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放学早,没有晚自习,我可以接小鸟回家,顺便去拿菜。”
这片虽是拆迁区,但文件尚未审批下来,该住的还在此地生活,基本设施一应俱全,等过去八点,社区超市折扣力度远比想象中大。
前些年最苦的时候,徐钰鸣一块钱当两块钱花,菜是打折的,食物是临期的,先前在徐家从不会关注的问题,他也学会跟大妈们抢处理鸡蛋。
可惜他身体虚弱,每次回家,身上永远青一块紫一块,找不到半点好肉。
有次因上班劳累,徐钰鸣连站立都极为勉强,险些摔在社区台阶。即便如此,某些老人当着他面唾弃,骂骂咧咧说他不要脸,跟老年人抢东西。
徐钰鸣趴在栏杆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起身,检查塑料袋里的五颗鸡蛋有没有坏,藏在帽檐的发被抓得飘落,他满不在乎别到耳后。
脸是什么?
面子是什么?
徐家小少爷又是什么?
放下这些,最起码能让女儿小鸟吃饱饭,长得高高壮壮不会被旁人欺负。
别的,无关紧要了。
七年蹉跎,云州徐家,那些不可说的荒唐,都成了场梦。
“我当小钰哥应了。”景深讲话又快又急,他舍不得擦掉指缝水滴,被徐钰鸣皱眉避开:“我要补觉。”
逐客令很明显。
景深一步三回头。
等他左脚刚踏到楼梯,防盗门应声而关,楼道空空荡荡,蝉鸣四起。
第41章
◎在夜场还带孩子◎
等睡回笼觉,徐钰鸣起了高烧。
他全身衣物湿透又被体温烘干,再次高烧出汗,来回折腾四五次,体温竟奇迹般回落到正常值。
等睁开眼,徐钰鸣仿佛被数辆大卡车碾压过,浑身酸痛难忍,视线里被雪花麻点充斥,半晌才勉强恢复意识。
天花板灰暗。
阴沉沉的,就如多年前徐家的瓦。
他起身,奈何手指撑不住力气,几次尝试无果后索性维持原状,等耳鸣声逐渐散去。
“吃饭了吗,小鸟?”
“……”
真是睡迷糊了。
他胳膊搭在额头,缓了许久,起身时枕头边缘的黑物滚落,刚巧砸中徐钰鸣柔软胸口,是小鸟放过来的玩偶。
灰突突的,太老旧,都有些掉毛。
徐钰鸣握在手里看了又看,顺势摸摸它早失去光泽的塑料眼,沉默将其放在床头,起身边走边解睡衣纽扣,随手将衣服挂在椅背,凝视镜子中的人影。
时间并未在他身上留存痕迹。
他素手滑过小腹,那处疤痕几乎化成一条粉白细线,上方肋骨因暴瘦微微凸起,柔软胸脯仍翘立,随呼吸起伏。
直到红樱被掌心遮住,整个人身体面朝镜子微侧,又略略弓腰,睡裤因挂不住平坦小腹下滑,松松挂在耻骨。
好像……是这样的姿势?
徐钰鸣得不到要领,用另外一边尝试,身体温度渐渐降下去,怕再次感冒才停止动作,拧开花洒任由热水浇灌。
方才照镜中没看见,被水一淋胸口火烧火燎疼,他仔细打量才发现那里有处伤痕,不起眼,创可贴勉强贴住。
高烧将退身子虚,徐钰鸣无法长时间站立,冲掉皮肤浮尘出来,扶住椅背缓缓坐稳,长长松了口气。
幸好小鸟跟门口那户关系好,平常修理东西从未要过钱,他这段时间紧攒慢攒也存了近一千左右。
不多,但延时课的学费有着落了。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直到心脏异样跳动消失,他低头膝盖抵住额边,通过挤压,竭力令呼吸逐渐平稳。也只有趁小鸟不在家时,他才能缓口气,换掉长衣长袖,让饱受折磨的皮肤得到片刻休息。
徐钰鸣垂眼,用手挡住胳膊伤痕。
他拿过摆在桌面的传单,街角的社区超市又再搞活动,某几样菜比昨晚下单便宜两块,但生鲜没有保价,徐钰鸣失去继续阅览的欲望,仍保持蜷缩姿势望着光秃墙壁发呆。
“咔哒、咔哒——”
卧室传来机械卡顿的旋转声,徐钰鸣扶住桌子探身扭头,原来是那扇二手电风扇破天荒开始工作。
这响闷钝,倒成为房间唯一动静。
徐钰鸣沉默地收回视线,先是泡上换掉的睡衣,取出无修换好准备打扫家里卫生,却发现地面一尘不染,墙角垃圾桶也换成新的垃圾袋。
小鸟清理过了。
这才几点?
