的话没有温度:“如你所见,我不是什么好人。”
热气喷在脸上,钟寻路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推祁原肩膀却推了个空。祁原毫无预兆地松开,深深的看了一眼钟寻路,走出洗手间。
钟寻路杵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从刚才紧绷的状态中舒缓过来,后颈疼,身后也疼,发觉祁原此人脾气和力气都不小,实实在在的不好惹。
估摸着还有一两分钟就上课,钟寻路赶紧迈开腿,没走几步就被几个男生堵了回来。
校服穿得整齐利落,扣子安分地扣好,谁知好学生的皮下是混不吝的小恶魔。
钟寻路尚未熟悉班上所有人,但也清楚眼前几个不是同班同学。
这几天闲言碎语听得多便麻木了,没想到这些人对八卦的需求这么迫切,非得上赶着来恶心他。
“哎,刚走出去那人是祁原吧?”打头的男生往后让了让,做出一副闲聊的姿态,“他不是你哥吗?怎么对你这么凶?”
钟寻路根本不看他。
“艹,差点忘了,”男生恍然大悟,“祁原有洁癖啊,对三儿肚子里出来的脏东西怎么会喜欢得起来呢?”
几个男生登时笑得放肆,还故作姿态地集体往后退一步,像在躲避什么脏污。
这种幼稚的校园戏码对钟寻路来说不过家常便饭,太多不堪的字眼灌进耳朵,他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自动过滤所有刺向自己的利剑。
“让开。”上课铃响起,这节恰好是他断不能错过的物理。
领头男生挑起眉,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钟寻路反应迅速把手肘一抬,一个反拧,抬脚踢向男生腹部。
男生闪避不及挨了一脚,瞪圆眼睛发起狠,眼神示意下,几个人齐齐上阵,一人踹钟寻路膝弯,其他人把吃痛曲腿的钟寻路往最里面拖,一拳一脚实打实往他几个要害部位揍。
钟寻路力气本就不算大,又寡不敌众,几番挥拳都造成不了太大的威胁,侧脸、露出的一截腰、小腿和手臂都挂了彩,严重的泛起青紫。
“祁原,你弟弟跟人打起来了,在厕所!”
通知的男生一时情急,把大家心照不宣的他俩关系给挑明了。
…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祁原从一群同班男生中冲进来,抄起墙边靠着的脏拖把,远距离甩出,精准一杆子砸在压着钟寻路的男生背上。
男生痛叫身子倒向一边,其他几个警惕地回头,野狼似的跟祁原僵持良久,扫视门口堵着的十余人。
轮到他们人数不占优势,只好把钟寻路往地上一甩,起身往外走。
擦肩而过时祁原突然朝领头男生的膝盖正向踢了一脚,这跟踹膝盖窝完全不同,用点狠劲就能骨折。
几个男生应声而动,缓慢起身的钟寻路倚着墙看祁原利落地一个个打趴下,心脏随着他狠厉的动作怦怦直跳,不知是感激他愿意救场还是更怵他这个人。
祁原跨过倒地捂小腿的男生,走过去一把拉起钟寻路,架着他往外走,动作一点不温柔,脸色微沉,皱起的眉显示着他的烦躁。
钟寻路被他大力拉着走了几步,险些摔倒,稳住身形后拨开祁原的手,平静道:“谢谢。”
他的白衬衫布满鞋印,揉皱的一角还没来得及整理,掀起一块儿露出淤青,额角和颈侧几处擦伤正往外渗出细密的血珠,手指骨节因用尽全力挥拳而肿了一圈。
祁原被钟寻路挣开手也没说什么,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冷冷警告道:“我没时间精力替你收拾烂摊子,管好你自己。”抬手抹掉他侧脸的血迹,“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钟寻路应下,去了趟医务室回来,走进教室时一路收获各种不同意味的目光。明显不友善的只有极少数,刚跑去厕所门口围观现在大多持看戏态度,钟寻路刚坐下就有几个聊得挺熟的女生凑过来问情况,钟寻路不知应了多少个“没事”。
因为那个男生的挑破,班上对钟寻路和祁原关系好奇的同学也不再掩饰,明目张胆地投来探寻的目光。
在他们看来,俩人的关系很诡异。祁原脾气不好不喜有同桌,却没让老师把钟寻路换走;祁原绝非爱管闲事的人,刚才却跑去救场;钟寻路对祁原也说不上多客气,俩人似乎多一句话都不愿说,却也没起过冲突。
第3章 3
自那以后,俩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奇怪。钟寻路有些怵祁原,每晚规规矩矩地做完祁原布置的任务,不敢再走神,祁原除了讲解之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钟寻路感觉到他们各自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看似相近,其实界限分明。
本以为这种微妙的平衡会一直维持下去,直到开学考前的那个周末。
“今晚我不跟郑叔回去。”周五下午放学,祁原早早收拾好起身。
他大可以直接通知郑叔,钟寻路想,为什么选择跟我说?
