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毓这才缓缓靠了回来,手里悠哉悠哉地把玩着一枝快被摘秃了的芍药,道:“如此,玉带诏一党算是彻底没了翻身之力。观主这些时日盯着朱庸和郭阙,可发现什么异常?”
小道士低头:“都……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东西,殿下不听也罢。”
容毓忽而愠怒,将手里残花摔在他面前的地上道:“听与不听本王自会斟酌,你只管一句句回便是了,哪里来这么多话!”
那小道士吓得忙不迭喊着“是”,便跪在那里一五一十把寒天观这四个多月来的暗访跟容毓说了。
的确都是些大户人家府邸里宅斗纷乱的戏码,姬妾争宠、浪子不肖,听得容毓太阳穴都涨疼。
说是朱庸大人在朝上一派正人君子模样,私底下却荒诞无稽。为夫不仁,十多年前竟从城南“仪醉轩”买了个舞姬回来,娶作妾室,爱若掌上明珠。若非他夫人乃是大理寺卿的内侄女,兴许早便休妻将那个小妾抬上去了。他的这位妾室也是个风流的,好少男,最近越发放肆,竟花了大价钱从仪醉轩买了几个男舞伎养在府里,夜夜笙歌。夫人看不过去说了几句,也不知这朱大人是着了什么魔,听妾室哭诉后竟一时情急打了夫人。
朱大人的儿子也好青楼,一来二去,他朱府竟成了仪醉轩的贵客。
听来听去都是些风流艳事,容毓心烦,便摆摆手打断了他,叫他说另一位大人。
那小道士说,郭阙倒是有意思,性子一丝不苟,年近三旬了尚未成家,也不好美色。家中亲人唯有一老母亲。他平日里除了上朝之外唯一的喜好便是到仪醉轩的酒楼去找人斗酒,性子起来了也爱与些习武之人比划比划。分明一个文臣,倒将自己弄得和武将似的。近些年在酒楼结识了个好友,是江湖人士,生得倜傥俊俏。更奇的是此人使了一套剑法后,身上热起来便会散发出一股异香,惹得路过的不论男女都流连回首看他。
容毓问是怎样的奇香,小道士呆了片刻,也说不上来。容毓啧了一声。
“仪醉轩”。
容毓心底里盘算着,朝中贼子或多或少都与这地方有联系。当真有这么巧么?长乾都是帝京,其中妓馆青楼本不止仪醉轩一处。朝臣想要寻乐也罢,怎的都与这一家扯到一块儿了?
小道士讲起这些市井故事来比方才流利多了,渐渐地口沫横飞说得有声有色,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说完了,他还意犹未尽,期待的眼神看着容毓等他品评。
容毓将眼一闭,累得打了个呵欠,索性朝里侧翻了个身,背对他道:“知道了。”
那小道士刚刚燃起的评书之魂便被容毓一瓢凉水浇熄,半晌,容毓道:“辛苦你了。无事便退下罢。”向璃儿使了个眼神示意,便不再说话。
璃儿照例,包了些钱塞在小道士手里,便引他出去。
小道士出了主殿的大门,大大松了口气,连连拍着胸膛道:“哎哟……可吓煞人了!这还是头一回来面见殿下,下次师父再叫我,我也不敢来了!”
璃儿在前头引路,闻听他抱怨也不恼,抿着嘴笑道:“这段时日我家殿下气性不好,让小道长受惊了!我们殿下从前不这样的。”
小道士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银钱,心里好受了些,强笑道:“多谢姐姐。”
顺势往外侧一拐,便要朝东边的回廊走去,忽而璃儿喊住他:“小道长,这边请!”向他指了一个相反的方向。小道士略微奇怪地看了一眼。那处分明看着是条近路,却不知为何封起来了,远远只见封的是处宅院,牌匾写着追云轩。待要细看,璃儿便催他跟上,小道士收回眼神,将此时抛之脑后。
璃儿送客去了,暂没有人替他扇扇子。容毓躺了一阵,只觉得身上开始热,便连竹椅面都发烫,端午过去,果然天气渐渐燥热起来,人也越发犯懒。他背上开始出汗,将单薄的纱衣贴在背上,不舒服地动了一下。
忽然身上几丝凉飕飕的风,扬起他几缕头发。回过头,见玉夭笑吟吟坐在方才璃儿坐的圆凳上,拿了那支扇子在给他轻轻地扇着。
容毓见了他便笑道:“许多日不曾见你了。”
玉夭微笑:“殿下交付的差事都顶要紧,玉夭半点不敢马虎,非得亲自盯着才放心,少不得近几日冷落了殿下,特来向您请罪。”
“既如此,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玉夭灵眸低了低,假装出黯然的模样:“原来,无事我便不可以想念殿下,来看望您呀!”
