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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兹克看着笑起来的青年，没忍住上去偷了个吻，顺带揉了揉青年的头发。克莱恩红了脸，快速几口吃完午饭。他跳下床，开始寻找今日要穿的衣物。阿兹克端着餐盘，随口问道：“考拉是什么？”
“是一种生活在澳大利亚……不，生活在罗斯德群岛的动物，毛茸茸又肥胖，一天百分之九十的时间在树上睡觉。”克莱恩正在扣衬衫扣子，回头眯着眼笑，“所以阿兹克先生不要太宠我了，否则灵之虫变得又懒又胖，以后遇上阿蒙了都跑不掉，到时候都算您惹的祸了。”
克莱恩笑意融融，眉眼弯弯，说着假意嗔怪实则调笑的话语，挠得阿兹克的心立马投降。他从背后抱住克莱恩，低头亲吻他的耳背，被克莱恩笑着躲开。
“那尊敬的‘愚者’先生，等会有安排吗？”阿兹克躬下身，学着管家的模样向他的神灵行了礼，温和地笑道，“如果没有的话，我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去看贝克兰德大剧院的新剧，罗塞尔大帝编写的《月亮与七便士》吗？”
“当然。”克莱恩矜持道，套上双排扣黑色风衣，对着镜子打理他的领结，心里暗暗吐槽罗塞尔连毛姆都不放过，“我等会就来，我想我亲爱的阿兹克先生肯定已经买好票了。”
“晚上七点。现在是下午四点，在这之前我们还可以去一次艺术厅，最近新出了一个油画展，我想你会喜欢的。”阿兹克拿上那顶半高黑色礼帽，戴在头上，“那我先去雇辆马车。”
克莱恩笑着对他挥了挥手，转身进了盥洗室。他拿毛巾沾冷水擦了擦脸，端起一旁用薄荷自制的漱口水，含在嘴里咕噜几声。神话生物的新陈代谢低到了可以忽略不记，毕竟你不能要求动则几百年的晋升仪式里这群半神还要每天洗漱。只是克莱恩习惯了作为一个人类生活，他的锚是人性而非神性，就像现在称呼“他”而非“祂”。克莱恩平日还是用牙刷，只是最近变得越来越懒，反正是急着出门嘛，他在心里找了个借口，抬起头来被吓了一跳，漱口水呛进他的呼吸道，鼻腔和肺部弥漫着辛辣的薄荷味。
镜子里的人与他一般打扮，但脸却是周明瑞的脸，盥洗室没开灯，衬得他脸色惨白地犹如尸体，灵之虫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爬行。“他”伸手按住爬出眼圈的灵之虫，用熟悉的声音嘶哑道：“克莱恩，我找到回家的路了。”
克莱恩警惕着随时准备勾动灰雾，能在他面前装神弄鬼的至少是个天使，他察觉不出对面的序列，但并不影响他用空气弹把对面打成筛子。
他随口反问道：“怎么回去？”
“周明瑞”笑了起来，张大嘴巴，嘴角的皮肤崩裂，一直咧到耳根。他像蛇一样卸了下巴，猛地向他扑来，双手穿过镜子掐住他的脖颈，力道大得让颈椎发出牙酸的咯吱声。
“他”大笑道：“你怎么不去死呢？”
克莱恩反手就是两发空气弹，打碎了作为媒介的镜子。“周明瑞”尖叫了一声后立即消失，克莱恩低头揉了揉被掐的脖子，抬起时缓缓打了个寒战。
面前镜子完好无损，照出他脖子上掐出的淤青，他按了按指印，疼得呲牙咧嘴。
克莱恩匆匆走出盥洗室，许愿让伤口复原，而后还觉得不保险，又从衣柜里挑出一条蓝白格围巾围在脖子上，这才向外走去。
他没看到，几只灵之虫落在地上，扭动了一会，突然像被吸干了一样瘪成虫皮，再蒸发般消失不见。
第3章
克莱恩坐在马车上，手放在阿兹克的掌心，一路上心神不宁，全靠小丑能力才表现的跟平常无二。他从旁敲击，确信阿兹克没有听见“周明瑞”消失前的尖叫。阿兹克作为“死神”序列的天使，灵性覆盖方圆一里不是问题，不会察觉不到克莱恩的动静。
