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压着声音的哭,是一抽一抽颤动身子哭的那种。泪水止不住地淌下来,任凭他怎么擦拭,林户都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疼的哭?又不只是。释然?有一点,可又不能够,或许还带着些许的遗憾?
这很复杂矛盾。
柏梵至此也不明白具体是蕴含着何种情感,林户又究竟是为何反常,悲伤成这样。
…后来柏梵清醒地替他清理了身子,点了他最爱的杭城小笼,他说这比之前锡城的要好吃,不那么的甜。隔天他又想着补偿,拉着他去湖滨商城挑了合适的手表送他。
现在想来,是他这金主做得不厚道,哪有人还没缓过神就甩他几十万的。
只是,之后某天林户看账户余额时莫名地多了几十万,心知肚明地不再多说什么。
他似乎隐隐知道,柏梵在逃避些什么,是他过往所带给他的,一直深根于心底,像是一棵树在无意识之中它的根早已深深地到了地下百丈。
难以估量。
抱起凑上来嗅他的小年,林户怅然地与它蹭了蹭鼻子,低声问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小年的爪子踩了踩他的衣服,贴近发出拖拉机一样的咕咕声。
没养过小动物的林户不解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这是为何。
“它在踩奶。”
不知何时出现的柏梵开口说。
“…哦。”林户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腾出手要去搜。
“它很快乐,也很喜欢你。”柏梵说,“你不要打扰它,可以试着摸一下它的头,轻轻的。”
“……”
照着柏梵的话,他慢慢地抬手抚摸它的脑袋。
真的!
林户欣喜地看小年眨了眨眼蹭他手心,咕噜声也越发响了。
“你不摸摸它吗?”林户抬眸小声说,“小年一定也很喜欢你。”
“…不用。”柏梵冷淡地走到客厅另一边倒了杯水,不再看过来。
看起来林户的心情不错,应该是补偿到位了。抿了口水,柏梵心想,也就没那么大的负罪感了。
不忍心打断小年对自己的喜欢,林户索性就半躺在沙发,抚摸着它的同时慢慢地阖上了眼。
喝空一杯水,柏梵喉咙干燥地又倒了一杯,身后倏尔安静下来,就只剩下咕噜声。
他回身,看到眼下这一幕,竟想到了温馨。
还有,温暖。
午后的阳光正透过窗玻璃照进来,正好打在林户脸上,白皙的面庞泛着柔和的光,看久了又微微泛出红晕。怀里的小猫毛色干净黝亮。
像是一幅暖调的油画。
鲜活明朗,一下就让他的心亮堂了起来。
良久,小猫有所觉察地望了过来,朝他叫了一声,软软糯糯似是撒娇。
猝不及防的,它突然跳下沙发朝着柏梵方向小跑了过去。
“小年。”
林户睁眼笑着喊了一声,并不惊讶地看它靠近柏梵,“你看,小年真的很喜欢你。”
“……”柏梵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走到沙发坐了下来,不避讳地问,“现在好多了?”
林户点头,“嗯。”
“那明天回苏城。”柏梵指着锲而不舍跟上来的猫说,“它怎么说?也要带回去?”
“它叫小年。”林户突兀地打断他,“有自己的名字。”
“……”听起来像是在撒娇?柏梵出神地想,片刻又恢复原状,冷冷地“哦”了一声,继续说,“你家有地方吗?”
“有。”林户斥巨资买了猫爬架和大猫窝。
“但你有时间陪他吗?”柏梵直白地说,“你还要满足我的需求。”
“……”林户陷入沉默,这确为一棘手难题,看看柏梵再看看小年,他都舍不得。
“你看……”柏梵没继续说下去,态度似乎很明确。
“柏总。”思考片刻,林户还是觉得柏梵不讨厌猫,或者他可能也养过,不然他为何对猫的行为如此熟悉。甚至,之前小年的各种用品都是他挑选买单的。
总觉得,柏梵有点,口是心非。
林户抿了抿嘴,不知哪来的底气,低头说,“或者让小年暂时待在您家…”
越说越小声,到后面干脆彻底没声了。
“什么?”柏梵拧眉反问,“我家?”
“不,不可以吗?”林户磕磕绊绊地说,抠着手心,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柏梵突然笑了,“你觉得呢?”
