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话音刚落,我便愣住了,子玉的手从宽大的袖袍里伸过来,从桌下握住了我原本搁在腿上的手,我看了看四周,方才不时瞅我们的人纷纷跑去了河边,那里有条祭神大船正驶了过来,秋荑带来的那些巫童在船顶跳着,而他自己在忙着洒神水。
就连茶铺老板也跑过去跪下来,祈求神水加身。
我立马握紧了子玉的手,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可还要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一派风雅地喝着茶。
子玉亦低头喝茶,神色如常。
而神色不变间,交错的手指却在桌下袖袍里轻轻摩挲着,你来我往~
其实我所求的无非于此,护着我爱的人,护着我能护的人,在这个乱世安安稳稳地过点小日子,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足矣。
第125章 我喜欢的风光只在你身……
子玉这次多留了几天,一共在林地留了五日才走,我们日日同路,夜夜同榻,何伯似乎看出了什么,有天看着我二人长长叹息了一大口气,对天捶胸,差点倒仰,左右一圈人扶着他,他最后又看向子玉长吁短叹一番,这才消停。
子玉离开时,我送了他很远,最后到渡河边才不得不停步,我感觉我们就跟天上的牛郎织女似的,见一次面得望穿一整条秋水,等了又等方能见到。
子玉看穿我恨不得随他回若敖氏的心,对我笑道:“等两边的事情忙完,我们回郢都了,自然日日都能见到,你这副样子,就好像我要把你抛下一去不复返似的。”
“乱说什么呢。”我心里一跳,“别胡说。”
子玉见我神色紧张,也就不笑了,朝我拱手一别,转身去了。
过完冬天,又过完初春,林地的大大小小所有事情都运行无碍时,我接到了熊玦的传令,打开王令一看,我的眼眸瞬间便暗了下去。
子玉预估的没错,吴国又来了,这次走的是徐国的道,已经陈兵乾溪,剑指楚国。
既然走得是乾溪,就表示要在水上作战,熊玦令我速去汉水检阅若敖氏水军,此战将由子玉带领若敖氏三卒做为主军,王军充左军,屈氏充右军,一共出兵六万人,是场大战。
我急忙带着孟阳赶往汉水,在汉水岸首先见到了我一直看不顺眼的小白脸华容,他和我客套几句,便相对无言,我们前后一起登上高台,观看江中若敖氏新练出的水军进行搏击战。
楚国最擅车战,最不擅水战,子玉练了这支队伍这么久,今日总算看见了成果。
那一个个浪里白条就跟银鱼似的在水中穿梭,子玉也身居其中,光着上半身和其他兵士演习、搏斗,这是场无声的演习,没有人呐喊,也没有人造势,但江中那一场场奋力搏杀的场面,无端看得人热血沸腾。
子玉和一个身形强壮的人在水里互相摔跤,看得出来那个人武力值不错,水性更不错,和子玉打得有来有往,互相都想将对方按压在水中,分不出高低,可我在高台上看着,却越看越不是滋味。
我承认我小肚鸡肠,没有大局心胸,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该吃什么飞醋,但当我看见两人互相光着上半身抱着翻腾的画面,实在觉得扎眼,虽然那人怎么看都没老子这般英俊潇洒~
但那身健硕刺眼的肌肉,啧,显摆什么……
终于熬完了检阅仪式,我撑着脸皮说了一番鼓励人心的话,众将士齐齐呐喊,喊杀声响彻汉水两岸,惊飞水鸟无数。华容代表熊玦也说了几句,但若敖氏的人明显不待见他,说完话也没人搭理,他冷着脸随我走下高台,去往子玉的营帐。
子玉还没来得及穿衣,全身湿漉漉的,他拿着随从递过来的衣裳引我们去营帐,华容一直叨叨个没完,一会儿说因为嬴夫人临盆在即身体不适,大王来不了,一会儿又不停捧子玉的臭脚,说他是少年英雄,百年难得一见。
我一路无言,只是盯着子玉的背脊看,那里又添了不少伤,有些还被水泡发了,翻出泛白的皮/肉。
在华容还要说些虚伪客套之言时,我忍不住呛道:“华容大夫,没看见莫汐大夫一身湿着吗,你那些话留着回郢都说给大王听,比在这儿管用。”
华容眼睛一斜,待要发作,子玉突然咳了两声道:“华容大夫,你远道而来一定累了,先歇着吧,我有事要和令尹大人单独商议。”
“何事不能与我商议,我可是代表大王来的!”