克莱恩脑子很乱，平日里擅长的归纳推演此时突然失效，连什么时候下车的都没发现，只是随着本能被阿兹克牵着走。等到他回过神时，两人已经站在一幅巨大的油画前。这次油画展的主题是“黑夜与绯红”，是战后鲁恩王室与黑夜女神教会、大地母神教会合作的产物。画展面向全国的艺术家征集画作，经过报纸的筛选投票后，将其中的佼佼者集中在贝克兰德艺术厅展览。
这副作为“门面”的油画高达九米，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壁。画上是一位闭着眼的女性天使，祂一手斜放在腰部，一手曲起搭在肩膀上，身体右倾，长腿半蜷，穿着棉麻长裙，露出纤细的裸足。祂有十二对翅膀，十对展开，两对折叠，一上一下地护在身前，形成一个十字。画家大胆地未用任何线条，直接铺上不同饱和度的色块，天使从肢体到衣物只有白色与灰色，悬浮在血黑色废墟上，就像是末日里唯一的纯白救赎。
克莱恩仰望它，恍惚间看到了一轮璀璨的明月。
阿兹克听见青年发出几声咕隆的笑声，他转头，克莱恩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幅画，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月亮不能是银色的呢？”
“克莱恩？”
“怎么了，阿兹克先生？”克莱恩带着熟悉的笑容看向年长的历史教员，伸手扶了扶自己的礼帽。
“……没什么。”阿兹克道，默默记下克莱恩刚刚表现出的不协调性。他指指深处的展厅，征询道：“进去看看吗？”
“当然。”克莱恩扯了扯围巾，把下巴埋在羊绒里，只露出一双褐色的眼睛，“不得不说艺术家的创造力非常棒，我很期待其他的画作。”
即使像他这种没有艺术细胞的人，也能从画作中感到震撼。既然是黑夜女神教会和大地母神教会联合举办的画展，必然有高层试图借着这次画展扭转信徒常识，过渡神灵权柄，将绯红之月逐渐归于莉莉丝。因此，画展中的大部分画都与月亮和星空有关。
他笑道，声音透过围巾显得闷闷的：“我想我们并不会在画展上花太多时间。距离戏剧开场还有两个半小时，预留半小时的时间，我想我们仍有空去街边的小店品尝一杯甜冰茶，再来一份迪西馅饼作为加餐。”
这里的画展没有他要的银色月亮。没有人会在绯红之主的画展上做出此等离经叛道之事。他的月亮应该是银色的、洁白的、没有诡秘的，他的月亮是能千里共婵娟的期盼，他的月亮是能够追逐的故乡。
他偏执得像是试图捞月的卷毛狒狒。
阿兹克一向依他。他们在展厅里转了转，倒是有几幅星空格外突出，与克莱恩记忆里的梵高有异曲同工之妙，扭曲又宏大的星空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们随后出了艺术厅，依克莱恩所言，挑了一家不起眼的咖啡店坐下。克莱恩要了一杯甜冰茶和一份加番茄酱的迪西馅饼，而阿兹克要了一份红曲小麦啤。
他们在春日的暖阳中小口地抿着饮品，看着贝克兰德街上行色匆匆的小姐与绅士，感受着久违的人间烟火。克莱恩有些恍惚——不得不说他最近恍惚的次数有些太多了——他一向喜欢行走在闹市中，这让他感觉自己仍然是人类的一员。他生而孤独，却总是渴望生根，有一段时间，他的乐趣是变幻不同的脸混迹在不同的圈子，托这个乐趣的福，他的“无面人”魔药消化得很快。
可他现在突然有点出戏，而戏中的人间悲欢与他无关。他坐在春日暖洋的咖啡馆里，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喝甜冰茶。酸甜的液体在舌尖打转，终究不是冰红茶的味道，毕竟甜冰茶里不会加柠檬酸钠和阿斯巴甜。他像是沉睡后刚被吻醒的公主，千年后的世界与他隔了一层塑料膜，他如同一位“观众”般把自己摘了出去，每一样熟悉的事物熟悉的体验都明确地告诉他这只是游魂妄想出的替代品，哦对了，这个世界没有塑料膜，因为没有石油，罗塞尔大帝亲证。