“……”有些失落,林户抿嘴弱弱地接了一句,“我觉得,你…不讨厌……”
不讨厌的话应该算是喜欢,他心想。
“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柏梵说,脚边的猫更是明目张胆地抓他裤脚,一点也不懂得收敛。
”没什么。”他揉揉眼,慢吞吞地说,“我会安排好时间的。”
怎么,听着委屈。看他这副模样,难道是又要哭?柏梵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真是再也见不得他落泪,毫不夸张地说都快ptsd了。
继而,他悠悠地说,“那也不是不行,前提是,你得跟我保证不能随随便便在我面前哭,尤其是…”顿了顿,继续道,“像上回那次。”
林户笑着点头,“嗯。”随后解释,“我只是疼到忍不住的时候,才会……”
说着不觉噤声,隐晦含义不就是在埋怨柏梵。摇了摇头,“只是眼睛不舒服的时候才这样。”
“…我知道了。”柏梵莫名庆幸地舒了一口气。
只不过,短暂的轻松过后,他又意识到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林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不太一样。
这仅仅源自于他的直觉:林户开朗,鲜活了不少。
但要你究其缘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是因为小年的缘故?
可能吧,柏梵心想,因为无形之中他自己也有点改变。或许,留下它也不算是坏事。
他真的,已经放下了。
“小年,你马上要有一个新家了。”
待柏梵离去,林户欣喜地抱起它低声地与它耳旁说。
小年似懂非懂地伸长手,伸了个懒腰,与他不那么明显地碰了碰手。
林户倒没在意,放下小年对着光深深吐出一口气,感叹这不阴无雨的日子其实也挺舒服。
今日,杭城难得一见出了太阳。
一连数日的阴天,太阳终于是扒开厚重的云层露了出来,上午那会儿还只是隐隐的一角,下午就彻底悬在触目可见的西南边。
没有云层遮挡,恣意地把光洒在快郁结的树梢,落下斑驳细碎的光影映衬在长椅静坐的两人。
两人挨得不算太近,但莫名让外人感觉他们是亲昵的一对恋人。
柏梵一言不发地看着粼粼的湖光,闲暇之余,余光又会不自主地瞥向林户一侧。
可能是晒多了阳光有点昏昏欲睡,他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气神。
也正因如此,柏梵索性就把全部目光挪到了他身上,注视了好久。
咔嚓。
柏梵是被相机的快门声打断的,他迷迷瞪瞪地侧头,眼看脖子挂相机的中年男人笑盈盈地走上前。
“抱歉。”中年男人先是礼貌地道歉,随后指了指相机,“就是觉得刚才那一幕太美好了,突发奇想地想拍下来,如果有意冒犯我立即删掉。但,在删之前我真的很想给你看一下。”
他说的声音不大,应该是看到瞌睡的林户不好意思打扰,便绕到了柏梵的一侧给他看刚才拍下的照片——
是一个背影。
在清冷寂寥之中,他们依偎的身影违和却又和谐。落叶、枯木、白堤、落日、余晖……空荡寂静的街景下,唯有他们给以画面不一样的视觉气氛。
“像是在诉说一段细水长流的故事。”
柏梵笃定这一位中年男人是文艺的诗人。否则,这平淡无奇的背影怎会被他描述成爱情。
他笑而不语,果然杭城这一浪漫的城市连人都是如此的诗意柔情。
中年男人继续他那罗曼蒂克式的文艺,“无声的,却让两个孤单的灵魂相遇、契合。”
“是吗?”柏梵弯了弯嘴角,不以为然。
“还有…”男人皱眉,“漫长的等待与无言的陪伴。”
柏梵:“……”
不免怀疑他是在瞎扯淡。
“没想到您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来。”柏梵调侃道。
“不瞒你说,我还能看相。”中年男人不开玩笑地道。
还挺有意思的,绕了这么大一圈。柏梵摆摆手说,“没必要。”
“不收钱,很准的。”男人自荐道,“我看你们也是有缘人,不如看看姻缘?”
