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荧听着他说的,再次转过头,去看园区中的狮子。
刚才还缠着老婆的公狮子被老婆拒绝后懒洋洋躺在水池边,一动也不动,吐着舌头,身体一抽一抽的,变得无精打采。
他没有回答伊志行的问题,小脑袋里的线圈烧着,一点点逼近CPU中心。
半天终于想明白,车荧重新把头转过来,对伊志行说:“可以呢。”
“……什么?”伊志行很严肃,“不要开这种玩笑。”
“没有。”车荧哪里像开玩笑,跟他说,“如果爱这个字包含这些事,如果是你,那我觉得没有关系,我还是愿意和你结婚。”
伊志行叹了一口气,看他跟看小孩过家家一样,“我不是跟你闹着玩。我对你已经压制了不少超出界限的感情,因为觉得你年纪太小,不懂这些事,也不明白什么是爱。”
“我懂。”车荧抢走了他的话,两丛眉毛皱在一起,“为什么说我不懂?我什么都明白,你不要小看我,我都明白。”
“你只是明白,但不能承受后果。”
“有什么后果?”车荧说,“爱就是爱,要什么后果?难道爱可以让人家破人亡吗?那没关系,我们家就剩我自己,我死都不怕,我怕什么呢?你不要觉得我是胆小鬼,我不是的,我才不是胆小鬼。”
“我没觉得你是胆小鬼。”伊志行深呼吸,告诉他,“我很喜欢你,你是个非常漂亮的宝宝,但你每一次提出想叫我爸爸都会让我认识到现实,让我清醒。我今年已经43岁,你才19,我没办法跟你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以同龄人的角度去爱你。车荧,我们俩差的实在是太多,这就注定了我只能给予,无法要求你爱我,这对你不公平。”
车荧听不进去伊志行说什么,等他说完,他的大眼睛已经变得红彤彤。
“你还是不够爱我。”
“……”
“要不然你不会对我说这些话的。”车荧的心像是冬天的一个河面冰窟被敲碎,忍不住抽噎起来,“你要是真的喜欢我,不会想这么多,你只会对我继续好,该怎么还怎么,那才是,那才是爱。”
年龄的鸿沟在这一刻挡在两人面前,根本无法跨越。
伊志行考虑的那些车荧根本不去想,也许对他并不重要,他只是很喜欢和伊志行在一起的感觉。
但这样的光阴可以持续多久?
伊志行不想看到车荧流泪,手指擦掉他的眼泪,跟他讲道理:“你可以跟我在一起一年,也可以跟我在一起十年,这都没问题。那10年后怎么办呢?那个时候我已经53岁,你才29,你不怕别人说一些很难听的话,说你是因为钱跟我在一起,你是品行一点也不好的人?”
车荧的眼泪越擦流的越快:“有什么关系呢?谁愿意说谁就说呀,我不听就是。”
“你可以不听,难道我也不听吗?”
“为什么要听呢?明明知道会不开心还听,那是笨蛋行为。”
“……”
伊志行哑口无言。
他发现没有办法再讲下去。因为车荧说的很有道理,他确实点破僵局,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本来就不应太在意。
有些问题同样的,不去关心,就不会受到伤害。
“还有。”车荧哭着抓住了伊志行的手掌,小脸红扑扑地说,“你说你有钱,除了有高高车,有漂亮的手机还有一个茶室,我也没觉得你太有钱呢。而且说起钱,我也不是没有。虽然荣哥拿走的钱我要不回来,但我还攒了不少,我也不会乱花你的钱,我更不会偷偷拿呢,我是个好人,你可以相信我。”
“我相信你。”伊志行哭笑不得,真觉得自己在哄小孩,“我当然相信你,你不用说这些。”
“那跟我在一起有什么不行?”车荧不喜欢哭哭啼啼,自己拿小手抹掉了眼泪,很快振作起来,“你是公狮子,我是母狮子,我们两个一起吃饭睡觉,一起生小孩,我又不会咬你然后自己跑进洞里去,你有什么不愿意?你觉得我不好吗?”
