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闻到不一样的脂粉味道的时候,才想起这些事平时都是胤红星在做。
不光这些,曲寒川近身的所有事都由他亲力完成,还没过去多久,他已像涓涓细流一样融进了他的生活,丝丝入扣。
想到这里只觉心口都软了几分,唇角不自觉浮现一丝笑意。
宝家做事温柔又妥帖,是女子素有的沉稳。外衫穿整齐后,袖间有些微褶皱,于是一双玉手若即若离般顺着曲寒川的肩轻轻滑下,捋顺衣褶。
曲寒川的侧脸轮廓比最名贵的蜀绣都顺畅精致,又是个心软的主人,若是能常伴他身边……家宝不由得笑了笑。
胤红星手持手书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站在昏暗烛光下相对微笑的场景。
宝家今天换下了一身粗布麻衣,穿着桃良的紫色薄纱,略微有些大,却正好微微露出一点胸前的撩人春光。
可惜她想勾搭的人压根看不到她。
“红星?”曲寒川回眸,白皙的脸上带着与平常不一样的神采,雪色肌肤被一身螺甸紫色蜀锦一衬,更如水洗了的月光一般,发着引人入梦的光。
“好点了么?”胤红星蹙眉,走近后隔着一步远歪头打量他的衣衫。
“怎么了?”曲寒川疑惑。
突然一双手伸到他面前,擦过下巴扶上肩,接着身上一轻,外衫落地。
“你……”曲寒川落进熟悉的怀抱里,不知他又突发奇想什么,犹豫一下,抬手轻轻拍,“怎么了?”
胤红星下颌搭到他肩上,蹭来蹭去,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似的歪头,一双寒星样的眼睛看向旁边的家宝,直勾勾又慢吞吞道:“衣服、不好看。”
家宝脸色突变!
胤红星身形伟岸修长,那脸却是真的美,唇色朱红,邪魅妖娆,像家主府中吸人血的妖孽。所以纵使他之前穿女装,只要脸上有些微笑意,便是妖娆里添了一点勾人魂魄的冷媚之色。
可现下他穿男装,一身玄衣,用缱绻的姿势传递睥睨表情……
桃良那个傻丫头,哪有什么胤红芸?分明只有男子胤红星罢了!
宝家又存着侥幸心态看曲寒川。
只见后者轻笑一声,也不从那男人怀里退开,倒是十分的依恋,扬起脖颈用下巴在他肩头点了点,带了点鼻音问:“换哪件呢?不然你帮我找找罢……”
十足十交颈缠绵、两情缱绻的样子。
好一对郎情郎意的奸夫胤夫!
家宝打了个寒战,悄悄退出去,把门关的严丝合缝。
胤红星微微退身,盯着他的唇,引诱道:“有味道,你不觉得吗?你若能闻出来,我便送你一件礼物。”
“闻……”曲寒川眨眨眼睛,“……什么礼物?”
胤红星倨傲:“先想。”
听这语气便是又要闹,曲寒川不想,拽住他几番犹豫,最终正色道:“也是母亲生病我才想到的,你……”咬了咬唇,道,“我很久没喝药了。”
胤红星一顿,引曲寒川坐到书案边,刚想同坐,又被他拉住。
“红星你、你帮我把木活字抱过来。”
“要那个做什么?”胤红星问。身份拆穿后,木活字就被曲寒川束之高阁了。
“拿过来罢。”曲寒川叹息道,心中却忐忑,不知道,将会听到怎样的答案。
事发后,不是没有过转瞬的猜疑。
从前,尽管他身体并不健壮,但也健康无虞,很少生病,怎么突然之间就没有任何征兆的失明了呢?如果是病,那必然有痛处,可他浑身上下不痛不痒,就跟母亲一样……
想到失明前,家中一片和睦,加上郎中说是娘胎带出来的病,曲寒川便没有深想。
是不敢、也是没有能力细究。
突然而来的黑暗,截然不同的人生,他恐惧又自卑,没有办法面对。
可自从胤红星出现在他身边,慢慢的他想要探究了,想给自己一个明白,给重视自己的人一个明白。他渐渐有了勇气。
曲寒川伸手往盒子里抓了一把放在桌上一个一个拈在指尖触摸,又一颗颗放到一边。胤红星似乎明白他的不安,只静静等他调整。
待一堆活字快放满,才问:“多少个了?”
