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职工住宿紧挨操场,天蒙亮,已经有学生在操场晨跑,握住的手机屏幕亮如星,徐钰鸣好奇,孟林温声解释。
“新生都要跑一学期,打卡还会沿途定点拍照。”他先伸手护住车门框,怕徐钰鸣下车时碰头:“回去吗?”
学校是很普通的公立综合大学,不过因年代久远,再加上世纪出过几次游行,在省内也能排得名次,孟林属于人才引进过来教学,自然分了套老房子。
他的家在二楼,不高,但对无法长时间站立的徐钰鸣来说,每一步都扯得后腰酸痛。
孟林提着大包小包开门,可未见人跟来,他扶住栏杆探身,徐钰鸣仰头。
“不好意思。”
毕竟跟孟林刚认识,他没办法向人诉说自己身体的异样,抱住襁褓的手无力摩挲,嘴角干涩,甚至没法露出象征礼貌求助的微笑,但男人反应极快。
“稍等。”
孟林身影消失在二楼,随后脚步声一阶阶下滚,转眼站在徐钰鸣跟前。
“我来抱孩子吧。”
几次来回,孟林拉下夹克拉链,露出里面衬衫,很普通的灰色布料。
凭徐钰鸣现在的体力,他做不到边抱孩子边上楼,同时怕女儿认生,半哄式拍拍她小身体:“让孟林叔叔抱抱。”
听到徐钰鸣讲话,婴儿睁眼,浅色瞳孔绕了圈,最后落在他脸上,小鸟无牙的嘴巴一咧,咿咿呀呀。
“刚出生的孩子能听懂?”
“她每次都回应我。”徐钰鸣也不是很确定小婴儿是怎么辨认出妈妈与外人的区别,扶住栏杆抬脚:“能听懂吧?”
孟林在前面带路,忽然觉得胸前有东西在敲,以为是虫子作祟吓他一跳。
结果低头,小婴儿手攥成拳,正有节奏地咚咚咚敲他,似乎很不满意孟林抱,小拳头一次比一次用力。
可惜小婴儿能有什么力气,没敲一会儿累了,瘪瘪嘴,赶在她哭出声前孟林忙上下晃晃:“她是不是饿了?”
徐钰鸣站在一二层平台歇脚,闻言也忘记自己腰痛,快步上来忙要抱,恰巧小婴儿挣扎。
她虽小,奈何都是实打实的肉。
孟林连恋爱都没谈过,能僵着胳膊抱到现在已是极限,腰弯得越来越低。
“这……我抱不住她。”
怀里顿然一空,心底大石落地,孟林刚想松口气,转眼见婴儿紧紧靠着徐钰鸣不动,心里情绪微妙:“挺黏你。”
徐钰鸣目光茫然:“她刚出生。”
刚出生的小孩有奶就是娘,哪有黏人一说,孟林轻咳,拿出毛绒拖鞋放在徐钰鸣脚边。
“我上午十点还有课,十二点买完饭回来应该是二十左右,奶锅里有温好的早饭,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吃。毕竟我也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无论是请月嫂还是置办东西,你同我说便好。”
孟林换掉外套,他深呼吸,肺部充盈甜蜜,与老旧的家格格不入。
起初,他并未觉得异样。
徐钰鸣目光闪烁表情欲言又止,尚未换掉的棉外套映衬他脸红扑,抬起眼睫瞳孔泛着盈盈水光。
“房间……”
“哦!这边!”孟林猛地回神,暗自懊恼,一边推开虚掩的门:“我参照月子中心稍微买了些。”等看清垒成墙的尿不湿,徐钰鸣呼吸稍屏。
“我平常白天不怎么回来,你当自己家住。”孟林语速稍快,他拿起另外一件比夹克衫还要老学究的褂子穿好。
“家里有座机,我电话就在旁边。”
“月子餐的话……”孟林停顿两三秒才开口:“如果不嫌弃,我每天都会像今天这样做好再走,味道可能有点牵强。”
徐钰鸣点点头。
“那、我先出门了。”
这次甚至不等徐钰鸣表态,防盗门咣当一声在他面前闭合,震得用来遮挡猫眼的挂坠晃三晃。
徐钰鸣费力的将女儿从襁褓里刨出来,刚低头,忽然意识到孟林逃一般离开房间的缘由。
……真实原因难以启齿。
他放下小鸟,略无措地脱掉解开扣的棉服,穿在里面浅色纯棉睡衣衬得小妈妈肤若凝脂,明明扣子都系到脖颈最上方,翘起来的奈尖顶起布料,呈现完美的水滴状,同时也湿漉得耐人寻味。
不知何时,小妈妈溢奶了。
那小片潮湿一点点蔓延,由开始的指甲盖大小,最终浸染透整片胸膛。
第31章
◎手腕抠出血丝◎
房间静谧。
虽然是集体宿舍,但隔音意外得不错,纵使看操场学生三三两两散去,坐在床边也很难捕捉清晰动静。
至于小鸟,她刚喝完奶,睡着了。
徐钰鸣离开疗养院时匆忙,没带太多换洗衣物,生怕穿湿衣服感冒,他翻了好久,勉强找到一件系扣毛绒睡衣换上。结果没多久,因为奈尖敏感,无法忍受带毛衣服的干扰,他不得不换上套头卫衣才舒服些。
奶锅里的月子餐温热,徐钰鸣辨认好久,约摸猜出黑乎乎的大块应该是乌鸡,至于软烂成泥的……大红枣?