“你好,你很好,是我不好。”伊志行叹气,“我不应该跟你辩论这个命题,你就是个小菠萝,闻着又香又甜,看着软萌无害,实则咬一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甜是甜,后劲十足的酸涩也是真真正正的存在。”
“不酸。”车荧撇嘴,“你这个话我一点也不爱听。我才不酸,我是长熟了的小菠萝,我甜的。”
伊志行说他是个酸涩小菠萝他委屈,他要哭的。
眼看那小嘴巴已经撇下去,眼睛也皱起来,伊志行无奈,只好甘拜下风:“好好好,你是甜甜的小菠萝可以吗?不要哭了宝贝,再哭眼睛就不漂亮,变成两颗核桃,又红又肿好难看。”
他一直在香港那边工作生活,偶然改不过来就会说粤语。
短短两句话惹的奶油小布丁更伤心,连连拿小拳头锤自己脑袋:“你不要说这种奇怪的外星话呜呜呜,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呜呜呜。”
伊志行只好转回国语,摸着他小脑门,说:“我是说你不要哭,你是又可爱又甜的小凤梨,咬一口多汁鲜美,实在美味。”
“好吧。”车荧让他一句话哄好,深深抽了两下,就不再哭,“你这么说是可以的,你这么说,我就不难过了,我可以做小菠萝,给你吃一点。”
他是不哭了,心里还是有点难受,患得患失。
总觉得伊志行过一会又要说这个话,说什么不要跟他结婚,跟他相差太多,之类之类。
伊志行哪里碰见过这么个小玩意?让人磨得不轻,后半程为了哄孩子必须和小车荧手牵手走,稍微松一点手小菠萝就要泪汪汪,搞得他真的当了一回爸爸,体会到养育小朋友的不容易。
看了乱七八糟的动物,看了本园的吉祥物熊猫竹笋,又在园内吃了午餐。
周五在竹林下的长椅上坐了一会,伊志行接了个电话。
他接香港那边的电话都会讲粤语,而且语速会很快。车荧不知道他说什么,反正听不懂,坐着坐着累了,干脆小身体一歪,在伊志行大腿上倒下来,缩成一团,迷迷糊糊睡着。
午间的温度很暖,车荧吃过饭热的满头汗,就脱了天蓝色的小外套。
竹林间微风细细,不远处还有池塘,风吹过来有些凉。
伊志行怕车荧感冒,铺平他的小外套盖在车荧身上,压低声音,一只手撑着手机打电话:“喺我,食咗饭,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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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常聊过去还是老生常谈,家里催他什么时候结婚,要不要见一见房地产的千金。
这种话题每次跟父母聊天都会被提起,伊志行虽不顶撞,但也从来不主动接茬,只是笑着听他们讲,偶尔点一下头,很尊重二老。
说尊重只是表面尊重。追问他意见,他还是一口拒绝,不会留情面余地给他人。
伊仙仪等伊英耀唠叨完,接过去电话,在沙发坐下:“我跟他们说你不会想见,他们偏不信,这下不怪我咯,反正不是我拒绝。”
伊志行笑了笑,说:“你说的对,猜我真准。”
“当然,你是我弟弟嘛,猜你不准猜谁准。”伊仙仪接管了在香港的家族生意,本来这些东西都是给伊志行,他无心从商,觉得没一点意思,干脆就撂挑子全都扔给了家姐,让伊仙仪管,自己云游在外。
“茶室还好吧?今年收入怎么样?”伊仙仪问,“要是哪天濒临破产你千万别客气,记得跟姐姐张嘴要资金,我一定帮你。”
伊志行知她随心,笑道:“不会,没有那一日。”
“你啊,有时候就是这么自信,做什么都有底气。”伊仙仪叹气,“自己的人生规划那么好,结果40多岁也没有找一个另一半,真是开一扇门,关一扇窗,不知哪个更亏。”
“没什么亏,一个人很好,我习惯了。”
“一个人很好,两个人更好。不要让爸妈一把年纪还替你操心,就算不结婚,你也可以找一个伴,无非一起玩嘛,人生苦短。”
“没有那个想法,经营感情需要消耗的材料太多,没兴趣开始,结婚更不必要,有风险会失败。”
“身边有人了吧?”
“……”伊志行低头看躺他大腿睡成一个团的小车荧,失笑,“怎么看到的。”
“我还不了解你啊。”伊仙仪刮了刮茶盖,笑容得意,“放在以前你是会直接让我操心好自己的。这次没怼我,当然是身边有人咯。是谁?做什么工作,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带小孩?”
虽是话题之外,伊志行还是随口问了句,“要是我真找一位带孩子的男性或者女性,你怎么认为?”
“很好啊。”伊仙仪豪爽又敞亮,“你要看重这个人怎么样,而不是他/她有没有一些历史。就算有又怎么样呢?不是你造成的,和你又无关,你只考虑以后不就可以了,想那么多,真的好累。”
;伊志行家族产业做到很大,在国际上都享誉之名。他也好,姐姐伊仙仪也罢,两个人从小接受到的教育都是非常开明的,就连他们父母也不会传统化的催婚,比起抱孙子他们更希望伊志行不要孤苦伶仃。
因为一个没有感情状态的圆圈再完美也不会形成闭环,他们还是希望儿子去体验下谈恋爱。
腿上的小车荧突然打了个喷嚏。
伊仙仪听到他的声音,嘴角勾上去,捂住半张脸:“他声音好可爱,润呼呼的,像年纪好小的崽崽。”
“是崽崽。”伊志行听伊仙仪如此称呼,手指拢了拢车荧细软的金棕色发,“的确是个软乎乎的崽崽。”
“有没有照片?想不想和姐姐分享下你的心头爱?”