“这个……三军辎重调遣之事,此事按规定,只有大王和令尹大人能做主,你在这里听着也做不了主,有些话……我们也不便和不相干的人谈。”
华容脸一僵,冷哼一声甩手走了,我看着他离开后,又转头看向子玉。
“先去换衣裳吧,现在春寒料峭的,着凉了可不好受。”
子玉看我脸色冷淡,话音也冷淡,用琢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便转身进了用毛皮搭着的屏风后。
“数月不见,你就没什么话要说?”子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刚才不都说完了,预祝将军所向披靡,凯旋而归。”
子玉没说什么,直接没了声音,我等了片刻,见他不说话,有点心慌,不禁问道:“我送你的红玉呢?扔了?还是不知落到什么地方了?”
子玉还是没说话,就连屏风后穿衣服的动静也没了。
我这下更心慌了,赶紧站起身走过去看,一探头看向屏风后,便见子玉坐在一个柜子上憋着笑,只胡乱把衣服套身上,还没来得及整理好,一双眼又亮又深,好像散发着夜光的晚星。
他盯着我,问道:“你方才过来的路上都在气这个?”
我不想搭理他,转身要走,子玉忽然说:“在我枕头底下,我每日都要脱衣下水,戴个那么扎眼的玉环算什么……再说了,要是不小心丢在水里找不见了,某人就要兴师问罪了。”
“你每日都要脱衣下水?”我捕捉到这几个敏感的字,看着他问,“所以你每天都要和那个男的……抱一回?”
“那个男的……”子玉眉头微皱,“哪个男的?”
似有突然想起:“哦,商戎啊,他可真是水里好手,多亏了他才……”
我踏步往外,坐在椅子上:“莫汐大夫还是穿好衣服出来说话,我们好商议辎重问题。”
里面传来子玉的轻笑声。
过了片刻,他穿戴整齐走了出来,看着我说:“原来是……那叫什么来着……吃醋?至于么……”
“不至于。”我斜眼一瞪,“改明儿我也找个人天天光着身子练摔跤,你在一旁看看?”
“也行啊~”子玉好像真的很想看一样,眼睛带笑,“没看你和别人比过摔跤,看看也不错。”
这天没法聊了,我站起身对他拱手道:“莫汐大夫,鄙人还有俗任在身,就不奉陪了,先行告退。”
我转身作势要往外走,等着子玉叫住我,可老子硬是快走到营帐门口了,他还是没有出声。
我是个有骨气的男人,当下心一横,便将半个脚尖踩在了帐门边。
“回来!”子玉终于开口了。
于是我从善如流收回了脚,转身朝他走去。
走到近前,子玉伸手挨上了我的脸颊,轻轻一拍:“数月不见,没有想我?这么急着走?”
“想啊,想的发狂,哪知道郎君此处另有无限风光别样好。”
“哧——”子玉笑了笑,笑得眼眸更亮,星光更盛,他贴着我的耳朵低声道,“我喜欢的风光只在某个人身上,别人再好,我却看不见。”
一句话,说的我浑身麻了半边。
我凑上前,贴上了他的唇,此处是军营,我不敢造次,原本想一触就离,却不知不觉间贴的久了些,触的也深了些,子玉被凉水浸过的身子微微发热,有些呼吸紊乱,他将手放在我的肩头,使劲推出去一寸。
“再这样下去可要收不住了,这里是军营,人来人往的,被人看见了,我们可要被全楚的人当成笑话看了。”
“我们成过亲了,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告诉别人我们成亲了,而不是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这个……估计这辈子也没机会了。”子玉看着我的眼眸,“后悔吗,我们可能一辈子都要这样偷偷摸摸的过。”
“后悔啊。”我笑道,“后悔我怎么不早点看见你,一辈子少了十几年,多亏。”
子玉眼眸深深的,似有水波流转,方才在大军之中他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大统帅,只有在此时,才能见到他的另一番模样。
都说爱人的眼睛是第八大洋,我此刻才有了实感。
“你好好在郢都待着,等我回来,我一定把上次的帐连本带利讨回来。”
“嗯。”我低头看着他说,“我的大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我一定等你凯旋而归。”
子玉深深看了我片刻,凑上前亲了我一下后,便转身拿出一个册子递给我:“这是此次的辎重安排,我都写好了,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就劳烦令尹大人回郢都后立即调运,我们今夜祭神,然后大军拔营,最快五日后便能抵达乾溪。”
我打开册子一看,每一笔都记录的很清楚,但看着他突然认真的模样,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你之前说过,吴国极擅水战,这次要在乾溪作战,有几分把握?”
