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收了废弃输液瓶,转身离开。
“……”徐新荣对上车荧关心的脸,本来还想骂他。
看他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担心,把话咽下去。
“你来干什么?你不是不管我了。”
“我也不想来,是医生给我打电话,我才来的。”车荧重新坐回去,又开始扣那只橘子,“你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医生说你还吐白沫子,你是不是吃错药啦?”
“你别说话了行吗?你说话容易把我气死。”徐新荣把手搭在额头,看着悬空的输液架,心里很复杂,“我不用你管,该滚滚吧,别来看我笑话。”
车荧小嘴巴张开又合上,看徐新荣那个死德行,真想给他一嘴巴。
“我都来了,你就别赶我走了,我想走自己会回去的。”
剥好一只橘子,他的小手细心抠掉上面的经络白皮。
徐新荣斜眼看车荧,不知道他买的什么橘子,皮薄个大,闻着那么香,病房里全是清香,一看就很甜很好吃。
尤其这种把皮全都摘掉的橘子就更好吃,一咬一股汁,罐头似的。
车荧一颗小橘子揪的干干净净,拿小手举起来,托在半空中,检查有没有哪个地方遗漏。
徐新荣等的口干舌燥,半天见他终于放下,就张开嘴:“啊。”
车荧这颗小橘子就不是给他剥的。
吃进嘴巴里,才看见他张嘴。
眼珠斜楞三秒,把小橘子从腮帮子里抠出来:“给。”
“tui。”徐新荣垂死病中惊坐起,“滚!现在就就给我滚!妈的癫痫没死让你给我气死!你真是活阎王,他妈的活阎王!”
车荧让徐新荣吼得从椅子上蹦起来,小小一团直贴墙:“干什么骂人啊,你的医药费还是我缴的呢。”
“我还给你!”徐新荣涨的脸都红了,超级枕头砸他,“从你这儿拿的钱我都还给你,赶紧给我滚,别让我看见你!草!”
车荧被枕头砸了一下,疼倒是不疼,就是不开心。
捡起来在地上滚一圈的枕头放床头,他摸了摸徐新荣额头,又贴一贴自己。
徐新荣心里这股火消下去,看车荧那软乎乎小脸,也觉得他挺可怜。
“医生给你打电话了?”
“嗯呢。”
“就给你打了,没给别人?”
“给你女朋友打电话,她不来。”车荧犹豫来犹豫去,贴着徐新荣耳朵问,“她怎么不管你啦?她坏呀。”
“……”徐新荣目光斜视,和一脸无辜无害的小车荧眼对眼半天,突然没绷住,噗嗤乐了。
“笑什么。”车荧又摸他头,“你摔倒是头朝下吧?”
“你怎么知道?”
“你现在像是神经病。”
“……”
“真的像。”车荧说着,有模有样举起两只小手,一边嘴歪眼斜一边开始抖动双臂,“我说的就是这种神经病,你不正常。”
“你正常。”徐新荣头还是晕的,躺在病床上,说话力气都没,“你正常你胳膊肘往外拐,不跟你哥亲。”
“我没有不跟你亲。”车荧看他怪可怜,重新坐在椅子上又给他剥了一个橘子,“是因为你一直花我的钱,所以我才不想跟你玩儿的。”
“我以前也花你钱,没见你有意见。”
“所以我傻,我以前也是神经病。”
“……”
这话题再聊下去,兄弟双双得住院。
静了一会,徐新荣摸了摸鼻子,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晕倒?”
“为什么。”车荧不知道。
“我碰见爸妈了。”徐新荣提起何宏图和车雪,下意识提起的称呼还是爸和妈,连他自己都沉默半晌,“习惯难改。以前也好,现在也罢,他们还是那么高高在上,一点都没变。”
车荧离开的早,对于何宏图和车雪,如果不是刻意去想,他是想不起来的。
“他们身体好吗?”半天,车荧也只想起来问这一句,“他们健不健康?”
“放心吧,他俩好的很,可能比咱俩都健康。”
“那就好。”
“那就好?什么那就好?忘了在那个家咱俩是怎么熬过来的?怎么能这么镇定?”
徐新荣一想起来何宏图,恨意就像撒了一把痒痒虫在骨头,就算挠烂皮肉,照样无法止痒,只能逼自己强忍。
“他们就是彻头彻尾两个疯子!从来没把咱俩当人看,分明就是在那儿养两条狗,还是两条完全病态的狗,什么都得听他们的,必须让他们满意,否则咱俩就没好果子吃!你全给忘了?过一点好日子就把受的苦难全都忘了?”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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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荧低下一颗小脑袋,支支吾吾,“我,我想不起来那么多事,我一直都记不住这些的。”
“那你能记住什么?你就能记住那茶室老板说的话!”
