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好了。”小车荧看见锅里的汤变得浓稠,而且冒的泡越来越多,已经形成密密集集一片,急忙拿小手扯伊志行,“可以关火呢,煮好了。”
伊志行注意力全在这个小朋友身上,也没察觉。
闻言检查过浓度,确认完工,就停了火。
“什么时候可以吃?”
“等一等,现在还太热。”
“好。”
伊志行这样等一等,车荧就乖乖坐在一边,看着火炉上的那只锅等待。
茶室里飘满了清甜的水果香,伊志行靠着岛台,注视小车荧。
小车荧一点一点啃着嘴唇上干裂的皮,也看他。
安静过后,伊志行率先问道:“今天发生了什么,想不想跟我聊聊?”
“今天没有发生什么,就是荣哥生病了,我去看他,还帮他交了钱。”车荧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两只脚垂下去,一晃一晃,“是荣哥发生了一些事,他还遇到了,遇到了……”
“遇到了谁?”
“遇到了爸爸妈妈。”反正伊志行不是坏人,车荧叹了口气,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他说他遇到了爸爸妈妈,而且是因为遇到他们才犯癫痫摔倒。”
伊志行还没往下继续,一通来电进来。
他看是易雪绒,拿着手机离开厨房,进去一间茶室,把门合住。
“易经理。”
“伊总,不好意思回电晚了些。”易雪绒把车在路边停下,打开小灯,深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知道了太多,我脑子乱的很,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才好。”
伊志行猜到车荧呆过的那个孤儿院一定不简单,要不然就凭易雪绒的办事速度,不会在外面一天还不回来。
“情况很复杂?”他问。
“不是复杂,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易雪绒看着手上那一摞资料,静了很久,告诉伊志行,“伊总,简单来说就是我查到了收养车荧还有徐新荣的那对夫妻,但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两个心理和医学领域很有建树的教授。”
“教授?”
“我今天去找院长问情况,刚开始她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很忌讳车荧的事,而且没聊两句就要赶我走。后面不知道为什么,我都走到门口了她又改变主意,把我带到档案室说好些话,拿了资料给我,跟我说了一些些事,都是关于车荧。”
车内的灯光不算明亮,有些发橘红。
易雪绒打开陈旧的牛皮袋,从里面拿出相关资料。
几秒钟后,她又把东西放回去:“东西还是您自己看吧。今天跟院长聊了一天,我现在超级压抑,我觉得晚上可能都睡不着觉了,好难受。”
收养奶油小布丁的是一对博士,能坏到哪里去?
易雪绒到底又听见了什么才有这样的感慨,车荧又是经历了什么,或者说做了什么,才会被一对博士夫妻弃养?
伊志行结束了通话,矗立在漆黑的茶室,无声思考。
厨房里传来啪嚓一声,像什么打碎。
他急忙回神,大步跑回去:“车荧?”
“对不起。”车荧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地上是一只碎碗,已经摔成好几瓣,完全不能再用。
他的大眼睛里充满泪花,看着伊志行,稍微眨一眨眼就哭了出来,哭着讲:“对不起,我只是想拿一个碗吃水果罐头,我会赔钱给你……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不乖,我会受惩罚的……”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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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荧的小手用力抹掉了眼泪,弯下腰就要去捡那些玻璃碎片。
伊志行一个箭步过去,捏着车荧细细的小手腕将他手里的碎片甩掉:“你不要哭,碗不值钱,别划伤了手,我来弄。”
“对不起,对不起呀。”车荧哭着向他道歉,“都是我不好,是我笨蛋,连一只碗都拿不好。”
伊志行没有讲话,一只大手包裹着他两只小手把这孩子拉到一边,拿来扫把清理干净地上的碎片,检查过周围,确定没有残留,不会扎到他脚,心里悬起来的巨石才落下。
“过来。”伊志行冲车荧招手,“来我这,宝宝。”
车荧抽噎着走到他身边去,他今天本来就很难过,闻到伊志行身上好闻的雪松气味,看他不吵自己,又委屈地哭:“你教训我吧,是我做错了事,我不会说什么的。”
“你没有做错事,我也不会教训你。”伊志行坐在椅子上,把车荧拉到跟前,握住他两只小手,“你跟我说你哭什么,我批评你了吗?还是骂你了,说你犯了错误?”
车荧抽噎着摇头:“没,没有,你什么都没有,你是好人。”
“那为什么让我教训你?”伊志行被这孩子哭啼的小模样弄得心疼,大拇指抹掉车荧脸上的眼泪,温柔地问,“是你以前打碎碗被人狠狠地骂了是吗,所以才觉得自己犯了错?”
