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刘管家正好走进来,听了他这话笑道:“小孩子就是这样的,比大人经得住累。况且去皇陵这一路上,小公子一直有人抱着,不像王妃亲自走了个来回。”
“往后我还是得勤加锻炼才是。”喻君酌道。
他就着小厮打来的水洗漱完,朝寝殿外看去时,发觉王府里丧仪用的东西都撤走了。满打满算也不过三日的功夫,淮王故去一事就像是被揭过去了一般,就连刘管家面上都再看不出什么悲戚。
上一世他临死前还在遗憾,自己死后估计没人会记得他。没想到不止他,就连战功赫赫的淮王,也是这般结局。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点替淮王难过。
于是这日用过饭后,他去了一趟归月阁,给淮王的灵位上了柱香。
“王爷,你在下边好好的,若是遇到我母亲对她客气些,她好歹算是你岳母。”喻君酌拜了拜,又道:“往后每月初一十五,我都会来给你上香,你在下边记得保佑我和榕儿。”
周远洄:……
淮王府不止是撤走了丧仪用的东西,不久前大婚时的装饰也在几日前便清干净了,如今整个王府里几乎看不到什么鲜艳的颜色,喻君酌和周榕的衣服也都换成了浅色。
“王妃,这是府里的账册,请您过目。”刘管家将几本账册放到案上,又道:“一本是府里每个月的日常开支,一本记的是库房里的东西及王爷的宅子田产,还有一本是丧仪时的礼单。”
喻君酌拿起最上头那本丧仪礼单翻看了几页,险些没控制住表情。不愧是淮王,光是前来吊唁之人随的礼金,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再加上朝廷发放的抚恤,加起来着实惊人。
他放下礼单又将另外两册翻开瞅了一眼,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淮王太有钱了!
光是京城的宅子就好几处,还有铺子田产,甚至还有一处先帝赏的园子。
“这静园竟是王爷的?”喻君酌有些惊讶。
他之所以知道这处园子,是因为那地方离他在乡下住着的庄子很近。
当年永兴侯将喻君酌送到了京城的地界之外,但那处庄子和京城东郊只有一线之隔,这静园便在东郊的边缘。幼时喻君酌经常看到静园,那是他十六岁之前看到过的最气派的建筑。
谁能想到,那竟是淮王的!
四舍五入,现在也算是他的了。
“王爷从前去这里住过吗?”喻君酌问。
“这个……”刘管家似是有些记不清了。
一旁的周远洄却道:“去过。”
“那说不定,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呢。”
喻君酌只是随口一说,心里知道这概率应当很小。
“收起来吧。”喻君酌将账册放下,又朝刘管家问道:“我朝皇家对于遗孀可有什么特殊的规矩?例如不能抛头露面,不能私见外男啊之类的?”
“这个倒是没有,王爷头七一过,王妃便可随意出府。我朝对寻常妇人家都没那么多约束,皇族自然也是一样的。”刘管家道。
“也就是说,我想做什么都行?”
“是,只要不违反我朝律例便可。”
“逛花楼也行?”喻君酌问。
“什么是花楼?”小周榕插话道。
刘管家:……
周远洄:……
“王妃是想……”
“不想,我逗你的。”
喻君酌可没那个闲情逸致,他现在想做的正经事多着呢。
先前知道淮王会死,所以他一直在等着消息。如今淮王丧仪总算尘埃落定,接下来他该想想自己的事情了。
母亲留给他的铺子要去整改,虽说如今不缺钱了,但那毕竟是母亲留下的念想,他不想辜负。当初朝他下手的人要查,若不揪出幕后之人,他这辈子都过不安稳。还有那些欺凌过他的人……
该从哪件事入手呢?