“六十七个,”曲寒川答,细长的手指在一个个温润的小木块上拂过,他们堆成小山丘被曲寒川伸掌虚虚拢住,暗淡的眼睛似是凝视。
他轻轻道:“今天喂母亲喝药,我才想起来,你曾经阻我三次,喝药。”
他一字一顿,玉色的脸苍白却郑重,因为心情紧张甚至连说话都用了倒装句。
【作者有话说】
“他是觊觎尘间颜色的出格沙弥。”——很喜欢小沙弥唳空,这本他是边缘人物,以后有机会写他和那个人的故事,也可能放番外。待定。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心经》
第27章 27、天星待吟未终之曲
第一次胤红星以药凉了要去重温一下为由,让平沙端走了药碗便没了回音;
第二次是说他被小石子绊了一下没端稳,不小心打翻了药碗,但也没了下文;
第三次是身份拆穿后,胤红星拦了送药的药童,推说曲寒川最近肠胃不适,饭都吃不进几口,需要停药休整。
胤红星照顾曲寒川素来细心,衣食住行全都打点到位,不可能忘记催促他喝药这么重要的事;况且他抱人都抱的稳如泰山,总不会汤碗比一个大活人还要重?
曲寒川抿抿唇,眉头轻轻蹙起来,联想到其中关窍,指尖无端发抖变凉,顿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怀疑?”
胤红星注视他良久,握住他,安抚 性 捏了捏:“怎么不早问我?不怕我害你吗?”
他的手炙热温暖,比自己的大,可以完全裹 住,掌中粗粗的茧子触感明显,只被握了一会儿,曲寒川便出了一层薄汗。
他脸颊微红,不自在的挣开,对他的故作不知似怨似羞,“……一个连木活字都准备好的人怎会害我?”
满满一箱,几百个活字,每一个都是入木三分的正楷体,只需要指尖稍稍触碰,便是无边的心意。
曲寒川趴在案上,半张脸都藏在臂弯里,仰首望上来,眉梢惊疑未销,如雪的白净面孔上却坠了点怯羞浮红,言语间也净是不自觉的全心全意。
胤红星一时心动,忍不住挪了个位置将他双膝分开,面对着面抱揽在腿上。
“啊!”曲寒川为这私密相贴的姿势惊叫。
“公子……啊!”桃良也惊叫。
看到两人搂在一起,她顿时背身,羞恼的捂住眼睛。倒是身后的平沙直接撞开她,目不斜视的立在门口道:“公子,小秤砣在外面求见。”
“夜晚求见?”
曲寒川忙不迭的从他身上下来,踉跄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却说红衣乞丐张捶九顺路到曲府门外晃,没遇见救苦救难的曲寒川,要离去之际却突然看到他皇兄赵明棋的脸。
心中一惊,拔腿便跑,一口气跑出六里地才停在一家农户门前。想着进去讨口水,只见到吊着腿躺在榻上的的男子,正是汀芳涧小二小秤砣是也。
张捶九进去的时候,桃良也在,小圆脸红扑扑的,欲说还休的模样,正捧着一只白瓷喂小秤砣喝药。
“他是腿瘸了,又不是手残了,你至于吗?”张捶九一双桃花眼潋滟着不满,眼角高高的吊着,在衣衫褴褛中艳丽,“再说,汀芳涧里,我不是说要娶你吗?怎的自己先把自己嫁了?”
“你!”
桃良气的圆鼓鼓。倒是小秤砣笑着拉她,他都能听出来这位乞丐兄弟是在开玩笑,便好脾气的招呼张捶九。
就这样三个人在这间房子里住下来,靠着桃良从曲寒川那拿来的银子过活。
六胳膊,六腿,三口。
都是等吃等喝的。
小秤砣受伤便算了,桃良最看不上张捶九,好吃懒做,于是嘴上不饶他。张捶九更不怜香惜玉,毫不客气的回怼,说她圆又扁,每每气的桃良跳脚,吵吵闹闹竟也十分热闹。
不知怎么某天院子里来了好些个官兵,左搜右搜的指名要找赵垂章,问他们是什么关系,有没有见过画像上的人?
桃良给他们倒了酒,好吃好喝的伺候,行软化政策,指着张捶九说:“这是我大哥,”又看向小秤砣,羞怯怯的,“这是……我未来相公。”
说的小秤砣一个大脸红。
张捶九混迹丐帮丛里,模样和衣着自然不似从前那般金尊玉贵。于是一场搜查就这样过去了。
但事情总有个败露。
今天桃良刚回曲府没多久,就有另一批官兵来搜查。
小秤砣拿了桃良的招数哄他们,反而被为首的官兵一挥手,吃的喝的全碎了,揪着张捶九的头发就比对着画像看。
永安城,冼墨街。
胤红星和平沙躲在墙角穿夜行衣,脸巾系好后刚要走,手腕便被一双细白如玉的手握住。
“你、你小心。”曲寒川担忧道。
胤红星端详他一会儿,捧着脸拉过来隔着面巾用力吻了一下,道,“一切有我!”便潇洒转身。
“行动!”
平沙只来得及扫了站在曲寒川身边的度月一眼,而度月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直直黏在曲寒川泛红的嘴唇上……
乱学什么啊!