车荧一抽一抽的,被他猜中,就点头。
“是谁骂你?徐新荣?”
“不是。”车荧还没讲话,泪珠又蹦了出来,“是,是爸爸妈妈骂我。有一天吃饭,我去端碗的时候菜太热了,我没有拿住,撒了一地,爸爸妈妈很生气,然后我就挨了吵。”
伊志行皱了下眉,问:“他们对你很凶?”
“也没有凶呢,就是,嗯,就是很奇怪,好像喜欢我,也好像一点都不喜欢我。”
“这是什么意思?”
车荧张开嘴,还没讲话又闭上,似乎很抗拒提到父母。
伊志行想起易雪绒说他养父母都是博士,一个心理学,一个医学,问车荧:“是不是他们会经常让你看什么看不懂的书或者一直做功课,考不好你就挨骂,小事情也惯得很严格,乱七八糟的礼仪必须遵守?”
“不是,爸爸妈妈没有这样子。”
“那是什么?”
车荧刚才还有点想说,现在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说,嘴巴都绷紧了,好像说出来他就会死掉。
“你不想聊他们咱们就不聊。”伊志行深处双臂,抱住怀里这个小小的奶油小布丁,蹭一蹭车荧的小鼻梁,“什么东西用钱都可以买到,唯独人不行。那你说是东西重要还是人重要?”
车荧感受着伊志行讲话时的鼻息落在他脸上,痒痒的,湿润的,他的怀抱也是那样宽阔无垠,让车荧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
荣哥说的对,伊志行确实可以保护他。
只是站在他身边,车荧就觉得世界温度上涨了好多好多。
他一点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觉得冷。
温暖的感觉像一只沾满毛绒的小锤子,打开了他紧闭的心扉。
车荧没有讲话,嘴巴扁扁地垂下去,一颗小脑袋扎进伊志行胸口,把自己的小身体蜷缩成一团,挤进他两条腿中间。
然后软溜溜的滑下去,小手抱住伊志行的腰,枕着他的大腿,无声掉小珍珠。
伊志行被车荧的动作弄得心软化掉,手掌下去捏捏他的脸,问:“想明白了吗?东西重要还是人重要。”
“……”也不是很难的高数问题,过了几秒钟,站在他大腿上的软小孩轻轻嘟囔了一句,“是人重要。”
“不是人重要。”伊志行指关节蹭掉他的眼泪,“是车荧宝宝最重要,能不能记住?”
“……”
车荧这下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把一张脸埋在伊志行腿上,两只小手抓的越来越紧,又一次将他运好的衬衣弄出两团皱。
没一会,伊志行听见有一只奶油小布丁趴在他腿上哭的好响,好响。
——像是被扒掉了外面花花绿绿的包装纸,一个人走在40度的烈日夏季街头,晚上就被晒化掉一样。
偶尔将眼泪抒发一下也不是不行。
伊志行没有着急哄孩子,坐在那里一下一下拍着车荧的后背,偶尔摸一摸他那个带两只小耳朵的帽子,还有他细软的发梢。
他一直等着孩子哭啊哭,哭掉了所有委屈,所有不安。实在哭不出来了,才抽纸巾擦干净车荧的小花猫脸蛋,去给他盛橘子罐头:“现在应该冷凉了,刚好可以吃。眼泪是个好东西,偶尔流一流可以洗刷眼睛里的灰尘,但要是天天哭,你觉得好不好?”
“不好。”车荧什么都知道,伊志行老夸他是聪明宝宝,时间一长他就真的变成了聪明宝宝,“不能老是哭,老是哭不好。”
多余的话一个字也不必讲,伊志行把糖水罐头冷好,小勺子给车荧。
“尝尝看,伊志行牌的糖水罐头。”
车荧从他腿上爬起来,觉得好好笑:“一只鞋的牌的糖水罐头。”
“伊志行。”伊志行无奈之余,后知后觉,“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是不是?”
车荧点头,拉过来高脚椅在他身边坐下。吃了一片橘子后甜的不行,眼睛都眯起来,很幸福的小刺猬样。
“那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他小声问伊志行。
“你叫车荧。”伊志行当然知道车荧叫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车,荧光的荧,对不对?”
