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缘由曲寒川已经明示。赵垂章知道他是怕有一日东窗事发,万难之下或许能有助益,无论如何,至少可保得胤红星平安无虞。
他们心心相印,转而想到自己苦寻佳人无果,不禁叹息,“我也是真羡慕……”说罢微微出神后收心,问:“事已至此,我已别无选择,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恩公可否明示?”
曲寒川收起遐迩神思,正色道:“王爷无钱粮兵器,回宫求助只能是羊入虎口,纵然有今上偏袒,只怕对立之人心思叵测又树大根深,若是一朝被桎梏,要想脱身便难了。”
沉吟一会儿,缓缓道:“既然如此,王爷不如南下,远离都城。”
“南下?”赵垂章惊讶的看向他。
胤红星也望向曲寒川。
“嗯。”曲寒川点头,悠悠道:“江南物产丰饶人口众多,且他们鞭长莫及,想抓你人力物力耗费众多,必然不易。”
“并且江南东南沿海有匪患,王爷可寻机建功立业,结识良臣。之后寻机借良臣入宫述职之际,附表一封,直陈御前。”
他笑了笑,脸色如皎洁月光般举棋若定。
“今上知你所行所成,必会圣心大悦有所赏赐。这样你无需露面,便丰了羽翼。到时,不论是回宫还是原地据守,不说足以两璧对垒平分秋色——”
曲寒川话音清冷睿智,掷地有声:“至少自保无虞,不至于如今日般无措……”
一番话尽,厢内良久无言,只有马蹄声声响在卷帘外。
良久一声“好!”
赵垂章盯着曲寒川,如获至宝般眼神熠熠闪光,继而又凝眉思索,思后方问:
“实不相瞒,我岁前便自江南而来,江南各家族虽在势力上互相压制却又十分默契,皆注重内部举荐。若我不露身份,想要寻得进阶机会实在是难。”
闻言,曲寒川笑意深深,“那我为王爷推荐一人。”
第28章 28、万川寒玉轻烟一袭
闻言,曲寒川笑意深深,“那我为王爷推荐一人。”
提到这人他似乎十分重视,也十分信任,语气极为笃定:“不说江南各家族中居首位,也绝对列三甲之席——他定是王爷想要的人。”
“谁?”赵垂章问。
曲寒川缓缓道:“江南张柏水。”
曲胤两人一素一玄,被夜色笼罩。
城门威严,城楼挺阔,上隐约现永安。而门下路面或平稳宽阔或坎坷泥泞,这都是赵垂章逼不得已选择的天下。
他放下卷帘,收回视线,打开让小秤砣帮忙求助的那封信。
信上,曲寒川已然提笔落了字,字体周正,笔力铿锵,墨色透纸,全然不似一个柔弱瞎子写出来的东西。
回信平平无奇,只八个字:爱育黎首,率宾归王。
张捶九轻笑,好一个曲寒川,这是挑挑拣拣两句话,将了他一军呢。若他做不到爱育黎首,曲寒川便不会率宾归王……竟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极好。
赵垂章轻笑,转而低了头,一双桃花眼垂下来,眼角染了落寞。
“我毕生所求,不过是……”
得一心人罢了。
但他在哪儿呢?就算找到了——天下任何男人皆可娶男妻,却独独一人不可以。
“马车看不见了,走吧。”胤红星牵起曲寒川的手,忽而举起来放在月光下细看,“有薄茧了。”他道。
“嗯,你教我的夜雨十年针我有好好练。”曲寒川笑笑。
“这么乖?”胤红星打趣,然后手被冷酷甩开。他却忍不住笑,为曲寒川这希贵的娇嗔乱了心。
月凉如水,车马寂寂。
两人同乗一骑,在街上晃晃悠悠的走。曲寒川被揽在怀中,默默感受夜风吹拂,月光微凉,而身后温暖又坚实,如同绿意葱葱的山峦屏障。
突然想起不久前因为伤心郁闷独自骑马去汀芳涧的那天——眼前同样一丝明亮也无,曲寒川却不需要做出被强光刺到一般、掩饰性眯眼的动作了。
瞎了便瞎了——至少此刻,暖风微醺,身后却是最为安心之所在。
偷来一刻,便安一刻。
普天之下,谁不贪求心安?
想着想着,曲寒川安不了了,颊面微热,手撑马鬃不着痕迹的往前挪了挪。可马儿颠来颠去,不知是不是又把他颠回了原位置,再次感受到胤红星的“勤奋鞭策”。
如此反复三次。
“停!停……”曲寒川手撑着马颈,身体前倾,仓促的喊。
胤红星扣着软腹将他揽回来,身体相贴,带着笑意耳语:“怎么了邃之?”