不一会儿,院子里响起打斗声,还有时而呼啸的剑鸣。尽管曲寒川知道胤红星战无不胜,却依然忍不住将指甲抠进掌心。
小秤砣是带着信件去的曲府,很幸运碰上了游玩晚归的度月。
信件大喇喇的裂开着,小秤砣看过,没什么要紧,几个字而已。他按照张捶九交代的,进了曲府,没说什么话,把信交给曲寒川。
胤红星接过来,读出声,确实是四个字:坐朝问道。
曲寒川脸色突变,伸手抓住胤红星。
小秤砣奇怪,却不知道这四个字后面是另外四个:垂拱平章。含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幼弟、先皇十六子、赵垂章的名字。
他也不知道,从这封信开始,很多人的命运轨迹已悄然转变,快到沉浸其中的人一无所察……
夜色渐渐浓郁,白日里纷乱的街道都安静下来,大街上空无一人,街灯点点,明灭间仿佛连岁月都跟着凝滞。平沙架着马车嘚嘚狂奔,目标:城外。
车厢里曲寒川胤红星静默端坐一旁。
曾经的红衣乞丐、现在的十六王爷赵垂章躺在宽敞的马车上,挪了挪受伤的身体,疼的龇牙咧嘴半晌,道:“那些官兵真是不好糊弄,要不是我舌灿莲花,根本等不到你们。”
“又欠恩公一条命,”他大喘气两口,顿了顿,扫了一眼交握的手,道,“现在是两位恩公了。”
曲寒川笑了笑,抬手行了个平辈礼。
方才赵垂章已免了那些繁文缛节,只要求做从前朋友相交的样子便可。
“王爷为何至此?”曲寒川奇怪。据说今上是十分宠爱这个幼弟的,何以沦落至乞丐,到处被追杀,今上却不置一辞?
赵垂章冷笑,“怪我确实顽劣,从前只顾游山玩水,皇兄也习以为常,怕是至今都以为我还在江南游玩呢,况且我本无心那个位置,手中并无实权……”
说到这里声音低下来,“我既无心,又何苦追杀我至此?”
曲寒川跟胤红星“对视”一眼,神情变得肃然。皇位之争哪有什么兄弟情可言?就连寻常人家的自己、不也卷进了不知名的兄弟反目旋涡中了吗?
想到这里,眉目忍不住带上锐意,唇角紧紧抿起来,脸色也冷若冰霜似乎不可轻易靠近,那双不可视物的眼睛亦如深潭般。
胤红星看到他的神情,不禁十分不合时宜的出了神。
他想到雕龙画栋的高台上、如入青云的岁载纪箭牌下、将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曲寒川。那个曲寒川清冷绝尘、孤高孑傲,一如此刻。
幼年被小公子曲寒川相救,胤红星有感恩之心,有羡慕之意,有贪心,甚至嫉妒。但那时懵懂,只想靠近这个人,看到他干干净净笑语晏晏的模样就高兴。
并不知追踪情绪之根源。
后来曲寒川不告而别,胤红星虽伤心,却很快被流散的生活裹挟住心肺。落星山上的几年潇洒快意,剑舞纷飞,最难堪的时刻如杨花一样,飘摇而过吹去了很远。
那几年,他很少想起曲寒川。
直到有一天,听两位师兄讨论年轻一代翘楚中,有谁能有师父那般成就的,曲寒川三个字如裂空中探出的手般、将胤红星生生拉进了尘封的记忆中。
那是他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心动。
然后回永安城,在很多地方看他。酒肆,茶楼,藏书馆,各种文人雅士出没的地方,胤红星像刺探一样暗查,寻访,探视,却没定好要不要靠近。
直到那天“岁载纪”。
一袭白衣、风姿绰约的曲寒川,携着一身天光,往台下走,一摔——摔下高台,也摔进他心里——成了胤红星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对方是高是低是洁净还是蒙尘、都想要拥有的璞玉。
天星待吟未终曲,万川寒玉一袭烟。
“红星?”曲寒川握了握他手提醒,“你有在听吗?王爷问你高见?”
不待胤红星回答,赵垂章倒是先笑了,桃花眼下波光流转,“寒川月华高洁,红星目不暇视,月耀星,星绕月,如此相辉,倒是极妙。”
曲寒川俊白的脸上飞了红,原来这人正盯着自己出神呢。
却又不知那是一双怎样的专注眸子?
胤红星倒是笑的坦荡大方:“我不通天下事,难有高见,如果王爷想听武林恩怨、江湖妙事,甚至风月佳话倒是可以问我。”
曲寒川忍不住捂了捂自己的脸,这聊家国天下呢,扯什么风月……
赵垂章哈哈大笑:“寒川清润端正,红星冶艳肆意,皇兄真是赐了一对好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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