“对,你全说对了,你真厉害。”
有一个小朋友高高竖起了大拇指,伊志行于是也笑了,同样伸出手回应他,“我叫伊志行。郑伊健的伊,胸怀大志,我行我素,伊志行。你要是能记住我的名字,同样很厉害。”
车荧挖了一大个橘子放进嘴里,腮帮子吃的鼓囊囊,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伊志行眨巴眨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颗橘子吃完了,他又盛了第二颗放进嘴里,重复这样的动作,还是看着他,继续眨眼睛。
连续好几次都是对着伊志行的脸吃橘子,这件事本来就有点搞笑。
“吃东西为什么一定要看我?”伊志行伸出一根手指把小朋友的脸蛋推回去。让他目视前方,“好不好吃?”
“好吃。”车荧放下小勺子,两只小手捧起碗咕嘟咕嘟,把一碗糖水喝的干干净净。然后一擦嘴,把自己的小碗举起来给伊志行看,“你看看,我吃的干干净净。”
“真厉害。”伊志行问,“还吃不吃了?”
“不吃了。”车荧把空荡荡的碗放回桌子上,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又一张纸币,在桌子上用小手捋的平平整整。5块,10块,就那么数着,“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我们还去吃上次那个粥,就是有很多菜的那个……让我请你吃饭吧!”
车荧问伊志行,“好不好呢?我请你吃饭,行不行?”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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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志行还没看过奶油小布丁这么大方。
看小车荧一张一张用小手指点着数钱,没有打扰。
半天等他数完,问:“你打算请我吃多少钱的饭?”
“80块。”车荧把手里的一把钱全都叠在一起,从中整整齐齐按了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抓住伊志行的大掌,把自己的钱全放他掌心里去,“我请你吃80块的饭。够吗?”
“够了。”伊志行没打算真让他请自己吃饭,考虑到这是小朋友的心意,又抽出来一张5块的,剩下还给车荧,“这些就够了。”
车荧才不相信这些就够了,“上次你带我去那家店吃饭花了300多,我也不傻,5块和300块是不一样的,5块钱买不了300块的东西,这个你得听我的。”
伊志行差点笑出声,“你怎么那么可爱?还让我听你的。”
“那我说的就是对的,你不听我的怎么办呀?”车荧又把钱还给他,“我花了10块钱买橘子,坐公交车去看荣哥又花了10块钱,剩下80块请你吃饭,剩下的钱可不能再花了,我得攒着,我还想回老家呢。”
“你知道老家在哪?”
“我知道呢,我之前跟荣哥跑去院长办公室偷小蛋糕,偶然看到的。”
“是在哪里?离这座城市近吗?”
“我也不知道。”车荧想了想那个地方,和伊志行说,“荣哥说是在北方,好像很冷很冷的,可是我也没有去过。”
“北方,而且很冷。”伊志行脑海中的地理图拽出来扫了一遍,“靠近漠河?”
“嗯嗯,是的。”
“那确实够远。”
伊志行很快又想起来另一件事,“你怎么知道老家在漠河?”
“我从我自己的那个档案里面看的。”车荧说,“我当时也不认字,但是我看见自己的名字了。荣哥就跟我说上面记得都是我的事儿,他说我被院长捡到的时候铺盖里面有张收据单,上面写芳远市妇幼保健院,也许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吧。”
芳远市在国内最北部,而且和俄罗斯挨的很近。
那边做生意的外国人很多,出入往来都很方便,也有最大的国际贸易市场。伊志行刚碰见小车荧时他瘦乎乎的,头发细软,睫毛很长,长相乍一看就不像纯种国人。
当然了,他当时太瘦,也有营养不良的可能。不过现在这么一说,如果他真是在那边出生,是个小混血也不意外。
毕竟那边打界,俄罗斯人特别多。
伊志行在茶室等了一下午,好悬这孩子是平安回来的。
要是真出点事,他一定不会好过。
收拾了东西,给车荧带了件厚一点的毛绒外套,伊志行这就关了茶室,开库里南带他去粥铺吃饭。
粥铺什么时候都人满为患,尤其天气一上冷,晚上喝一碗热乎乎的粥比在外面吃烧烤更舒服,店里坐满了客人。
来过一次,再来这里,车荧驾轻就熟,率先找了个座位坐下。
“你要稀饭?”伊志行脱了外套搭在椅子背上,“有没有想吃的菜?我去拿。”
“什么都行啊,什么都好吃呢。”车荧不爱吃海鲜,但是这家店做的生腌味道确实不错,而且上次那种罗氏虾吃起来是甜甜的,一点也不腥,他还挺喜欢。
“在这里坐一会,别乱跑。”
伊志行交代一句,这就跟人群往前走,去窗口点餐。
车荧小小一只窝在自己的座位里,东瞅瞅,西望望。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抬头瞅着桌子上面悬挂下来的灯泡,一颗小脑袋跟随它晃来晃去,险些给自己催眠,在木头桌上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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