容毓嗤笑道:“那你剥葡萄给我吃。”
玉夭笑着应了,果然给他拣了颗深色圆硕的葡萄剥开,晶莹剔透带着水,喂进容毓嘴里。
容毓张口衔了果子,微拭了下嘴角,依旧抬眸看着他。
玉夭被他看了片刻,面颊先泛红,道:“玉夭也确然有事来寻殿下。”
他从广袖里取了一本旧书出来。
容毓看得分明,应当是有些年岁的书册,扉页都生了点点的霉斑,纸页发黄,还有一股腐朽的气味。容毓道:“这是什么书?”
玉夭看了他一眼,道:“殿下可还记得,姜辞小将军在府上的时候,因喜食八宝竹筒甜饭,府里的买办为着两味原料犯愁,玉夭曾提议去选王府寻找之事?”
容毓眸色明显黯了黯,无声地点了下头。
玉夭道:“惹殿下伤心,是玉夭的不是。只是下人办事不力,小将军离开之后才找到这本书册——”他将书名给容毓看,是一份简单的手抄本,叫《竹兰奇居》。
玉夭道:“这本册子便是当年选王殿下让下人遍寻长乾都后,记录下的紫竹香和兰溪草的市面分布。当时玉夭想着,这么点小事又会勾起殿下伤怀,便自作主张将书扣了,本不打算报给您。只不过……我前些日子偶然翻了翻,却从中掉出了几片记载着内力功法的秘籍残叶来。”说着,他从书册里将夹着的几页残纸递到容毓手里。
“我瞧着不简单,因此想着拿来让殿下过个目。”
容毓拿在手里大致看了看,将那几个书页调整了一下顺序,细细地去读。
忽然他猛地从竹椅上坐起,看了看玉夭道:“这些是从哪儿找到的?”
“选王府的书房。当时进去的时候里面长年没人打理,乱得很,很多书籍的边线都散了开,所以才找的这么慢。”
“再去找!”容毓忽然一把抓住玉夭的衣服,将那几页残纸递到他面前:“尤其是这部功法,去找,本王要剩下的所有残页!”
玉夭惊了一下,道:“殿下……这到底是?”
容毓深深吸了口气。
手头二三页纸,容毓却不难看出来,这是他所练的内功心法,名唤《玄门心经》。其中运气过海,气行经脉,从任脉起,打通其余经络,最终在督脉收势,这些行气顺序和法门都与他所练内功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手头这几页残篇,所载的功法属性是至阳之罡的。与他体内一味的阴寒内力大相径庭,但他方才照着运行一番却无半分滞阻。
猛然记起年少时练心法曾背过《玄门心经》的总篇,第一句便是:“玄门关、起阴阳。浊气沉坎冰,清气升离火。孤阳不得生,孤阴不得长。阴阳乃合和,缘能证四方。”
所以,《玄门心经》应当有分上下两册,他独练了下册的阴浊,是以身体长年累月寒如冰窖。而上册至阳之气……他心底狠颤了颤,与姜辞上次为他暖宫护体时展露的内力竟有八九分相似!
容毓的外门拳脚功夫呈教于曲万江,而他的内家心法和轻身功法则是他父亲燑王慕容濯亲自传授。慕容濯当年与选王慕容洵兄弟情深十分亲密,少时便在一处修习练功,并且二人所习的功法便是《玄门心经》。
容毓手颤抖得几乎捏不住这几片纸页。
或许有没有可能……当初的兄弟二人师承同一位武功高手门下,出师后便将本门心法各执一册,然后再慢慢教授给各自的儿女以传承?
“他居然会上册的玄门心经!”容毓紧紧握住自己的心口:“姜辞……你到底是什么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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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湖终于面试完了!!我快乐了!!高强度紧绷两天,回来更文简直不能更解压
第36章 贪狼·36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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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狼·36 真相
长乾都之南,一道人为引进的清溪从陆间横过,水底缀了些稀奇的彩石,年岁久了,青苔覆盖,更添几分生机,时不时有各色游鱼从石间戏过。岸旁尽是些藤萝桃杏,春天到了,落花如雨,零落在溪水间,粉面桃嫣就像是女子打翻了妆镜台将一奁子脂粉泻入水里一般。因而这条巷子便被文人骚客戏称为“浮胭巷”。白日,巷子里开了些裁衣、香粉的铺子,靠近南锣大街的巷子口有几家裱画卖纸笔的,不论是书生公子还是佳人女儿都爱往这巷子逛来。
“仪醉轩”是浮胭巷里有名的青楼,是安国公家的产业。地盘甚广,在溪水的两侧各有一栋广厦,中间以几道飞连的雕花木桥相连,夜里点了灯就似龙宫一般。
位于溪水南侧的叫“饮风馆”,养着芝兰玉树般的少年,专供些女客或是好男色的宾客玩乐之所。北侧的称“碎星台”,里头的尽是些千娇百媚的脂粉娇娥,通常男宾便爱来此饮酒听曲,与姑娘们闲话厮闹。
眼下天色尚早,仪醉轩仅有酒楼开业,烟花之地尚未开门揽客。灭了灯火的两重楼,覆着密密花簇的木桥,在长乾都烟云里好似一段腐朽的枯木。
玉夭的轿辇经过此处,看了几眼便将帘子放下来,轻轻叹了口气,问车夫:“还有多久?”