他像是眼球突然看见了眼眶，灵魂突然意识到自己见到的一切只是透着两个漆黑的隧道所接收的光线反射，光子以三的八次方米每秒的速度倒映在他的视杆细胞上，组成了他所见的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薛定谔的猫在放射性的箱子里半生半死，直到观察者打开箱子导致波函数坍塌，混沌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他若收回感官，这世界便是那片混沌，他睁眼了，这世界便坍塌成了现在的样子。他若死了，他的世界就死了，后续绵延的年代都再也与他无关，他也无需去思考诡秘与旧日，说不定世界作为他大脑妄想的附属品在他死掉的那一刻就不存在了。
如果克莱恩·莫雷蒂死掉了，他能看到什么呢？波粒二象性的坍塌会让他看到熟悉正确的、独一无二的银色月亮吗？还是能让他重新回到二十一世纪做他的周明瑞？死亡即是新生，因为无人从彼岸回来，他提着灯走在漫漫长夜，却唯独忘了长夜只是梦的附属品。
他往黑洞坠去，光线也无法逃逸的空间同时偷走了时间，他在外界已经死去，可他永远也不会真正地被黑洞粉碎，因为时空已经没有意义。他每一秒都已经死去，他每一秒都正在活着。
是啊，他本身才是最大的黑洞。他是周明瑞，不是克莱恩·莫雷蒂，他凭什么认为自己的月亮是白色的呢？出现问题的也许不是月亮，而是他的眼睛，他本人才是那个悖论。
克莱恩无意识地睁大眼睛，他的思维像是黑洞，吞噬了那双漂亮眼睛里的神采。他的身体隐秘地颤抖起来，像是发现新大陆的冒险家，一切的疑惑都能在此刻找到解答。他想他找到了答案，找到了一切的根源，他想他终于可以回家了，因为他的大脑足够为自己造出一个家。
他想起一个小时前对自己大喊着去死的“周明瑞”。他感受到自己在沸腾，可是没感受到衣物下面逐渐崩解的灵之虫。
克莱恩是被阿兹克·艾格斯拉出深渊的。年长的恋人夺走他手中的甜冰茶，强行将自己的小麦啤塞进他手中，大力捏碎盛着甜冰茶的玻璃杯，响声经过阿兹克有意的放大，惊雷般地响在耳边，终于唤回克莱恩的神智。阿兹克在桌上放下赔偿，逼着克莱恩把那杯带点甜味的小麦啤全部喝下去。克莱恩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变回了周明瑞的脸，挂着啼笑皆非的诡异表情。
无论他是哪张脸，阿兹克·艾格斯总能第一时间认出他。
他赶忙收缩着面部肌肉，变回克莱恩·莫雷蒂的脸，低头喝着杯中微醺的麦芽味液体。小麦色的液体像极了阿兹克古铜色的皮肤，酒液被阿兹克的手掌加热过，喝起来暖暖的，让他想起了郊外阳光下的金黄色麦浪。狐狸在金黄色的麦田里对小王子说，请你驯化我吧，这样我看见了麦田就想起了你的头发，就想起了你。
而克莱恩早就被阿兹克驯化了。
他坚固无比的锚把他拉回现实世界，阳光的味道让他想大哭一场，他抿紧了唇，将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凑过去给爱人一个小麦味的吻。他利用天使的权柄隔绝外界，眼泪顺着脸颊滑过，唇齿相依，肆意地感受着爱人的存在。
他说：“阿兹克先生，您又救了我一次。”
他的小狐狸摇了摇尾巴说：“我没事了。我们去看演出吧。”
“只要有您在，我就无所不能。”
第4章
在克莱恩再三保证自己的异常已经消失，并当面用灰雾给予自己一个纸人天使后，阿兹克的脸色终于稍稍好转。天知道他刚刚有多后怕，若是克莱恩在这里失控，大半个贝克兰德都要毁于一旦。
而将克莱恩视为自己与尘世唯一联系的阿兹克毫无疑问也会崩溃。
他掏出手帕擦着克莱恩身上未干的泪痕，嘴里不免又唠叨了几句，他是真的被克莱恩一瞬间流露出的死意吓怕了。克莱恩乖巧地坐在原地他近乎是讨好地，拿脸颊去蹭阿兹克的掌心，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眸子，诚恳地道着遗憾。