就在喻君酌万般纠结之际,王府里来了两位客人,正是喻君泓和喻君齐。
那日灵堂里兄弟三人倒是匆匆见过一面,但并未说上话。说起来,他们上一次正式见面,还是喻君酌嫁入淮王府之前。
这一别,喻君酌已经从永兴侯府那个无人在意的小公子,变成了淮王府的半个主人。
“你瘦了。”喻君泓语气略带心疼。
“我从前也不胖。”喻君酌道。
他如今看着憔碎,一是之前的病闹的,二是丧仪累着了。若单说饭食,他在淮王府里吃得可比永兴侯府好了十倍不止,府里现在好几个厨子围着他和周榕转呢。
“我听说陛下先前特意允你恢复身份?”喻君泓问。
“那大哥应该也听说我拒绝了吧?”喻君酌道。
“你今年才十六岁,未来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总不能就这么守在王府里蹉跎一辈子吧?”喻君泓刻意放软了语气道:“我知道你心中敬佩淮王,先前冲喜是真心盼着他能平安,但如今淮王已经殉国了。”
一旁的周远洄闻言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喻君酌来王府冲喜的原因。
“大哥,王爷头七还没过呢,你就来劝我改嫁?”喻君酌道。
“我……”喻君泓被弟弟这么一问不禁有些讪讪:“我今日只是来看看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怕你在淮王府里过得不如意。”
“我最不如意的日子,已经过完了。”喻君酌说。
在乡下无亲无故的十六年,还能有比这更不如意的日子吗?
还真有。
上一世回到京城后那一年,那才是他过得最辛苦的日子。所以这一次他哪怕在淮王府守一辈子寡,也好过回永兴侯府。
“三弟,我和大哥是真记挂你,知道你在王府过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一旁的喻君齐眼看大哥和喻君酌话不投机,急忙转移了话题,“我今日来还有一事,五日后国子学的陈夫子会在兰苑组织一场春日赏花会,届时参加的俱是与咱们一般大的少年。如今春光正好,你也别老在王府待着,不如一道去赏赏花?”
“王爷刚过世,我没心情赏花。”喻君酌道。
“就是知道你心情不好,这才邀你同去嘛。”喻君齐摆出一副好哥哥的模样,劝道:“这次不止是国子学的人,武训营的少年也会去。届时我可以多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喻君酌听到武训营这三个字,心中不由一动。
“是你在武训营的朋友?”喻君酌问。
“对啊,我的朋友都可以介绍你认识。”
“那好吧。”
喻君酌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神情。
这可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他正琢磨该从哪件事做起,他家好二哥就找上了门。
上一世喻君酌在武训营被人欺凌时,心中便觉得奇怪,好端端的营中那几个少年为何反复欺辱他?直到冲喜前,喻君齐劝说他去武训营,还告诉他那里有几个相熟的朋友,喻君酌才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难道他从前在武训营遭受的一切,竟是拜他这位二哥所赐?
若当真如他所料,那这笔账是该清算一下了。
“不是说没心情赏花吗?”待两人走后,周远洄沉声问道。
“啊,突然又有心情了。”喻君酌心情似乎不错。
“你确定是去赏花?”
“不是,我去找人。”
男人眸光微凛,想起了喻君齐提到的武训营。
“找什么人?”
“武训营的几个少年。”喻君酌并未刻意隐瞒。
谁知周远洄听了这话,周身立时裹上了一层冷意。
很好。
喻君酌在淮王府找不到人,竟直接将主意打到武训营了。
一个不够,还要找“几个”!
第16章 他们喂你吃了什么东西?
喻君酌似是心情不错,甚至去衣柜里翻出了几套衣服,提前便开始琢磨穿哪身去赏花。
“你帮我看看,哪套合适?”喻君酌问。
男人眸光在少年腰间停留了一瞬,指了一件裁剪较为宽松的外袍。
“浅杏色,正好适合这个季节。”喻君酌拿着那件袍子比划了一下,又问:“这身穿上会显得我比较好欺负吗?”
“什么?”周远洄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喻君酌以为他没听懂,解释道:“就是显得比较柔弱,任人欺凌的那种。”
周远洄:……
他竟不知道喻君酌还有这种嗜好?
