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么说,年少的柏梵很喜欢他。只是现在他长大了,有些事情也看透了。
“小梵,关于李家女儿的事情我和柏总谈过。”
葬礼结束返程途中,郑绍文特意坐到了柏梵的车里,语重心长地说,“其实结婚并不是唯一的选择,除了结婚还是有很多方式的……”
郑绍文说这段话的时候,柏梵注意到他的一直摩挲着中指,长久佩戴戒指的缘故中指处都留下了印记,深深的,无法抹去的。
“我知道。”柏梵收回视线点了点头,“我明白郑叔。”
郑绍文微微一笑,转而聊起了公司的发展近况,“这几年公司不如往年,不是说发展而是公司内部的人心,他的身份特殊,我想你也知道。”郑绍文也不打算绕什么圈子,干脆明说,“私生子再怎么也不能让人信服接受,再者他野心和欲望永远无止境,什么都想着交易,什么东西在他眼里都是明码标价的产品,你对他的恨我一直都能感受到,可是……”
郑绍文艰难地哽咽,“可是…可是你是他孩子,是他和兰茹的孩子……”
谈及柏梵的母亲,郑绍文是矛盾的。初初知道这件事情时他怀有恨,那会儿正是他爱柏钰最深的时候。可后来见到莫兰茹,一个比他还要年轻的女人,那种恨就淡了转而化作感同身受的悲悯——深处勾心斗角、唯利是图的大家族中她要背负家族的“使命”和一个不爱的男人结婚,为了延续子嗣又被迫生一个孩子。
再后来得知莫兰茹过世,得知孩子。柏梵又长得尤像当年初见的莫兰茹,在那一瞬间,大抵是心生内疚他尝试去弥补,选择回国并一直留在国内,成为了柏梵记忆里的好叔叔。
但也只成为了柏钰的得力亲信,即便内心的爱意仍是波涛汹涌。可是他知道在柏钰选择回国的那一刻起,什么都早已过去,没有挽留的余地了。他只希望这个无辜的孩子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然而,事与愿违,柏梵早已不再是那个单纯爱笑的小男孩了。郑绍文一直想不明白究竟是何时起,他错了。
抑或是说,从一开始起一切的一切就都是错的。
柏梵深知郑绍文口中“孩子”的意味,抽了一张纸递给他道,“郑叔,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您也该释怀了,您也没必要感到内疚。”
“我……”郑绍文擦掉眼角的泪,不禁又落入脸颊,“阿钰回国夺家产那时我就劝过他,我们在国外生活得这么好为什么要掺和那勾心斗角的浑水?但他说他想要更好的生活,给我……后来他跟我说结婚的时候,我就知道…过去的生活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郑绍文说得断断续续,“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不告诉阿钰他父亲的事情的话,之后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谁都不会那么痛苦了……你,你也不会承受这些,是我的错,一开始就错了。”
“郑叔。”柏梵轻抚他的背。柏钰和郑绍文的过往旧情,顾姨母在他长大后多多少少有说过,即便有所隐瞒,可细细回想过往他也猜出了全部。也就是那时起,他就真的再也不对什么抱有期待了,尤其是爱情,也真正地摆脱柏钰的束缚与他对着干了。
“我给您买了一张飞英国的机票。”柏钰亏欠他的,他不想郑绍文永远都活在满是失望的苏城,“之前国外的那套房子我托人重新装修了一下,多了一个院子您闲来无事可种些花草。”
郑绍文惊讶又惊喜地看着他问,“其实你很早就知道了是吗?”
