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死掉,你也不在乎。”
他就像没有糖的小孩子,故意虚张声势妄想获得家长关注。
只可惜等待时间太久,久到徐钰鸣勇气耗尽,落在对方肩膀视线上移,刚能看清徐晋枟脖颈处的盘扣时——
“那也是你未来丈夫该考虑的事。”
嗓音四平八稳,徐钰鸣手一抖,终于看清他的眼。
似乎觉得自己言语过分些,后者嘴角稍勾,半天来总算对徐钰鸣露出称得上微笑的表情:所有人都能得到的,专属于徐晋枟的虚伪笑容。
徐钰鸣的目光发凝,跟着徐晋枟的话重复:“我未来的丈夫?”
伴随三个字说出口,他胸口翻腾难以形容的恶心,喉咙宛若塞团柳絮,徐钰鸣胳膊难以控制地发抖,自始至终对方未曾向他靠近半分。
拒绝他的态度已极为明显,再纠缠下去,让旁人看去笑话的还是他。
徐钰鸣沉默。
与他狼狈相反,徐晋枟身上仍存大家世族后代独有的松弛与冷淡,但这份接近于漠然的态度对旁人是疏离,换成徐钰鸣便是无声凌迟。
他眨眨眼,散去眼底水汽,笑笑。
“我知道了。”
徐钰鸣笑容越来越大,他眉尾稍弯呈月牙,浓睫卷翘,末端挂了湿润,专注望来整个人如美梦成真的舒愉。
“那我结婚,你一定要来。”
他笑容愈发甜蜜:“我就……祝你儿孙满堂。”
第21章
◎小船随梦摇啊摇◎
说完,徐钰鸣微抬小腿。
先前他说完自己未婚先孕,爷爷往后一仰,整个人差点直挺挺摔过去,眼睛瞪如铜铃,拐杖抽在他小腿肚,徐钰鸣吃痛,身体踉跄往旁边歪。
一直跪到爷爷去了后面厢房,他才借佣人伸过来的胳膊起身,躲到龟背竹后面缓劲。
失望吗?算不上。
徐钰鸣也很难形容他对徐晋枟的感情,混杂亲情的恋慕已称不得爱情,更像晚辈对长辈敬仰,同时还带点不甘。
如自己小熊被抢走的不甘心。
但他的嘴巴还是瘪下去。
要哭不哭,泪在眼眶打转。
自花厅出去是通往池塘的游廊。
这段距离不短不长,徐钰鸣刻意让自己的背挺直些、再直一点,落脚步伐缓而稳,生怕让徐晋枟发现半分异样。
他漫无目的地走,一路未见半个人影,直到水波击岸声哗啦作响,他才茫然回神,自己竟来到后院的池塘。
风荡漾开柳叶。
柳枝末梢浮在水面,涟漪一圈圈绕着水面荡漾,折到岸边碎石,没入缝隙间的苔藓。
他儿时乘的船仍停在原地,拴住码头的麻绳落满灰,连接处被涨退水面侵蚀得腐朽,好些地方剩几根线相连,风一吹就能断开似。
徐钰鸣静静站着,发丝因方才闹剧散落,身边没有称手的工具,他不太会扎利索马尾辫,就让其零星堆在肩颈。
他手背抵住眼,酸涩感蔓延。
最热的三伏天过去,气温骤降,徐钰鸣还穿着短衣短裤,风一起,后背到脚跟完全吹透,冷得他哆嗦。
「小钰要和阿枟永远在一起。」
刻在船头的字歪斜,带几分孩童独有的天真稚气。
徐钰鸣孤零零站在水里,水面刚巧没过小腿,搭在肩膀的外套不知何时掉下去,现在飘到中央被半截浮木阻隔。
青的水,白的薄纱。
就那样勾在烂木头,打着旋儿。
他望过去的目光戚戚。
“小鸟。”
徐钰鸣弯下腰,手指抵住木板。
“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们。”
经过白日暴晒,池塘水温适宜,但对怕冷又怕热的徐钰鸣来说,水压自四面八方挤压,裹挟的痛感如细密针扎。
“他早就不要我啦。”
“我以为是于川……他还有别人。”
徐钰鸣撑住膝盖,食指沿刻痕缓缓勾勒,像确定年少时光并非他幻想,可最后抖得连枟字都描不出。他死死咬住唇,不肯有半声抽泣。
“还养了只小狗。”
“我之前也央求他养来着。”
“他说对狗毛过敏。”
“为什么那个人想要就不过敏?”