“下次。”伊志行拒绝了伊仙仪,“下次吧,未来哪天,等有这个机会。”
通话结束,一阵风从远处吹过,身后的竹林哗哗作响,一片叶子落在了车荧的天蓝色小外套上。
伊志行怔了怔,随手捡起查看。视线随着朝远处落下,看到这个漂亮宝宝今天穿了他给买的粘带小兔鞋,想起车荧哭,因为他说自己是个酸色小菠萝而掉眼泪,还像个小刺猬一样愣头青,非跟他讲爱就是爱,不要考虑后果,他什么都明白,笑意越来越浓。
车荧睡着睡着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伊志行在笑。
“你在笑什么?”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我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一直说我听不懂的话,然后我就醒了。”
“我没笑什么,而且确实是在打电话。”伊志行展开他的蓝色小外套,“刚睡醒会冷,你穿上衣服再玩。”
“跟谁打电话?”车荧两只小胳膊一左一右穿进袖子里,两只小手伸出来拉好拉链,他的蓝色小外套穿上还是有点大,是伊志行上次带他去买的,专门买大了一个号,这样里面还可以穿一个小马甲,比较保暖。
拉链拉到下巴,车荧往下藏了藏下半张脸,问伊志行:“你为什么总是打电话呢?你为什么那么忙?可是茶室休息,也没有客人呀。”
“不是工作上的事,是家姐。”
“佳姐是哪个姐姐,是经理姐姐?”
“不是,是我的亲姐姐。”
车荧一下子就不讲话了。
他没有亲的兄弟姐妹,本来荣哥跟他关系很好,他也一直觉觉得荣哥很照顾他。但是后来他越来越发现荣哥只是把他当可以取钱的机器,拿走他的钱还不还,所以车荧就再也不和荣哥来往,他觉得荣哥是个有点坏的人。
“你在想什么?”伊志行把车荧的小袖子往下拽了拽,藏起来他两只小手,逗他玩,“你想听故事,认识我姐?”
“我没有。”车荧没有把两只小手拿回来,就那么藏在袖子里,和伊志行说,“我只是在想,要是有一天我突然找到了爸爸妈妈,发现他们还有别的孩子,只是不要我了,我会不会伤心。你觉得我有病吗?”
“怎么会?你是多漂亮,多正常一个小孩。”伊志行答案藏在心里,车荧的问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
尤其像智商,更不可能一下生就检测出略低水准。既然如此,车荧被抛弃的理由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孩就被抛弃,扔到了孤儿院?
车荧在阳光下的眼睛就变成了琥珀色。
伊志行觉得稀奇,他之前总觉得这孩子眼仁特别大,而且是黑的,但好像强光一照又显得特别透亮,颜色会变浅,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
包括车荧这细软的小头发,还有他身上颜色特别浅的小绒毛,怎么看都有点像混血宝宝,不是纯种的国人。
“小时候的记忆你还有吗?”伊志行问,“院长有没有跟你提过父母的事?”
“没有,我什么都记不起来。”车荧乖乖的坐在椅子上,两只长袖子垂下去,靠着长椅的后背,仰头看茂密的竹林,“我现在都快记不清收养我的爸爸妈妈长什么样了。我只记得他们不爱笑,讲话很少,几乎都是命令,而且那个家也有点奇怪,房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证书和奖杯,还有很多和外国人在一起的照片,荣哥说那些外国人都是很厉害的博士,我还见过几个,他们跟你一样,说外星语的时候我就听不懂。可是不能走也不能回房间,不然爸爸妈妈会不高兴,会吵我的,我就只能站在那儿听,听不懂也要听,听的头晕脑胀,好几次都快晕过去了呢,也不能走,然后我受不了了,摔倒在地上,挖的一下就呕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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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荧想起来很久之前的一件事,一颗小脑袋再次埋进了领口之中。
“我觉得爸爸妈妈对我也不是很好呢。”他和伊志行说,“他们喜欢听话的小孩,但我听话他们又不高兴,说我没有意思,让他们没有成就感。反而是不听话的荣哥在那个家里更受喜欢。但是,嗯,有时候我就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
“不知道哪里奇怪,就是说不出来的奇怪。”
伊志行顺了顺车荧的背,说:“不开心的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以后就只会发生好事,别想那么多。”
车荧睡一觉之后就忘了两个人中午的争论。伊志行牵着他的小手逛完了下午的半圈,又给他买了好多吃的,还有玩的,出去动物乐园后,车荧就爬上库里南这个高高车,和伊志行回了茶室。
今天是团建的最后一天。
明天大家按部就班,都要重新工作,也就恢复了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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