“我,我饿了,我们去拐角夜摊吃面吧。”
“马车上不是才陪他吃过?”
“那、我是渴了,我想喝水……”
直到栓了马,要好吃食,落了座,曲寒川脸上的红都没褪下。
胤红星眸光闪闪,眼中兴趣盎然,意味深长道:“软玉温香在怀,我又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再说嫁也嫁了,吻也吻了,同塌同衾寝过,邃之要不认账么?”
“我印象中,你不是如此过河拆桥、用完便弃的有始无终之人啊——”
还刻意拖了长长的尾音,生怕别人听不见!
“你快住口吧……”曲寒川急的想去捂他嘴,一只白玉手在空中探出又迷路般收回,却被胤红星捉到手心里放在唇边。
热意,潮意,暖意,烘的曲寒川猛的抽回,垂着头乖顺下来。
隔壁桌的讨论虽然悄声,但在这安静的夜里却也清晰。
“你们不知道吧?这胤家三姑娘胤红芸可是不得了,凶悍无比!我看全永安城再没有比她更厉害的妇人了!”
“怎么的?她又做什么事了?力大无比,横抱夫君?这都老生常谈了。”
“嘿!这算什么!你不知道的是后来……她兴高采烈的赴了约,却不知怎么生生把觊觎她的那王爷给折腾的死去活来!”
“自那以后竟然治好了他独爱壮妇的毛病!据说他见到高大一点的女子就躲开,连府中高壮的婢子都全部换了一遍呢……”
“那真是厉害!”
“……”
曲寒川回过头问:“是那天吗?”
胤红星轻笑一声,把杯碟用热水一一烫过,“街边的茶具不洁净,该给你随身带着家里的碧玉盏。”他不慌不忙,似乎碧玉盏对他来说才是顶要紧的事情。
曲寒川抓抓他,小猫一样着急。
胤红星笑了笑,挪挪凳子靠近他,才道:“别担心,王府守卫尽管多,却加起来也不是我对手,只是从根上帮他治一治罢了,就当解救苍生。”
曲寒川听完,兀自凝神。
那天胤红星只身犯险,他却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仔细询问过程,当下忍不住有点愧疚,刚想做一些安抚性的动作,心头那点不多的愧疚就被旁边这人搅散了。
“普天之下,能碰我的只有你,”胤红星趴到他耳边低声絮语,“若有天你想要,我定心不设防,身不抵抗,四肢摊开……任君享用。”
“!”
曲寒川心潮涌动,面上却薄唇紧抿、郁郁气结,只觉说这话的嘴是骗人之鬼。胤红星自幼习武,矫健如虎,迅捷如豹,又对自己志在必得……
难道有天上了榻,能是他这夫君在上吗?
胤红星没以为他心中乱糟糟的想了些不成样的东西,只以为他是羞恼,唇角含笑将他少有的生动表情欣赏了个够,才哄道:“不闹你了寒川。纵然你没有闻出别的味道,礼物还是要给的。”
他话题转的太快,曲寒川呆了一下,才记起来之前两人关于“味道”的争论。
家宝只是帮着床铺而已……曲寒川不由得轻笑。
酸味很重。
回程路上,两人路过一间正要打烊的药铺,曲寒川下了马,被胤红星扶着进去买了几种有香草。
“要这些做什么?”胤红星问,他要的都是些味道诡异的药材,虽说有几株稀奇,价格略贵了些,但都没有治病健体的功能。
曲寒川但笑不语,趁胤红星牵马的档口,转头跟身边的店小二聊了几句。
无非是“铺子租金”“流水”之类的字眼。胤红星回来时零星的听了一耳朵,只以为他闲来无事体察民情,没多问便携了他一道说说笑笑回到兰室。
然后门一关。
“寒川。”胤红星拉他至软榻上,自己则找了一个木凳坐,掏出手书递给他。
“你说的礼物?”曲寒川笑问。
“定情之物。”胤红星答。
曲寒川知道他惯爱玩笑,低头不,兀自解开锦囊,拿出厚厚的手书,摸了摸,问,“写的什么?”