“对了,到时候我也不好带着你,得再找个护卫陪我去。”喻君酌道:“你帮我挑一个吧,要个听话的,还得能保护好我。”
“为何不能带着我?”周远洄不解。
喻君酌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遍,那意思不言而喻。原州整日一身黑不说,还带着面具,若是将他带在身边,那帮人别说欺负他了,估计连靠近都不敢。
书房里。
周远洄看着手里的文书,眉头快拧出水了。
“王爷,这……是有何不妥吗?”谭砚邦小心翼翼问道。他自从上次吓唬王妃被教训了以后,这段时间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再惹到自家王爷。
但今日他明显感觉到,王爷很烦躁,像是憋着一股火。
“派去淮郡验收船只的人应该到了,那边一切顺利。”谭砚邦又道。
“啪”地一声,周远洄将手里的文书扔在了书案上。
谭砚邦吓了一跳,差点直接跪下。
“找好了吗?”周远洄问。
“啊?”谭砚邦一怔,忙道:“是陪王妃去赏花的人吗?安排了章献,他从前没在京城待过,没人认识他。”
“别让他去了,本王亲自去吧。”
“可是王爷……”
“你去帮本王弄一张人.皮.面.具来。”周远洄道:“本王假死后虽然办了丧仪,但毕竟没有运回尸体,未必所有人都会信。若有人想探听此事,难保不会从王妃下手。”
“王爷是怕赏花会上有人利用王妃打听王府的事?”谭砚邦道:“要不然属下乔装打扮一下保护王妃吧,王爷脖颈和手上都有伤疤,京城见过的人不少,若遇着有心人……”
他话说到一半,登时感觉到一股凛冽的寒意,急忙改了口风:“不过这都是小事,属下会想办法解决,保证不会让人认出王爷。”
从书房出来时,谭砚邦还心有余悸。
他算是明白了,自家王爷就是想跟着王妃去赏花!
很快便到了赏花会的日子。
这日一早喻君酌便换上了那身浅杏色的衣裳,这袍子并不贴身,能将少年纤瘦的腰身尽数遮住。只是他气色尚未完全恢复,裹在这么一袭袍子里,无形中便带着几分惹人怜惜的病气。
周远洄看到他这副样子便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该帮他挑这一身。
“唔?”喻君酌看着立在外厅的男人,表情略有些愣怔:“你是谁?”
“我陪你去兰苑。”周远洄道。
喻君酌一脸震惊,凑上前盯着男人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两人隔得太近,周远洄稍稍有些不自在,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
“你是原州,我认识你的眼睛。”喻君酌围着男人看了一圈,不由啧啧称奇:“你终于肯把面具摘下来了,原来你长这样啊,啧啧啧。”
“看够了吗?”周远洄道。
“多看一眼怎么了?”喻君酌把人打量够了以后,评价道:“和我想象中不大一样。”
“你想象中,什么样?”
“我想象中应该是一张很有棱角的脸吧,反正不像现在这么……”平凡。
喻君酌现在看到的这张脸,是谭砚邦特意找人定制的,目的就是扔到人堆里没人会注意。只有绝对的普通,才会让人下意识忽略他身上那些异乎常人的地方,比如凌厉的眸光,脖颈和手上被遮盖住的疤痕,以及骨子里透出的强大气场。
“还挺顺眼的,比戴着面具舒服多了。”喻君酌说着又忍不住盯着人看了一会儿。说来也奇怪,原州这张脸明明很顺眼,他却很难记住,若是不多看几眼他都怕出了门就认不出了。
两人坐着淮王府的马车去了兰苑。
抛开别的不说,这兰苑的花确实开得不错,不像淮王府花园里那般单调。
“喜欢?”周远洄见喻君酌盯着花坛出神,问道。
“我在想,王爷丧期王府里能不能养太鲜艳的花?”
周远洄:……
穿过回廊,越往园子深处走便越热闹。
廊下、亭中,到处是三三两两的少年聚在一起,有的谈论诗书,有的坐而论道。周远洄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本以为对方看到这场面会心生向往,谁知喻君酌的注意力一直在花上。
“不是要找人吗?”
“唔,不急,人会来找我的。”
喻君酌找了个石凳坐下,那模样看着十分慵懒。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我在国子学怎么没见过你?”一个穿着文士袍的青年看到喻君酌孤身一人,便主动过来搭话:“不知如何称呼?”
“我不在国子学,你自然见不到。”喻君酌朝他一笑:“我叫周酌。”
一旁的周远洄听到这个名字明显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对方化名时竟是取了他的姓。周是国姓,大渝朝虽不避讳这个,但百姓中姓周的并不多,喻君酌说自己姓周定然是有意为之。
“周兄,我叫陈知晚。”青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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