“哦,因为我配不上。”
似乎觉得自问自答太傻,徐钰鸣双手虚虚捂住嘴巴,吃吃笑了片刻。
日头西偏,暑气散去,水底温度骤降,他的膝盖被激得隐隐作痛,徐钰鸣扶住船边撑进去,本以为躺在十六岁的生日礼物里会拥挤不堪却意外宽敞,甚至连半点应有的灰尘皆无。
木质松香入鼻。
天不知何时暗沉下去。
徐钰鸣眯眼,额前柳叶晃动。
满天星河倒挂,几乎要掉下来的细满,天空高得不像夏天该有模样,云朵化为丝线,这是徐钰鸣在其他城市从未见过的月夜。
“我累啦。”徐钰鸣抬手,指缝落出点点星光:“要是我逃跑,小鸟你会觉得我自私吗?”
自然,他得不到回答。
“要是你能陪着我就好了。”
徐钰鸣吸吸鼻子,眼角的泪珠化开又碎成水痕,极速滑落没入鬓边,他解开麻绳后仰面躺回船舱,水波自然推着他向前飘。
小木船摇摇晃晃。
在这种几近于摇篮的频率里,徐钰鸣眼皮越来越沉,由于小肚子顶端日渐圆润,他不好屈膝缩成团,侧躺身子枕住自己手臂,眼睫末梢满挂泪,竟然昏沉沉睡着了。
…
……
百步之外,树荫底下。
徐晋枟挽起早已湿透的裤摆,用来擦木船的抹布丢在脚边,浮土凝结成了团块,他指缝还残留些许污渍,狼狈模样哪还有当初清风霁月。
“他一难过就来,还是小孩子气。”
徐羽树半咬根烟,坐在树上凝视飘在池塘中央的小船,好半天丢过去段细树枝,徐晋枟后退半步闪开,眉心不可察觉地微蹙。
后者右腿悬空,单手托腮,语气透满幸灾乐祸:“把人弄哭,满意了?”
徐晋枟面容闪过不虞。
“老头子也就是口头威胁,怎么可能真会因你们俩接触,就以乱.伦名义把钰钰赶出徐家,这地方的腌臜还少?”
两人沉默片刻。
“我倒是要问问你。”
徐晋枟解开发底某处,抽出的发带看起来格外老旧,尤其末端绣有的小花歪斜,针脚别扭凌乱得不像出自家里嫲嫲之手。失去束缚的发丝如瀑滚落,一气垂到后腰,男人抬眼,眉目锋利好似化不开的冰川,他慢条斯理整理袖口。
“他是谁?”
“一把年纪了,好奇心那么重,还是说你想接着当三儿?”
“我听他叫于川,钰儿养出来的帮衬仅李奕,他又是哪个兔窝钻来。”
尖锐醋意满满,徐羽树故意阴阳。
“哟,大忙人还能关注到这些?”
“……”
徐晋枟视线扫去,眉眼冷意甚然。
“当年的锯嘴葫芦成了二皮脸,还会躲在火车制造偶遇,稀罕。”
“我这个流放的长子,哪夺得去你的风头。”徐羽树皮笑肉不笑龇牙,跃下树枝步步逼近,最后定在徐晋枟跟前。
“最开始我就想问,但钰钰一度濒临崩溃,你所谓相亲,真的?”
“你猜。”
徐晋枟微笑着接过话。
“……你还是那么让人生厌。”
后者未应,双手肘交叠,视线越过徐羽树,远远落在飘在水面的小船,只有徐钰鸣视线里无他,徐晋枟才敢外露眼底三分挣扎。
“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告诉我。”
几分发丝逃脱束缚,轻佻滑在徐晋枟侧脸,刚巧遮盖住旁人难以发觉的紧张与无措,他抬手,呼吸轻、又缓。
夜风吹开他声线。
“小钰身体出什么事了?”
末了,补充句。
“他真的愿意跟李奕确认关系?”
“哟,原来你会嫉妒啊。”
徐羽树稀罕,他拒绝回答徐晋枟提出来的问题,后退靠在树,下巴一扬。
“我还想问你屏保怎么回事。”
“屏保?”徐晋枟视线始终未从小船移开,他眉目微蹙,仿佛理解困难。
估计小钰得睡一时半会儿,他掏出手机,屏保换成棵苹果树,再过了两三秒,切换成先前徐钰鸣见到的图片。
徐羽树反应过来:“系统界面?”
徐晋枟以看白痴的淡漠目光看他。
“你先前不都用小钰的照片!”瞧他那张脸,徐羽树咬牙切齿:“活该!”
不给徐晋枟回神追问的机会,徐羽树甩手大步流星离开,走半道折身破口大骂。
“去你祖宗!!”