胤红星摸了摸他脸颊,静静的不说话,待曲寒川唇角的笑意收了些,才沉声道:“邃之,你已经察觉了,那些药。”
曲寒川郑重点头,“嗯。”
时近六月,天气越来越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窗外,一道闷雷从天之尽头滚滚而来。曲寒川看不见,闷雷后是否伴随霹雳裂天的闪电,但他看得见心里呼啸而过的狂风、还有黑沉沉的江面上飘摇的小船……
屋内寂静一片。
胤红星低沉的声音缓缓淌:“血泪那夜,有人于角楼焚毁药渣,那人武艺高强身法诡异,时间又仓促,我只能来得及拿到未燃尽的渣滓。”
胤红星道:“渣滓我看过了,紫锥菊、青葙子、石斛、牛蒡子、桑叶等十几味药,都对眼睛极有益,同你母亲那碗药的成分是一样的,跟你喝的药也一样。”
角楼、曲府、母亲、药渣。
都是熟悉的词语,也是熟记于心的画面,却让曲寒川听的出神,短短几句话很是消化了一会儿,才问:“你有没有受伤?”不待回答又道:“卞郎中说我这个病是娘胎里带的,所以可能、用药一样?”
胤红星沉默。
【作者有话说】
爱育黎首,率宾归王。《千字文》。文中中药只为剧情服务,没有其他作用。
第29章 29、梗迹萍踪寒川情动
曲寒川也沉默。忽然拽住他衣襟涩声问:“那些药能尝吗?”
“别担心,”胤红星揉了揉他冰凉的脸颊,“刚才不是说了没有毒?”
曲寒川点点头,手指抠着手指,神情怔怔的,思路却流畅。“这就奇怪了。”他道,模样像是进了幻境里,所言所讲都似事不关己般智冷漠,“如你所说,若是药没有问题,那个人为什么要在血泪之夜冒风险焚毁药物……就不怕有人发现吗?”
他条缕分析,神情如入魔障,又似无情推官:“那些渣滓,就地埋了,还是做其他处……只要静悄悄下手……便不会有人知道,非要闹出点动静,在曲府角楼以火焚之……”
说到这里,曲寒川眼中突然流下一行清泪,在晦暗的光里像揉碎的寒冰。
胤红星心中大恸。
伤到极处竟不自觉。
这便是曲寒川最令人心疼之所在。他心善助人,却自贬为高高在上的施舍;人人伤他,他不怨一词,痛到极点,便在梦中镌刻痛楚。
“寒川。”
胤红星低声唤他。
曲寒川勉强收回神志,手撑下巴寻了个让自己有所依托的姿势,他面色雪一样,唇更是覆上一层寒冰也似、在幽烛暖光下发冷蓝色,那手腕细的像要即将折断。
胤红星痛惜,知他已怀疑到自家人身上,只是心里不愿接受罢了。
心中不忍,也不得不挑明:“你看不见不知道,徐母生病那晚,赶来的人除了原本就在屋中的丫鬟,只有郑姨娘的衣饰形容完好整洁……而那时已到亥时……”
亥时,早该宽了外衣,卸了钗环脂妆,就算是匆匆赶来,也必然形容狼狈。而她衣衫整洁……
除非他们早有准备!
曲寒川呆呆的,一时间只觉心都被冻住了,喉结几度滚动,浑身被恐惧埋没,嗓子却像被棉花塞住了说不出一个字。
这时窗外突然风起,窗棂窗页哗哗响动,劲风如魂魄附身般从窗缝挤进室内,带着鬼哭狼嚎般刺耳的凄厉,呼啸着搅乱一片肃静,直令人汗毛倒竖。
曲寒川不由得僵直身体,心头乱跳。
胤红星起身上榻,将他抱满怀,“寒川,别怕……我们现在没有实证,只能静观其变,时间久了心中有异的人自会露出马脚。”
曲寒川偎在他身边垂头不语。
知道他心事重,乍一听这些消息必然神思不属,心如悬旌,又事关他家人,有迹可循的真相下是无法承受。
必要搅乱他的思路才好。
于是胤红星拿出十足十的哄人功夫,又亲又捏又抱,直闹的他脸上颜色好一些了,才拐回正题。
“刚才的是极坏的消息,也有别的,”胤红星点点手书,说,“清檐医舍所抄行医存档里写你头部无外伤撞击,并且我为你把过脉,你身体里并没有没有任何病灶。”
曲寒川难得有了反应,“我不记得你……”为我把过脉……
“记得什么?”
曲寒川摇摇头,他夜晚会跑到东厢房陪自己睡觉,自然是可以随意把脉的。不知不觉间,他竟然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却从不图谋什么。
要说图谋,无非是那些溺死人的亲亲抱抱,可对于这些,他自己似乎并不排斥。
胤红星道:“我一早便问了师兄,手书上说你这种毫无症状的,似是中蛊或是中毒,但他不能隔空断诊,必须见面才可判定。所以我想等你母亲好一些,我们去落星山一趟,也带你去散心可好?”
21/72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