姻缘?柏梵荒诞地收敛笑意,“那还挺遗憾的,你刚才说的没一个准的。”
“那照片还要吗?”中年男人见好就收,“确实很好看,删了怪可惜的。”
“删了。”柏梵不经思考地说。
“其实,”男人不知为何如此执着,“或许我说的是未来的一种状态,又或许……”
手停留在删除键面露犹色,“真删了?”
“…”这么细细一看倒确实有点感觉,但并非因他的胡言乱语所打动,柏梵心想,顿了几秒他说,“发给我再删。”
“好。”男人是真舍不得删。甚至他都想好以一首诗来纪念这一瞬间——
是无言,是本能。
是自然流露而出,却又彼此不知的漫长。
……
“醒了就睁眼。”打发了男人,柏梵没好气地说,“不然我走了。”
林户闻言压下嘴角说了一声“哦”。
“装睡多久了?”他问。
刚才一门心思都在那看相的骗子身上,竟忽略了一旁偷笑的林户。
“其实,没多久。”林户如实回,“就听到他说要看相,我不敢所以才装睡的。”
“其他呢?”
林户怔怔摇头。
柏梵哂笑,“那还挺可惜的,你只知道他是一个看相的骗子,不知道他是一个文艺的诗人。”
“……”林户不明所以,蹙起眉头一脸困惑地看他。
刚睡醒的缘故,懵圈的林户无形中还带点勾人意味,一下子让柏梵挪不开眼。
没缘由的,他突然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叫它小年?”
小年之所以叫小年,原因很简单,遇见它的那天正好是小年。
听到这个答案,柏梵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起身在它几步开外停留了几秒后便抬脚离开。
“走了,小年。”
林户唤了声花坛边晒太阳的小年,快步跟上。
它真的能听懂自己的名字吗?走在前头的柏梵不禁疑惑。
不过下一秒——余光中一人一猫并排跟在他身后,影子被落日拉长,逐渐与之融为一体——便成了许久未曾有的心安,轻轻柔柔地萦绕在他身边。
纵使是余晖散尽生出几分寒意,他也并无觉察,反倒是出乎意料的暖融融——
暖融融的林户,暖融融的小年,暖融融的地毯,以及身后暖融融的太阳……
等柏梵真正意识到时,春天就已经过去一大半了。
反射弧也真是够长的,他自我评价道。
【作者有话说】
中年男人:看您这面相,颧骨有力行事魄力,事业蒸蒸日上;鼻头有肉,财运高升,必是富贵之人。只是……
白饭(一脸心切):大师怎么说。
中年男人:你这嘴唇偏薄,这爱情……不太如意,人太过愚钝。
白饭(满脸认真):大师,我悟了……
中年男人:非也非也。
第39章 小年(28)
新买的猫窝到了。
林户一拿进来,玄关处迎接的小年便立马蹭了蹭林户的裤腿,亲昵地缠着尾巴要他摸。等到摸舒服了,它才好奇地嗅嗅新到来的庞然大物。
小心翼翼地凑近闻了闻,几秒后便没了兴致,恹恹地跑到阳台,懒散又稍有艰难地爬进纸箱子里。
“…好像,还是喜欢那个。”放落新猫窝,林户略显无奈地走到客厅问柏梵,“还是放那个房间吗?”
合上膝盖上放着的笔电,柏梵闻声看了过来,点点头,“那就放那儿吧。”
“好的。”
和以往不无差别,柏梵仍旧是定期会换一些东西。但和花等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物件相比,某些东西又会被忽略掉,譬如阳台的纸箱子。
——几个月前杭城带回来的。
原本只当是小年临时的安身之处,到了苏城就丢。可现在竟成了它最为满意的小窝,搁在阳台正中央,怎么看都与之相违和。
偏偏小年再喜欢不过,晒太阳也好睡觉也罢,无论如何都要绕着这纸箱子,有时挪地方了它也会叼着小毯子一晃一晃地走到纸箱里,四仰八叉舒坦地躺下翻出肚皮。
起初小年还是能轻松地钻进去,纸箱虽不大但对于身体柔软的毛茸茸,它自有办法。可现在的小年,就略显吃力。它身体比几月前明显宽了不少,挤在纸箱子里颇具喜感,又略带辛酸。
以柏梵委婉话的评价就是:这纸箱子不太适合这辆猫,该给它换个大一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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