徐新荣被他气得要死。
“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了,自己小时候吃的苦什么都不记得,人家说什么是什么,你有没有脑子?”
“对不起。”
“对不起,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是我虐待你了?”徐新荣想起何宏图骂他的眼神,以及看都没看他一眼就上车,狠狠一锤床,“草!我真他妈不知道咱俩倒什么大霉,让这两个变态收养!有钱了不起啊,我他妈宁可被没钱带心理健康的爹妈一起捡破烂,我也不想再回他们那个金狗笼!太折磨人了!”
他提起何宏图,想起小时候的经历,整个人又开始颤抖,眼里布满血丝,嘴角也抑制不住的抽动。
是恐惧。更是愤怒。
是绝望,更是无可奈何。
“荣哥,荣哥。”车荧握住了徐新荣的手,不让他再捶床,“都过去了,我们俩现在自由了,荣哥。”
“自由了。”徐新荣嗤笑,问车荧,“你真觉得自由了?今天碰见他们之前,我也觉得我自己我这么些年受的罪终于他妈的不用再重来一遍。结果呢。”
他翻过来手背,指着上面的针眼,“你看见了啊,让那两个变态关在笼子里养了十几年,天天没日没夜的折磨,心理创伤早就刻进骨头里头,哪是那么容易克服的?”
他真觉得搞笑,一双手托着自己的脑袋笑了半天,再抬头,表情又哭又笑的,难看极了:“我癫痫多久没翻过?在孤儿院环境那么差都没得病,在他们家住了一年多,活生生给我折磨成个癫痫患者,就为了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破神经元实验……天天打奇怪的针,哪把咱俩当人了?”
车荧听见打针两个字,久违的神经跳颤,缓缓瞪大双眼,一张脸变得惨白。
“你比我好点,人傻了就给放了。”徐新荣眼里充满恨,“我呢?妈的,有时候健康也不是好事,连当小白鼠的次数都比不健康的多。”
咕咚一声,车荧起身,撞倒了椅子。
徐新荣被他打断思绪,终于将自己扯出痛苦的旋涡,不再说:“……抱歉。”
“我,我先回去了。”车荧被那些惨痛的记忆掐着脖子,他低下头,头晕目眩去拿自己买来的那一兜橘子,“钱我给你交了,你专心看病,我现在要走了。”
“车荧——”
“……?”
“抱歉。”徐新荣不是会说对不起的人,但他也没想到,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还能吓着车荧,“那个茶室老板人可能真的不错。你没事别乱出去,多跟他在一起,他能保护你,知道么。”
嘴里似乎有千万句话要说,可是车荧一颗小脑袋反应不过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看着徐新荣发了很久的呆,才点点头:“好的。”
徐新荣转一边去,“走吧,不用管我。”
车荧看他几秒钟,拎着橘子离开病房,轻轻关上了门。
徐新荣在床上一直待到晚上,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就那么躺着,看着天花板。
他脑袋里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但不管他想什么,最后总是看见何宏图和车雪那两张脸,然后变得血寒,发冷。
“草。”徐新荣实在受不了,翻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往下越陷越深。
直到不能呼吸,他才被求生本能拽一把,涨成猪肝色的脸猛的离开枕头,大口呼吸。
他希望何宏图和车雪被车撞死。
真的。
他太希望他们两口子死了。
……
车荧请了一天假,一直到晚上9点才终于出现在茶室门口。
易雪绒出去办事没回来,伊志行在水吧坐一天,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完,就一直等车荧。
看见那么乖巧的身影出现在茶室门前,伊志行走过去,接了车荧手里的橘子:“徐新荣情况怎么样?”
车荧听见伊志行的声音,终于灵魂回归。
他剧烈喘了一口气,张开两只小手,猛地抱住伊志行,紧紧扯着他的衬衣后摆。
车荧害怕,怎么也不肯松开,于是没一会伊志行的衬衣就被他抓出两团皱,熨烫功夫全白费掉。
“你怎么了。”伊志行没扯开车荧,一只手圈住他,在他头顶亲吻,“情况不好吗?”
“情况,情况好呢,荣哥也没有死呢。”小车荧结结巴巴地说。
“那你怎么这么害怕?”
“……”
害怕吗?