柏梵无声地点了点头。
郑绍文忽而释然地笑了笑,“我现在年纪大了,也没什么精力种花花草草,不过以前一直提不起兴致回英国,现在被你这么一说到真是期待了起来。”
“谢谢你啊,小梵。”下车时,郑绍文真心地感谢。
“没事的,郑叔。”柏梵扶他回了住处。
一栋大别墅,却是空荡荡的。郑绍文没什么家人,可能唯一算得上的柏钰如今也离了人世。他陪了他这么久,从还是少年就跟在他身后,到现在……
柏梵惋惜地叹了口气。可也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心甘情愿的事情,也只能说柏钰这铁石心肠,早早的就沦陷在利益金钱之中难以自拔了,其他对他来说都是无意义的。
“你回去吧。”郑绍文站立在玄关,不打算留柏梵,“今天已经很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柏梵点点头,十多年过去了,他和郑叔的关系也不可能回到以往的模样了。
“对了,小梵。”转身之际,郑绍文叫住了他,郑重其事地向他道歉,“对不起,小猫的事情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
“……”柏梵顿住脚步,并不打算多说什么。
见此情形,郑绍文心知肚明地闭上嘴不再继续说下去,待柏梵快进车内时,他犹豫须臾还是快步上前,“不管怎么样,叔叔还是希望你能真正地面对自己,永远不要逃避……”
柏梵已经上了车,车门阖上之际他疲惫地揉着眉心,听不太清郑绍文最后的话,也不知道郑绍文为何会说起过去的事情。
眉头紧皱,他不适地按压太阳穴。一晃眼,难熬的冬天就过去了。
再一晃眼就已是夏天了。
车子停稳临下车时,柏梵突然来了一句,“对了,你刚才说什么兰?……下次就换它吧。”
林户撤回手,欲言又止地点点头。
——可能柏梵并不会喜欢。黄桷兰和栀子花一样香。
但他很喜欢。只要空气中弥漫有黄桷兰的香味,那也意味着渝城的夏天来了。
那充斥潮湿闷热的房子,生满青苔又不知道通往何处的青石台阶,一眼望不到头的楼梯……绿林掩映,竹林阴翳,风黏腻地贴着背,难受不舒服。唯独黄桷兰的气味林户才勉强地好受。
“走吧。”见他不下柏梵催促道,“衣服都湿透了,难受的要死。”
林户见状快步下车紧跟在他身后。
这会儿雨明显小了,也没有撑伞的必要了,但是林户知道南方的梅雨季不可能就这么说停就停。
“怎么不进去?”玄关处脱鞋的柏梵站定身子问他,继而又上下打量一番略带嫌弃地道,“身上都脏透了,赶紧洗个澡换身衣服。”
林户闻言看了看自己,方才没什么心思现在这么一看,着实有点不堪入目,湿哒哒的衬衣被揉皱了,还掉落了几粒扣子,不过还是有几颗松垮垮地别在胸口。视线再往下落,腰间的皮带也没系紧,好像又瘦了一点。
“快点。”柏梵催促道,“怎么心不在焉的?”
说来也怪,林户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何金主家里会有他的衣服,可能是柏梵有洁癖嫌他弄脏了他的屋子,也有可能柏梵看不起他那些廉价的衣服,给他买了高昂的奢侈大牌。
一个连睡衣都要挑剔的人,怎么会屈尊与他这几十块的做。林户收紧手攥住衣角,不由得地低下了头。
“在想什么?”柏梵见他一言不发有些纳闷,停下脚步回身看他——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眉眼,但是莫名觉得刚才车上的一通折腾并不让他尽兴。
这有点令柏梵受挫,显得自己不太能,他懊恼地想去比较,似乎并没有谁会像林户这般。比较了半天他又觉得没意思,自顾自地打住了荒谬的想法。
干脆一把将他拉过来,俯身在他的耳畔说道,“钱不够多?还想要?你这也太,太贪心了吧.”
说到最后近乎是气声,顺着冷风从头到脚把林户包裹,无处遁逃。
“那就别洗了。”柏梵顽劣地道,“或者一起?”
他还没有想过自己会和某个谁有这样的形式,许是速战速决惯了,他还是头一回不作罢地提出越界的要求。
怔愣片刻,林户终于开口说话了。
柏梵见他动了动喉结,收起手等待他的回复,他真是足够有耐心了。
“柏总。”林户对上他的眼睛,目的性明确地说道,“我能当你司机吗?”
“……”柏梵不答,他在看林户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到些他说这话的依据。
但未果。
林户的脑子是哪根筋抽住了?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可以吗?”
他认真的语气,加上他雾蒙蒙的眼睛——
“容我考虑考虑。”
良久,柏梵不知是被说动了还是怎的,没有拒绝而是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
“好。”林户松开衣角的同时身子也松懈了下来。
柏梵感受到他的身子一沉,林户整个身子都靠在了自己身上。
热热的。
果不其然,他又发烧了。
第21章 快一点(27)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江晔压着嗓音示意他不要打扰江蓠,作嘘声手势的同时低声说道,“出来说。”
林户看了眼病床上面色苍白的江蓠,起身动作不大地跟出了走廊。
“怎么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就跑来医院了?”走到离病房几十米远外的走廊,江晔的音量由此提高了不少,带着指责的语气,“你有没有想过,我姐要是情绪一激动跳楼了怎么办?”