车夫赶着马,头也不回地答道:“前头拐个弯就到了!”说着又在马背上鞭了一记,揶揄地笑道:“说起来这瞻王爷也是个懂风情之人,旁的王爷都将府邸设在揽微宫周围,偏偏他住在这脂浓粉香处。怪道连朝堂都懒得去,只怕是早被这浮胭巷的水,给泡软了腿脚吧!”
玉夭皱眉道:“怎可这般背后议论王爷!仔细昭王殿下听到了,割了你的舌头。”
车夫忙收了声,点了点头。
瞻王府果离仪醉轩不远,不过一小段路便停在王府门口。玉夭扔给车夫一袋钱叫他候着,便跳下车来。
站了一阵,瞻王府侧门便打开,瞻王贴身的小厮毕恭毕敬将容毓送了出来。容毓抿着唇脸色铁青,手里还捏着那几页秘籍残本。
玉夭忙迎上去:“殿下!”
“嗯。”容毓面色不虞,盯着手里的纸页出神。
“怎么,瞻王爷这里也没能找到线索么?”
“是啊。”容毓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将身前的发丝给拨到脑后:“我先去拾遗斋拜会了老师,谁知老师看了我递进去的这几页纸便叫童子回了我,称病不愿意相见。我在门口立了几个时辰,他都不教我进去。”容毓攥紧了纸页:“老师从未无缘无故不肯见我……这其中到底隐藏了些什么!”
玉夭无言,只将手握住了容毓的手,轻轻将他捏得发抖的手指抚开。
“而现下瞻王叔也是……我能看出他必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可是他却推说不会武功看不懂图谱,三缄其口。玉夭,”容毓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这件事情太蹊跷了,我怀疑与选王府的覆灭有关,更有甚者,此事与当年的政变亦大有关联!老师和王叔不告诉,是不愿我知道太多,掀起陈年旧事,再起不必要的争端。”
玉夭点了点头,道:“但是当年选王、燑王死得冤屈,竺世子下落不明。殿下眼下已然摸到了些许线索,当是不可能再佯作不知了。”
“这是自然!还有……还有我觉得姜辞和阿竺……”容毓迟疑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玉夭垂下了眼。他知道容毓在想什么,也知道容毓在怕什么。因着这份没头没尾的秘籍残本,姜辞莫名地与选王隐隐约约联系了起来。仔细想来,他与当年的选王世子阿竺实在有太多巧合之处。
竺世子幼年极爱吃的甜食,八宝竹筒甜饭,正好姜辞也喜欢吃。选王慕容洵所练的内功心法,与姜辞的极为相似,他十七八岁的年纪便已经拥有了少说四十余年的功力。而前些日子容毓偶然发现,姜辞的样貌与渐渐长大的慕容狄有六七分神似……姜辞说,自己不知为何没有了五岁之前的记忆,而竺世子失踪时的年岁,恰好便是五岁。这丝丝缕缕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拧到一起,仿佛将容毓的心架在火上炙烤一般。
他恨不得即刻便问清所有事情,将一切的真相狠狠地撕出来。他姜辞到底是谁,与选王府到底是何关系?而当年那个阿竺又在哪里?
又或者,姜辞与慕容竺,到底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若说这世上最了解容毓之人,非是蓁淑妃,非是素纨璃儿之流,而是伴了他这么些年的玉夭。容毓虽依旧挺身玉立,一派泰然,可心底里掀起的巨浪已然堪堪便要将整座长乾都吞没。
玉夭拉紧了容毓的手,道了声:“殿下,临近晌午,您这么在毒日头底下站着怕中了暑气,莫如先回府罢!”
他话音未落,角落一声嘶哑低沉的声音阴恻恻喊道:“小人参见昭王殿下。”
“谁!”玉夭惊了一跳,忙抽出腰间的箫横在前,将容毓牢牢护在身后。
见瞻王府角门阴影里走出个人,个子很高,生得形销骨立,目光低沉,走到近旁恭顺地深揖下去。
“李黜大人,是你。”容毓波澜不惊,伸手按下了玉夭的手臂。
李黜抬头,嘿嘿地笑:“殿下好记性,竟能认得出我这不入流的小小詹事。”
容毓凉凉一笑:“李大人过谦,都是朝廷的官员,本王怎能轻易忘却。不知李大人来此有何见教?”
李黜也不打马虎眼,盯着容毓手里的秘籍,道:“没猜错的话殿下应是为着这半部《玄门心经》来的吧?”
“你竟知道《玄门心经》?”玉夭感到诧异,却心底里没来由地更起了几分疑窦。
“当年选王和燑王皆研习此功法,小人略知一二罢了。”李黜答得圆滑,心机深沉地看了玉夭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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