钟寻路应了声“嗯”表示知道了,没有多问祁原不回家的原因。
车上委婉地问起郑叔,才知道祁原周末去朋友家住是他上初中以后就有的习惯。也好,以后周五晚上就能把补课的时间抽出来去做喜欢的事了。
祁父这几天出差外地,保姆做完饭便离开,祁原一走便只剩钟寻路和刘芝仪,一顿晚饭吃得像丧葬现场,一片死寂。
自从钟寻路来到这个家,跟刘芝仪几乎零交流,餐桌上的她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也不见她问过祁父的工作或跟自己的儿子聊聊学校生活。这种家庭气氛说不上僵,只能说让钟寻路感觉到不太舒服,好像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领地里,互不关心,彼此推远。
钟寻路以为这个继母生性淡漠,正好省了鸡飞狗跳的明争暗斗。没想到周五晚的餐桌上,她竟把保姆留下来一起吃饭,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钟寻路听了一耳朵,大概是讨论一些房子后面小花园的布置事宜。
保姆被称作张姨,也是祁家的老员工了,跟女主人说话语气熟稔,仿佛朋友。
不知张姨小声说了句什么,刘芝仪突然大起声感慨了句:“是啊,大的脾气犟,谁都不亲,小的又是这副懒性子,真不知道长大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来伺候着吃吃睡睡。哎,这才几天就由奢入俭难了。”
还聊到这两天她要和朋友聚一聚,就回来住了,家里没人,给保姆放两天假——丝毫没把钟寻路这个人考虑进去。
钟寻路夹菜的筷子顿时僵住。
张姨笑着道谢,又问她这两天的清洁工作怎么办。
钟寻路再不明白继母的意思就是真的愚蠢了,主动道:“张姨,我来吧。正好这周末也没什么要忙的。”
张姨惊讶道:“这小的反而更懂事啊。”接着赶紧补充,“小路有心了。孩子锻炼锻炼身体就行了,不用清理整栋房子,看着随便扫扫二楼的几个房间。毕竟人都是这样,换了好的条件就不一样了,让孩子一下回到解放前去干这种脏活累活,那不是难为人吗?小路要是累了就别干了,啊。”
这话钟寻路听来更讽刺——他哪来的条件那么娇贵。
礼貌地应下后,钟寻路飞快吃完饭回了房间。
昨晚高效率写完了理科作业,今早钟寻路六点就起来,自己下了碗面吃,拿起扫把和抹布从二楼主卧开始弄起来。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钟寻路就学会在母亲外出工作时打理好家里一切事物,打扫之余还能为下班回来疲惫不已的母亲准备晚饭。
何况祁家大别墅压根没什么要清理的地方,除了一层薄灰,几乎扫不出什么垃圾。钟寻路叹了口气,直接用拖把把二楼拖了一轮。
昨晚张姨特意嘱咐他,祁原有洁癖,桌面床头这些地方有一点灰尘都不能忍,让他用湿布多擦几遍。
钟寻路推门走进去,大致环视一圈,发现祁原卧室的装修风格跟他差不多,唯独把暖色全部换成了冷色,看起来更沉稳些。
他不好过多观察,小心翼翼地把地板拖了一轮,拿起湿布又放下,觉得它怎么洗都太脏,干脆抽了几张纸沾水去擦桌面。
然而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意外突生——一个眼镜盒被手肘碰掉下来,里面老旧的眼镜飞出来,左镜片砸得粉碎。
钟寻路瞳孔倏地一缩,小心翼翼托着镜腿捡起来,把剩余残肢放回盒子里放到原处,再用手一一捡起玻璃碎片,急急忙忙退出房间。
收拾好清洁工具后,他在房间里写了一下午的文科作业,坐立难安——他看见眼镜盒里还躺着一张细长的字条,“祝爷爷早日康复——长孙祁原”
盒子崭新,眼镜却年代久远,不用想都知道此物对于主人的意义。钟寻路莫名有一种感觉,那眼镜定是祁原岁岁年年的念想。
写完作业后,钟寻路躺在床上,闭了两个小时的眼仍睡不着,趁祁原还没回来跑出去找个维修店的念头反复涌起又压下。
晚上七点刚过,钟寻路发觉自己午饭吃得太少,早就饿得饥肠辘辘,晕乎乎地走出房门,就看到正在玄关换鞋的祁原。
他换了身行头,戴着白色耳机,平添几分超出年龄的成熟。
钟寻路的神经瞬间紧绷,昏胀的头脑醒了一半。二人对视了一眼,钟寻路也不问祁原吃没吃晚饭,径自走进厨房,一改做菜的打算,泡了碗面想赶紧端回房间吃。
祁原把耳机拿下,走上二楼。
钟寻路心里一紧,捧着泡面若无其事地跟着上楼,进房间关了门。
他并不打算瞒天过海,只是对祁原这个人怵得慌,能晚点被发现就晚点。
一碗面还没吃完,最害怕的场面便出现了。祁原一手拿着眼镜盒,一手捏着一块玻璃碎片,踹开了钟寻路的房门,面沉似水,眉拧得比在学校救场时还要紧。
钟寻路心一沉——昨晚张姨与继母的聊天果然目的不纯。提醒祁原有洁癖的是张姨,可授意的是谁显而易见。至于祁原为什么这么快知道是他碰坏的,e更不难猜。
可再怎么说,张姨和刘芝仪也只是让他这个继子受点劳累罢了,碰坏东西做错事的只有他自己。
钟寻路心跳如擂鼓,站起身与祁原对视,识相地先道歉:“对不起,我——”
哪知祁原根本不让他把话说完,大跨步进来握住他的手臂,连拉带拽往墙边走,经过衣帽架时还顺了一条皮带下来。
钟寻路见祁原连一句道歉都不肯听,心里窜上一股无名火,又慌又怒,放大声音道:“我的错我会道歉,你至于听都不听就动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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