“我…”林户趁着难得休息,又正好柏梵有段时日没回家才下定决心回来,时间确实匆忙了些,但是他特地是等着江蓠睡下才敢有勇气见她。
“我没有打扰她,我只是过来看看。”
“过来看看。”江晔轻笑一声,“我看你就是跟你恶心的爸一副德性,是来看我姐死了没是不是?你们林家人都是恶心,死同性恋,没一个好东西……”江晔越说越激动,“你就是欠我们的,欠我姐的……”
林户不作声。
“上两个月怎么只打了两万?”江晔摊开手说,“还有这个月的呢?你不是说钱你会承担的吗?怎么现在情形严重了你就打算不管不顾了?跟你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说去德国?让你妈一个人在家疯疯癫癫?”
“你真自私,林户。”江晔指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跟你爸一样自私。”
“我只有两万。”林户如实地答,“这个月也只有这点。”
江晔一把拿过装钱的黑色塑料袋,嫌弃地皱起脸说了句脏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晦气。”
话落,楼道里的感应灯灭了。
林户垂头靠在墙壁,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时间站不稳的他索性就蹲坐在了地上。
夜里的楼道漆黑,更没有什么人,仅一扇门之隔的林户自觉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漩涡,愧疚、悔恨、忧伤、矛盾……复杂的情绪交织如一个密不透风的塑料袋,严严实实不留缝隙地将他包裹。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闷热潮湿的夏天——
没有喘息的时间,他什么都没准备地逃离了这座城。
林晖明的突然到来,江蓠的失控疯狂,舍友的嘲笑孤立……一切的一切都积压在那一天,像是沉闷了一整天,雨终于在轰鸣的雷声下哗地爆发。
林户自认为可以像往常一样“平静”地度过,可猝不及防的暴雨瞬间打湿了他,淹没了江蓠歇斯底里的怒吼,掩盖了看戏邻舍的七嘴八舌,同样也麻痹了他的全部神经,他唯独一个念头——拿上早已准备好的护照,离开,越快越好。
不要停下来,向前跑,不回头……
他飞奔向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
“快一点,再快一点…”林户一边跑一边喊,“不要再停下来了…”
……
“不要…快一点……”
柏梵进屋察看时,林户就一直在说话,含含糊糊的,眉头也紧锁,凑近看额间还布满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做噩梦了?还是梦到被他干了?柏梵不正经地思绪乱飘,又暗自腹诽他瘦弱多病的体质,这哪怕是赚足了钱,以他这身体素质岂不都没命花。
无端升起几分怜悯之意,柏梵兀自叹了口气,便蹲下身从抽屉里找了温度计——这都快成林户专属了。
37.5。
退了点,但还是低烧。
怎么就又无缘无故地发烧了呢?柏梵想不明白,若是说头一回他受了寒加之做的的确狠了些,那也情有可原。可这一回,一来没有受寒,二来也不算太狠,再说,都多少次了,他也不可能还这么脆弱吧。
应该没这么脆弱吧。柏梵不确定地捋了捋头发,实在看不下去地拍了拍他的脸颊道,“林户,该醒了。”
“……嗯。”
有回应,但没有睁眼。
“林户。”他又喊了一声。
依旧如此。
“我数三下,你要是再不醒的话,我就……”惩罚总是扣钱,柏梵突然觉得没意思,想了几秒扬起嘴角道,“我就不考虑你昨晚说的请求了。”
“三……”
好像是听进去了,林户呼吸稍稍平缓。
“二……”
看样子要睁眼了,他的眼皮艰难地动了动。
“……”柏梵顿了顿,宽容地给他多一点时间权限,拉长声音慢悠悠地吐出一个“一”字。
终于,林户在尾音结束之际掀开了沉重的眼皮,无神地注视他。
空洞,迷茫,恐惧,无望……
柏梵竟在短短的几秒钟里读出了这复杂多样的情绪,自我骄傲的同时也延伸出几丝疑虑和担忧。
“你…没事吧?”他问。
林户摇了摇头,意识一点点回笼,他看清了面前的柏梵,也认清了现实和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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