第22章
◎“讨厌你,小爸。”◎
徐钰鸣睡了多久。
徐晋枟站在岸边就看了多长时间。
他自从离开云州回到自己盘口,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在深夜惊醒,梦里小钰始终背对着他,身影单薄,发丝任夜风吹散开,香橙味的洗发露挠人心酥。
徐晋枟尝试靠近。
无论他重复多少次,总有看不见的屏障阻隔,如果他执意心念,坐在船边的人影会轻轻低头,扑通一声,水里倒月影碎。
徐钰鸣抗拒与他讲话,徐晋枟再也没梦见他。
再次回徐家,徐晋枟无数次设想两人重逢,小钰会生气、会厌恶,但唯独未料他竟会给李奕名分。
男朋友?
徐晋枟冷笑跃然,思绪却飘回八年前的初夏。他接到徐家请求去照顾个孩子其实是深冬,可他拖到春天才回信。
孩子?他连猫都不喜欢。
即便与徐家无太多的交集,也听闻某位同辈在一场交通事故中丧生,独留一子在世。
徐晋枟曾收到过张照片。
照片中的小孩约摸十几岁出头,穿着丧服站在灵堂,身形单薄,背后花圈快狰狞成猛兽将他吞噬。
背对镜头,手指细长攥紧成拳。
徐晋枟看了许久:“……”
或许是相同的经历,又可能为本不应存在的怜惜作祟,天稍开始燥热,他便启程。
那是他第一次见徐钰鸣。
徐家最受宠的小孩子。
远远看去,平眉平眼,寻不得半点出挑,唯一可圈可点的是他身上的亚麻短衣短裤,夏风吹衣摆晃动。
徐老先生长叹口气。
“怎么就你自己,钰儿呢?”
拐杖咚咚点地,徐老先生询问身侧管家,见后者面露难色了然。
“又不听话,去,给我喊回来,越来越无法无天,都怪徐羽树那混球带坏。”
佣人低头:“老先生,钰哥儿……”
徐老先生无视,面朝徐晋枟,略带歉意:“是我教导无方,您莫见怪。”
“哪里。”
徐晋枟微笑,放下茶杯。
“小钰自由惯了,冷不丁多出来年长十几岁的监护人,他心烦也正常。”
徐老先生摇头:“混世魔王。”
话虽如此,但眼底宠溺无法隐藏。
徐晋枟了然,接过佣人重新倒好的茶水,目光落回半亩荷花池,隐约见木质船头,小小一艘,躲在摇曳荷叶底。
“……”
多半是那位小少爷。
夏日蚊虫众多,宁愿被蚊虫叮满身包,也必须先窥见自己,这种极孩子气的争强心理与脾性,徐晋枟未忍住,端起茶杯轻抿。
结果沉默尚未两秒。
“喂!你就是我的新监护?”
哗啦一声水花。
嗓音脆得如碎冰撞玉,胳膊打浪声细微,徐晋枟眼神错愕。
亭台之外,绕水之间,几株荷叶晃动,花苞半开半闭,遮掩住大片水面。
响午素静,垂帘半落,阳光隔绝在茅草百叶外,亭内细碎亮斑晃动,徐晋枟眼前光线比方才还要暗些。
“小少爷!您衣服怎么全湿透了。”
无论管家还是佣人,一股脑全围过去,宽大浴巾拢在中间那人,瞧不清半点其身形,徐晋枟不由放下茶杯。
外姓旁支瞧见,交换调侃眼神,年纪尚小者虚抬手,掩在唇边吃笑,被家长扫到后慌忙坐正。
可巧,对方也捂住右耳转身。
亭边小木船晃动,桨板被随意丢在台阶,凉拖鞋一左一右踢在平台,沾水的脚印延伸到中间石砖。
纯白浴巾滑落,堆在人肩膀,露出笔挺鼻梁,眉毛末梢因浸泡过水而更显浓黑,长睫一颤滚落几滴水珠,掉在平直纤瘦锁骨与晃眼白皙胸膛。
他仅穿了件掉肩吊带。
虽说并非未着寸缕,可衣服碰过水紧密密贴在身,浴巾遮住略发育的小小鼓包,恍惚一见误以为是丝绸褶皱引起的反光。
即便同为男性,碍于外系身份徐晋枟朝徐老先生稍稍颔首:“我先回避。”
“哪来的塞耳毛驴?”
踩地声咚咚,频率又快又急,徐晋枟来不及躲,他视野出现了一双白皙瘦长的脚背,趾骨根根分明,脚趾圆润,因浸泡时间过长皮肤有了浸渍,边缘处白白皱皱倒有种另类可爱。
那时,徐钰鸣不过十三四的年纪。
他五官模样姣好,带点被全家人宠坏的娇纵,刚入夏气温算不得高,即便如此,对方依然固执戏水,搅得小片湖都不得安宁,上了岸,又折腾周围跟着的人手忙脚乱。
徐晋枟的心随脚步咚咚直跳。
“爷爷,您说是陪玩,怎么找来一个这么迂腐无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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