好抽象,不敢吃。
怪不得孟林说自己手艺不是很好。
他默默盖上锅盖,回到卧室。
小鸟歪着脑袋呼呼大睡,手里攥着徐钰鸣先前换下来的吊带边缘,生怕她拉到脸上窒息,徐钰鸣半跪在地毯,衣角换成自己的手指。
看着女儿沉睡的脸,徐钰鸣趴在床边,侧脸压住枕头角:“小鸟。”
得不到回应,他继续自言自语。
“于川他图什么?十几岁的事,过去太久,我其实不太记得,灵堂里那么多人,我又跪在最里面……”
将近十年,能回忆的仅只言片语。
长明烛火跳动,屋檐挂艳阳,房内湿冷,膝盖下的蒲团浮现浅窝,灵堂挂满白帷幔,最外面那条被光一照,卷起海浪般浮涛。
晃晃悠悠的,很像飘在徐府池塘里的那艘小船。
徐钰鸣握住女儿肉软软的胳膊,在睡梦中的小鸟感应到妈妈靠近,鼻尖耸动,脖子朝他所在方向使劲伸来。
“这么黏人呀,小鸟。”
前者笑,系在后脑的辫子因皮筋滑落散开,亮发垂落肩头,又如水般滑到徐钰鸣的锁骨处。
连日奔波再加精神骤松,他这才有机会感知身体状况。
腰。
首先是腰,稍微挺时间久或弓腰弧度大些,阵痛都会沿尾椎骨慢慢上移到后腰,酸麻胀痛令徐钰鸣坐不住、站不稳,除非平躺在床,后腰塞上抱枕或靠点软乎东西才勉强缓解。
脚踝。
秋季水凉大寒,他又睡在小船里近两个小时,水面的阴湿和潮气几乎快将他吞个透彻,没落下更大的病根,只能说明徐晋枟体热。
徐晋枟。
喔,他呀。
徐钰鸣脑袋昏昏沉沉,额头抵住小鸟手指,呼吸开始夹杂异样沉重。
不会要感冒了吧?
脑海划过猜测,他强撑住起身,刚想寻感冒药,念及哺乳期应该不能胡乱服药,又重重卧下,试图用被子将自己裹成球捂汗。
徐钰鸣忍痛抬起胳膊,刚想蜷缩成球,小鸟原本放在一侧的手抬起,刚巧碰到他手腕。越小的孩子火气越旺,小婴儿的身体就像个小火炉,即便不会翻身,仍努力靠向妈妈。
“小鸟。”徐钰鸣试图躲开她,如果真感冒了,传染给婴儿麻烦了。
毕竟他寄人篱下,随身带的现金少得可怜,就算想离开这里,带小鸟最多只能活半个月。
他没感觉累,因为小鸟很乖。
有不少小婴儿生来就是向父母讨债的,深夜哭闹、吃不进奶,黄疸高得必须住院,各种各样新生儿难题,小鸟一个都没有。
除去轻微营养不良,导致发色比普通小孩浅些,其实是非常健康的宝宝。
听到熟悉呼唤,小鸟睁眼。
徐钰鸣捂住嘴巴后退,将要下床离开,谁料婴儿嗷一声,吓得他一愣。
“……小鸟?”
与寻常宝宝连续哭声不同,小鸟嚎了嗓子停顿,晃晃脑袋,定位徐钰鸣在自己哪个方位,脸朝向对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母子保健手册有写新生儿两三个小时就要喝八十毫升左右的奶,孟林有买奶瓶,但瓶身没有刻度,徐钰鸣犹豫片刻,还是抱起女儿轻轻拍。
“小鸟乖乖。”
他胡乱编的儿歌翻来覆去就这四个字,顶多是音调快慢的差距,也得亏小鸟听得认真,嘴巴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徐钰鸣拉下宽大卫衣领,等胸前熟悉吮吸感传来,他静静松了口气。
他暂住的房间坐北朝南,采光应该是这套房子最好的,冬日阳光被防盗窗分割成棱形,投落在玻璃,折到徐钰鸣散在肩膀的发梢,浅金流转成恬静。
激素导致他身体的变化翻天覆地。
尤其肩膀和后腰,瘦得几乎不成样子,无法撑起衣服还是其次,抵抗力低时稍微降温,徐钰鸣很容易风寒感冒。
他本就白,被光一照,胸口好似剥开的荔枝,随呼吸起伏。哺乳婴儿本是极具生命力画面,徐钰鸣身上却流露难以化解的悲伤,他低垂着头,睫毛挂满水雾,凝结成细小水滴。
“喂完奶要拍嗝……这样?”