他愣愣走到挂钟前,几次检查发现时间无误,竖起手指算算时间,竟然过去四个小时。
昨晚是真累去半条命。
徐钰鸣尝试抬高手臂举过头顶,谁料途中牵动伤口,创可贴过水失去粘性掉落,粗糙布料磨得人生疼。
他刚一低头,棕色小块就沿衣物掉落,刚巧飘到脚边,他却没任何动作。
时间就过去这么小会儿,徐钰鸣已经忘记自己刚才要做的事,他眼底闪过片刻茫然,孤独沉默许久回神。
最近有点断片?
记忆也连不起来。
连带领班都看出他状态极差,破天荒松口放了徐钰鸣整天假,让人好好休息:“再不陪陪徐莺,我真怕那孩子提着自制木刀杀到这里要人。”
“她才多大。”徐钰鸣听不得别人说小鸟不好:“迎宾能放她进来就怪了。”
领班讪笑,呵呵一声没接话。
毕竟在他们这个行业,能出头的无非就两种人:长得俊的、会来事的。
但是,说徐钰鸣俊都是在贬低他。
当年他无家可归,带着刚满一岁半的女儿踏进门的瞬间,会所全体员工以为是正房携孩子讨要说法,结果听他说想寻包吃住的工作,众人眼神变三变,最后是领班接待的他。
“孩子小,除了夜班我都能上。”
“我们这里是娱乐会所。”领班言外之意,有哪个正经人白天来此地醉生梦死,谁料想他妥协极快:“……晚上十点前下班都可以。”
领班抬眼。
青年脸蛋脏兮兮的,头发凌乱别在耳后,外面气温接近零下,他仍单披一件薄外套。
与之相反,小女孩模样英气,后背笔直,即便面对众多陌生人,眼神毫无怯场与不安,大大方方回望所有人。
领班目光落在始终牵着青年手指的小女孩的脸上:“你妹妹?”
后者不可察蹙眉,童音比任何声音先一步回荡:“我是小钰的女儿。”字正腔圆,根本不像刚开始学说话小孩子。
“喔,女儿啊。”
看着他身份证,领班目瞪口呆。
十九岁就让女方怀孕了?
后生可畏啊。
他仔细观察青年相貌,得出小女孩应该随不知踪影的妈妈,心底对青年腾起敬佩,重新记住身份证的名字。
徐钰鸣。
短短半年,这三个字出现在年度酒水销售榜第一位,数额狂甩第二名老员工五条街。紧接着,青年也从混合宿舍搬走,距离会所不远处的棚户区租下两室一厅的筒子楼。
就当所有人认为青年不会再踏入红灯区,他某次早会悄无声息站最后,结束时同领班说以后可以排他的晚班了。
表面看,他的经济状况逐渐好转。
其实,领班不止一次见人因极度缺钱,不得不去做些擦边动作,虽然与少儿不宜无关,终归掺杂点荤味。
也是从那时起,他精神越来越差。
发呆、走神、叫不应也还好,但好几次领班接到员工反应,说气氛组的小徐哥总独自待在天台,好几次身体探出去半截。吓得领班连夜上报管理层,第二天通往天台的门锁了,徐钰鸣改为心神不宁地坐在最高处台阶刷新闻。
“……”
徐钰鸣回神。
喔,他想起来了。
新闻报道说,云州徐家因巨额贪污垮台,百年世家毁为一旦。
锒铛入狱的名单里,没有徐羽树。
可是,哥哥也没来找他。
第42章
◎快点长高◎
小鸟不想上延时课。
她连跳四级,升入五年级就是因为高年级可以自由选择课外活动,谁料老师叫住她,温声细语说小钰跟学校打好招呼,等六点景深哥哥过来接她回家。
小鸟蹙眉:“他不是我哥哥。”
女教师愣了愣,她还想补充,小女孩朝她微微鞠躬:“我知道了。”
说罢,她无视同学打量的目光回到位置,摊开先前没看完的社科杂志,极快速度翻到下一页。
“……”
即便坐着,七岁的小鸟在一众高个里仍就格格不入,海拔骤然低矮,看起来像个小盆地。
女教师坐回讲台,她写着教案,不过眼角余光仍留意坐在正中央的女孩。
这里虽然是公立小学,因为挂着省重点的旗号,所以入学资格审批的苛刻程度一直居高不下。明面上按户口就近入学,其实家长们都心照不宣:同样需要学生考试与家长面试。
她轻轻翻开座次表,留意小女孩的名字。
徐莺,徐莺。
刚一入学就连跳四级,若不是学校领导担心她过于早慧引起其他同学以及家长的抗议,所以让人先缓半年再继续往上走。
某次课间,女教师曾经听老教师们闲聊过徐莺,说这小孩智商、长相应该随了她从未露过面的母亲。
“她爸爸长得太妖妖。”
妖妖是当地土话,意思是事多、不好相处。
女教师并未往心里去。
她从没见过徐莺的父亲。
方才通话,也仅是听到几句声音,用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请她帮忙转告给孩子等放学景深会接她回来。
景深是高中部常年位于年级前五的男生,也是高中那边认为最有实力冲击最高学府的种子选手之一,但家境好像不太好,目前独自生活在即将拆迁的老破小里。
这两个孩子有交集,说明徐莺应该也住在附近。
女教师愣神,电话那头传来困惑。
“喂是信号不好么,您还在听吗?”