他知道阿兹克的软肋在哪，这只狡猾的猫咪。阿兹克叹了口气，满腔的怒火终究舍舍得发泄，只是用力弹了下他的脑门：“以后绝不能再出这样的事了，有什么难受的先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听到了吗，克莱恩？”
“知道了。”克莱恩点头，又扬起嘴角，“那如果再犯，阿兹克先生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我不会不要你。”阿兹克把手帕塞回怀里，揉了揉他的脑袋，俯身在他耳边道，“我只是会给你拴上脚链，让你永远也别想逃走。既然我的小克莱恩不听历史教员的话，就只能让死亡执政官来好好管教你了。”
看得出来阿兹克先生是真的很生气……克莱恩思绪飘散，老脸一红，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阿兹克如此直白的所有权宣告，又小小地因被人需要而欢欣鼓舞。他抱住阿兹克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笑道：“那就请阿兹克先生一如既往往地对待我吧。”
虽然管教什么的，非常容易有人想歪，他在心里小声哀嚎，指不定晚上就会被压在床上通风愤呢。话虽如此，他仍未松开称为阿兹克的手，埋在他怀里就像一只汲取温暖的小熊。
克莱恩只有在被阿兹克抱住的时候，才能久违地体会到阳光的味道。
青年小口地吃着打包好的东西，拉着他的先生在繁华的闹市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迪西地点果然就不应该脑洞大开地加番茄酱，他不得不买了杯冰柠檬水中和一下，主要是以前吃杂粮煎饼时习惯了多酱混合，刚才一时兴起，便把这个习惯用在了迪西一块上。
阿兹克一手插兜，一手被青年拉着往前走。他看着克莱恩轻快的步伐和一蹦一跳的发尖，察觉到对方此时状态很稳定，甚至可以说心情相当不错。这样的克莱恩更像是那个刚入非凡世界、还满怀希望的小占卜家，而非被命运的馈赠压迫得喘不过气的源堡主人。
“克莱恩，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刚解出了一个三元波动方程。”克莱恩随口道，回过神来忍俊不禁道，“啊不是，我只是高兴着被阿兹克先生需要着这件事。”
“能喜欢上阿兹克先生，并且得到回应，真是太好了。”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一手扶着礼帽，微风吹动他过长的风衣，背后是成片飞过的白鸽。他攥紧了阿兹克的手，道：“我已经不是一次被阿兹克先生拯救了。”
“所以，真的非常、非常感谢阿兹克先生，一直以来能陪伴在我身边。”
以克莱恩内敛的性子，这算是他除床上戏语外的表达极限了。阿兹克本应为此欣喜，可青年的模样修长而孤独，差点让他以为奇迹师会崩成一群白鸽飞走，就像真正的魔术师那样。阿兹克的心脏酸软成湖泊，他看见信徒卑微而虔诚地感谢神灵，可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感激的事，甚至神灵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做他的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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