“十分把握。”子玉看着我,面色冷静,声音沉着,“这一战,我要让吴国十年内都不敢再打楚国的主意。”
*
我回到郢都调运好辎重,便守在郢都城中等前线的消息。
熊玦和我日行渐远,就算同在议事殿中,也只和华容谈事,将我视作无物。
他这段时日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景地改制和嬴琅生产上,所以需要有人坐镇郢都,帮他统管全楚军队,他不待见我,却又离不开我。
子玉率领三军拔营七日后,到了乾溪,与吴军于水上正面交锋,成功阻挡吴军的攻势。但子玉传来的战报却说,吴军可能引入了新的将领,三军战斗素质有极大的提高。
十日,三军与吴军第二次交锋,吴军出动最精锐水师,楚军被迫后撤。
十二日,子玉率领特训水师从后迂回,烧了吴军的辎重粮草,吴军后退两舍,缩短补给线,与楚军对峙,徐国暗中支援吴军粮草补给。
十五日,两国再次于江上大战,风向对楚国不利,吴国使用火攻,楚国大量船只被烧,被吴国一路杀到葫芦口。
十五日晚,吴军驻扎葫芦口,楚国三军后撤一舍,满江尸首,血染长河,楚国已有兵败撤退之象,当夜,水上大雾,子玉带着特训水军突然出现在江水中,吴军大乱,特训水师找准主帅船,登船擒帅,吴军主帅誓死不降,被子玉割下头颅。
但原本应该依计回援的三军,除了屈氏接到回援令,其余两军皆言未收到任何军令,在原地耽搁了一夜,第二日回援时才发现战斗已结束,屈氏以两万众抗敌七万众,死伤大半,仅剩两千人尚存,而子玉的特训水师,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十六日,三军追杀吴军,一路追至乾溪风鬼堤,发现风鬼堤上有一座新立京观,那支特训水师的头颅都被割下堆聚成塔,加以泥土夯实,楚军将头颅洗净,正在辨别身份,寻找子玉遗骸。
十七日,楚国三军围堵住失去主帅的残余吴军,于徐国郊外大战一场,吴国全线溃败,血染徐郊,伏尸五万,若敖氏为报子玉之仇,将五万尸首的头颅尽皆割下,做成几十座京观,矗立于徐国郊外的落马关,徐国国君开城投降,声称愿意永世归楚,并入楚境。
此战最终告以大捷,熊玦大喜,华容大喜,全郢都大喜。
而我则在拿到战报的那一刻,和孟阳连夜骑马飞奔向乾溪。
子玉不会死,他还没做楚国令尹,他还没得到龙渊剑,此战也并未败,他绝不会死……
这一直都是我的底气。
但我在赶去乾溪的路上,第一次有种我随时会失去他的错觉。
我为何那就那么相信,一个南征北战的人,就一定不会死??!!
那个遭瘟的墓碑,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若我此时便失去他,我又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的心就像被人一把攥住,浑身血液凝滞,又凉又麻,脑子里白茫茫一片。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原本是想来和他一起共赴那场大火的……
但现在的我,已经承受不住失去他的后果了。
第126章 谁要谁的命还不一定!……
“四弟!你怎么来了?”屈云庸看见我,双眼一亮,他是此次屈氏右军的主帅。
自从屈氏发生变故后,我忙着林地的事,屈云毅忙着春耕秋收和巡地,屈云庸就自然而然成了屈氏兵马的领头人。
他本也有心要在军营里立一番功业,所以没有比他更适合这个位置的人。
屈氏、王军和若敖氏如今都驻扎在乾溪附近的旷野处,此处离风鬼堤很近,那些头颅都被洗净放置在若敖氏的营地里,我来的路上遇到了驰往郢都的传信兵,信里说那些头颅被一一辨认完毕,里面没有莫汐主帅,只有主帅所特训的水师和屈氏的士兵。
我便马不停蹄赶往驻扎地,径直进了屈氏营地。
“三哥,进营帐,我有话要单独问你?”
屈云庸点点头,他看起来很颓废,也很憔悴,此战屈氏损失惨重,近乎全军覆灭,我看见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后,便将自己一路行来的全部情绪强行压了下去,让自己保持理智。
我让孟阳守在帐外,我和屈云庸单独进入帐内,一进帐,屈云庸就红了眼泡,扯着我的衣袖哭起来,声音发苦:“四弟啊,四弟,你终于来了,此战有古怪,此战有古怪……屈氏右军近乎全灭……我……我对不起屈氏。”
我扯起他往上提:“三哥,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
我强忍着喉咙里的苦涩,深吸一口气,抱着他拍拍他的背:“三哥,我来了,你别难过,一切有我。”
屈云庸抹了一把眼泪鼻涕,看着我道:“四弟,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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