“在、在的。”女教师回神,忙打开家长联络表,找到徐莺的名字,鼠标滑到最后一栏监护人姓名:“徐先生还有别的需要转达的事情吗?”
似乎很意外对方能叫出他姓氏,通讯那头有三四秒停顿。
“......没,谢谢。”
不是当地的口音。
应该还要再偏南方一点,轻轻柔柔的,比她先前听过的任何一位配音的嗓音还要再温和些,又与半吊着口气讲话伪音截然相反,听着就能让人放下戒备。
直到电话挂断,女教师回神,移开笔尖,记录本上只留下小圆点。
“……”
小鸟合上杂志,盘算距离放学去社区拿菜还有多长时间,担心给小钰选不到新鲜的菜,还怕小钰中午不好好吃饭不利于伤口恢复。
她无所谓,但小钰必须要吃饭。
小鸟默默掏出草稿本,盘算今晚给小钰做哪种菜,尽量控制开销,等月底给小钰加餐,学校有营养午餐好说,小钰得有整个月没吃肉了。
刚巧,女教师去送教案,回来时见有家长朝走廊尽头来,逆着光,等走到跟前才看清对方。
青年清瘦,五官端正,女教师难以形容他气质,脑海闪过在深夜刷到的擦边主播。
可他眼神干净清澈,与媚眼如丝的擦边男女迥乎,裸露在外的脖颈细长又白,棉质半长袖遮去大半肌肤,仅能隐约捕捉到苍白手腕。
但更能引起人心底深处的暴戾。
“您好?”
女教师回神:“啊,您好。”她转身望向教室,又转过来:“请问您找——”
“徐莺。”
那个天才小女孩。
早在徐钰鸣签字进校门,小鸟就感应到对方存在,等同班同学议论的窸窣声起,教室外女教师冲她招招手。
小鸟坐不住,她急冲冲收拾好书包背到肩,威胁同桌不许看门口青年,在人下意识捂脸后满意起身。
她刚走出教室,满心欢喜去牵小钰的手,还没等着暖热,结果有脏东西出声。
“小鸟,放学了。”景深伸头,提在手里的书包晃动,果不其然得一冷眼。
“身体还好吗?我走的时候小钰有点不舒服,说了好多好多梦话。”小鸟始终凝视徐钰鸣,怎么看都看不够。
至于跟在后面的景深……
小鸟撇嘴,当挥手的男生不存在。
“怎么没礼貌,小鸟。”
徐钰鸣微微弯腰,手指刮了下她小鼻子,后者不情不愿点头,紧紧攥住徐钰鸣的手,打声招呼后趁人不注意对景深恶狠狠翻白眼。
景深磨牙。
“小钰小钰,我们今晚吃凉拌鸡丝面好不好?”
“在外面要叫爸爸。”
徐钰鸣没说好,他在盘算身上带的钱够不够,小鸟耸耸肩拒绝,检查青年手腕的伤口,见没有增加才松口气,默默低头亲亲他掌心。
小钰不会是爸爸。
他模样温婉,骨架还没景深大,最瘦的时候手腕细得跟她有一拼,胸口香香软软,自己没断奶时,嘴巴裹住软肉会绵绵堵在唇边,小鸟幸福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拼命喝奶长高高。
小钰肯定以为她不记得。
一岁多的孩子,有奶就是娘。
小钰只能是小鸟的,他就是小鸟的妈妈,像跟屁虫一样不长眼的张景深就是碍眼、碍事。
“小钰哥,晚上要不要吃小酥肉?今天社区特价,两斤十五块钱左右。”
“晚上吃肉涨肚子,不舒服。”
“菠菜鸡蛋汤呢?我记得小鸟喜欢吃菠菜。”景深追问,看似为小鸟着想,但目光始终凝视徐钰鸣的脸。
小鸟白眼都快翻上天。
“喜欢菠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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