车荧从伊志行衬衣上抬起自己小脑袋,圆溜溜眼睛看着他:“我在害怕吗?”
“是啊。”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伊志行讲话很严肃,“你在害怕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车荧慢慢松开了两只小手,视线落在那一兜金灿灿的橘子,强行转移走自己的注意力,“这是好吃的橘子,十块钱三斤,我这次没有上当受骗。”
伊志行跟随他目光移动,也看一兜橘子。
他吃水果从来不买这么多,也不会买这么便宜的。从水果补充维生素C是个好选择,所以要买就买最好的,这种10元三斤的橘子一看就好坏参半,伊志行从没买过。
“罐头。”车荧突然又想起来,攥住伊志行的手掌,“你会做好吃的橘子罐头吗?”
“应该会。”伊志行每年回香港,家里的佣人都会做好多甜品给他,见的多了,他也就会了,“你想吃橘子罐头?”
车荧点头。
“那现在做?”
“好。”
“好。”伊志行学车荧也点了点头,长吸气,将袖子折上去,“让我看看我们漂亮宝宝买的橘子怎么样,适不适合做糖水罐头。”
他撑开那只红色塑料袋,在里面随意翻滚过,挑出来四五只烂掉的。
“剩下都是好的。”伊志行在车荧期待的目光下笑着,给他好评价,“是个会买水果的漂亮宝宝,真好。”
车荧又一次从泥土里钻出来,变成开心的小胡萝卜,一边拍手,一边学他:“真好,真好,真好呀。”
伊志行揉了揉车荧小脑瓜,提起这一兜沉甸甸的橘子:“走吧,去做糖水罐头。”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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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9点钟,伊志行不想再赚钱,就直接歇业,带奶油小布丁去厨间,做糖水罐头。
他本人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剥开一只橘子尝过,发现味道挺好,说:“橘子本身很甜,就不放那么多冰糖了。宝宝,手机拿给我。”
“拿!”小车荧最喜欢听他叫自己宝宝,小腿飞腾出去,眨眼功夫就拿回来伊志行的手机,然后贴着他站好,“你看什么呀?”
“搜教程。”伊志行笑道,“本来想凭感觉给你露一手,但甜品煮沸时间我拿不准。活到老学到老,先学一学好了。”
他在APP上搜索到了如何制作糖水罐头,点击三角键,视频开始播放。
车荧老老实实粘着伊志行,小脑袋搁在他胳膊肘,卡着自己的小下巴看视频。
伊志行低头看他,那一双大眼珠像玻璃一样透明,衬出来的光好亮,他也像个高级小手办,可爱透顶。
学做罐头的心思被漂亮宝宝剥走一半,伊志行三心二意听视频背景音。
进度条放完,画面再次出现三角。
车荧支棱起来自己,伸出一根小手指,问伊志行:“点吗?”
“不点了。”伊志行退回主页面,手机给他,“你拿着玩,我已经学会了。”
伊志行的手机很厉害,上面什么都可以玩,功能还很多,有些车荧见都没见过。
但他今天并不想玩手机。
于是就把这东西倒扣在桌上,黏在伊志行身边,像棵小树苗一样立正站好,看他往锅里放材料。
做糖水罐头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车荧买的橘子本来就很甜,全都放进锅里去煮,然后再撒上适量冰糖,煮好后拿出来就可以吃,很方便。
伊志行一向不喜欢吃这种特别甜的东西,他也理解不了,橘子明明可以直接吃,为什么人们还要费尽心思加水白糖,用复杂的方式把它做成罐头?
但现在不需要他理解。
车荧想吃,这就是他做这件事的全部理由。
所有东西全都放进锅里,很快水果熟透后的清香飘散满室,连走廊都传出甜甜的气味。
车荧一双大眼睛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锅子,看着里面的橘子瓣飘来飘去和水混合在一起,有一些还渐渐的煮熟煮烂掉,很快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思维全部发散。
灯光从上往下照,狭小的空间里,伊志行俯视小车荧,有很多话想问。
他中午突然接了个电话就往外面跑,跑出去想起来,又返回他办公室,急匆匆跟他说自己要请假,因为徐新荣被人送到医院去了,他很担心。
徐新荣发生什么事伊志行不关心。
但车荧从医院回来后,人就变了一个样。呆呆愣愣的,看着不高兴又害怕,这就让伊志行担心,他是不是又挨欺负,或者徐新荣又抢了他的钱?
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
可是这个奶油小布丁一句话也没跟他讲。
他总不能开口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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