徐钰鸣按照母子手册上的内容,竖着抱小鸟,卫衣尚未拉好,奈尖被咂得柔软红润可人。
孟林忘记拿笔记,半途骑着单车回来,开门时无意撞见这幕,他保持换鞋姿势,怔怔凝视。
最后还是徐钰鸣抱起小鸟,整理衣服时,余光见门口人影,吓得啊了声。
“是我,孟林。”
男人飞速举高双手,背过身,明明是他的家,心头却腾起几分难为情,道歉在嘴边滚了圈:“我拿了东西就走。”
“那个……”
音量细微,孟林耳廓微动,他换个只手拿笔记,看徐钰鸣用枕头把小鸟围起好再下床穿过客厅过来。
“是我没关好门,您不用道歉。”
徐钰鸣很少低头讲话,他同样很少用您,短短几分钟里,他停顿了三次。
“小鸟很乖,虽然我这么说,您可能觉得是为人父母自带的滤镜,我保证她不会吵到您休息。”
“……没事,小婴儿么,能理解。”
“谢谢。”
两人面对面,都有几分尴尬,孟林抬腕看了时间,他后退半步:“那,等我上完课买饭回来,你先照顾孩子吧。”
徐钰鸣点点头,目送人离开,原本因疼痛弯下去的腰慢慢挺直,缓口气才抬手摸向额头。
可能是闻到寒气,不热了。
他回到房间,坐在床边,凝视女儿安静睡颜,指甲无意识深深扣手腕。直到感觉到疼,徐钰鸣回神,那已经泛出血丝,他静静看着,好像忘了动作,也忘了时间。
第32章
◎梦中惊醒◎
孟林立在门外三四秒才下楼。
临了,他呼出口气,晃晃脑袋,似乎这样就能将方才画面删除。
等孟林扣好头盔,准备后拧车把离开,抬脚惊觉凉气,原来自己下楼忘记换掉拖鞋,蓝色凉拖配着黑线袜,看起来格外土气,倒符合单身男人的作风。
最开始于川联系他,孟林犹豫过。
一是他与人多半年未联系,二来他习惯独居,冷不丁塞过来个大活人,叫谁能打心眼里接受?他自然而然拒绝。
于川破天荒的发了句拜托,紧跟其后的是张照片,模模糊糊,瞧不真切。
孟林下意识放大。
图片应该是抓拍照,背景混乱无法聚焦,所以唯一清晰的面庞更耀眼,好像散落在泥潭的白珍珠,蓝色吸氧面罩几乎快盖住肤色惨淡的脸。
他回了个问号,等待空隙,神出鬼差地又点开照片,转账提示打断孟林思绪,紧随其后的是条语音。
“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于川语速稍急,掩不住的疲惫,“哪怕帮我照顾他三个月,等开春我安顿好就带他走。”
「他、她?」
孟林敲字。
单从语音里根本猜不到性别。
“双.性,月底进产房,他家里人视这个孩子如洪水猛兽,打定主意要把他们俩分开。”
“分开?”他鹦鹉学舌:“为什么?”
“他身体罕见,徐家养他到二十当成珍贵玩意送出去,可他有了身孕,但父不详。徐家见毫无利用价值,开始把主意打到他即将生下来的孩子上。”
“你没编故事骗我?”
于川回避他问题。
“我藏了他半月,可是那个人打定主意要把他挖出来,疗养院已被定位,如果不赶在徐家找来时将孩子送出去……”
“会怎样?”
“跟我没关系,我不是徐家的人。”
听着电话那头的云淡风轻,孟林涌出无名火,也不知道是不是激将法起了作用,等孟林回过神,他已经将车停在于川指定的停车场。
这里车多而杂,靠近高速出口,停了许多外地牌照的车,按照于川所说孟林不敢熄火,暖风始终烘到最大档,他没一会儿鬓边有了潮湿。
他握住方向盘,又松开,不住打量后视镜,目光停在光线昏暗的楼梯。
孟林并未等得不耐烦,他只略有慌乱,时不时扫过后视镜,漫无目的翻开副驾上的杂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直到有相熟的学生路过喊他,孟林如梦初醒,思绪回笼,忙点头回应,但赶在学生离开前叫住他。
“孩子?”
学生满脸莫名其妙,看看孟林无名指,又瞧瞧满是教案的车筐。
“对,还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学生笑:“孟哥,您就算问这些,怎么也得找个家政学专业的学生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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