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是追责,但毕竟是好话,为了车荧考虑。
伊志行的不悦收了些,说:“车荧中午在我办公室,说着话突然失去意识,口吐白沫倒地。医生看了说是突发性癫痫,他还吵着头很疼,之前有没有这样的事?”
徐新荣听的目瞪口呆,半天都没说出话。
“你知道什么?”伊志行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肯定知道内情,双手插袋,问徐新荣,“关于车荧,是不是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我——”徐新荣悬在舌头上的话马上要抖出去。刹那间话锋一转,又问伊志行,“你觉得老板怎么当的?什么都不知道,你算什么老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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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跟我说过过去。”伊志行说,“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你和车荧是被一对博士收养,只有你留在那个家里,车荧则是被弃养,被赶了出去。原因呢?”
他问徐新荣,“车荧被赶出去的原因是什么?他身上,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你去问他啊!”徐新荣情绪突然变得激动,“问我干什么?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我也是受害者,跟他一样的受害者!你他妈别想把罪怪我头上,跟我没关系,真说起来当年要不是车荧一定要把我带过去,我他妈的早过上好日子,怎么可能天天像活在地狱里?!”
他吼叫声很大,走廊里的病人全都驻足往这边看,连护士也被惊动,只是犹豫着要不要过来劝架,毕竟是私事。
伊志行见惯了大场面,无视那些目光,当周围空无一人。
他心中有一个非常符合现实的可能,事已至此,他不舍得去刺激车荧第二次,也只能问徐新荣,渴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何博士夫妻俩对你们做了什么?”
“……”
“准确来说,他们对那些收养的小孩都做了什么?车荧的档案上没记载他智商有问题,他脑袋也没瘦过外伤,导致他一部分失智的真正原因,是不是和何博士两口子有关系?”
“……”
连续几个问题出口,徐新荣面色越来越白,仿佛用刷子涂了一层厚厚的漆。
伊志行看着他抱着自己的脑袋,挫败地在原地蹲下,所有想法在这一刻都得到验证。
刹那间,痛心不已。
“车荧身上那些注射的痕迹,不是一心孤儿院院长说的那样他有坏习惯。而是在收养期间被养父母弄出来的,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徐新荣想起何宏图和车雪,脑海中浮现过那恐怖的一幕又一幕,身体忍不住颤抖,“你别问了,跟你没关系,这件事跟谁都没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伊志行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高大身影周围聚拢着一层黑雾,脸上布满怒意,“车荧跟我说什么,你知道吗?他说他会死,他要是死了,让我把他埋在茶室前面的桂花树底下,因为他把我当成爸爸,他不想再可怜巴巴地流浪下去!”
徐新荣被伊志行吼的失去理智,所有情绪冲到心头,他同样愤怒至极:“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在孤儿院的时候我确实拿他当我亲弟弟,我也答应了要保护他一辈子!何宏图和车雪来院里挑人,选中车荧,他一定要我跟他一起走,那个时候我有多高兴你知道吗?我他妈天真的以为自己是脱离苦海,是要去过好日子!结果呢?”
伊志行松开了徐新荣:“结果呢。”
“结果那根本就不是家,那夫妻俩根本就他妈不是人!”徐新荣猛扯开自己的病号服,刹那间皮肤露出来,影片胳膊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针眼,不知道被扎过多少次,有些已经完全和毛孔混在一起,除了上面的药物残留以及氧化变色,几乎看不出来半点好皮肤。
伊志行十分震惊,连他这样见过大场面的人都被吓到了。
这哪是胳膊,哪是一个正常的人的皮肤。就算是他姐姐伊仙仪在香港开了家美容药物研究所,那些实验小白鼠身上的注射痕迹都比徐新荣胳膊上的少,他这根本不是一条胳膊,而是针眼上长出来的一条手臂,简直恶心到让人头皮发麻,险些反呕。
“这么多年,我说过什么,我恨过他吗?没有啊,我只是觉得我命该如此,我就该倒这个霉,所以我讨厌他的时候就花他的钱,那是我应得的,要不是他当年拉我一起去,我也不会受这个罪,被折磨那么多年,比他可惨多了。”徐新荣狰狞笑着,把袖子一点点放下去,“何宏图和车雪对我们这些收养的小孩做了什么,窥见冰山一角,相信你也得到了答案。该我问了吧?车荧住院怎么回事?”
伊志行静默后,告诉他:“突发性癫痫。”
“能理解。”徐新荣自嘲地笑,“跟我一样呗,也是因为那两口子。”
他的语气,他的言语,伊志行很不喜欢。
可这种时刻不是谈论他满不满意。他要的只是真相,是一个谜底,关于车荧那个孩子身上最大的谜团,以及相关解析。
走廊人来人往,看热闹的最后还是散去。
伊志行抬起手掌,放在徐新荣肩上,拍了拍他:“你也是受害人。但不要怨车荧,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只是一个小孩,一个渴望家的小孩,他没有任何预知未来的能力。”
徐新荣看着他握住自己肩膀的手。
伊志行手掌很宽,手指也很长,他的手掌在香港那个上流圈子属于一看就是达官贵人的手,连小时候风水大师看相都说他这双手是帝王手,得天下,做大事。
徐新荣之前做模特,Amy还养了一大部分手模,专门给那些手不好看的模特做替。
但他今天看见伊志行的手才发觉,原来有人赖以生存的长处,在有钱人那里根本不算什么。有些手一小时才能赚500美金,有些时候一分钟就可以砸出去一千刀,阶层分明,伊志行这种与生俱有一切的人,他们底层永远没得比。
“你多大来着?”徐新荣冷不丁问了句。
“四十三。”伊志行收回手,“你想知道什么。”
“四十三。”徐新荣自嘲,“保养的真好,看着也就三十岁,哪有老头子的痕迹。”
伊志行突然笑了,在徐新荣满脸尴尬问他笑什么时,告诉他:“你总是花车荧的钱,凭这一点,我对你印象非常不好。”
徐新荣丢了面子还咋呼:“我花他钱怎么了?小时候哪次挨打都是我替他,我保护他,这是我应得的,谁让他把我拽进地狱里。”
“孩子气。”伊志行难跟徐新荣多谈,粤语点了他三个字,转身要回病房。
徐新荣看着他的背头,还有那高大身影以及名贵的衣裳。内心呼的一股春风,叫伊志行:“你等会。”
伊志行停下,看她。
“我之前做模特,不过跟同行闹了点矛盾,现在估计也回不去那行。”徐新荣摸了下鼻子,“你茶室缺不缺人?不如我过去给你干,薪水和车荧一样就好,我可以跟他做一样的事。”
“你不能。”伊志行打断他。
“为什么?”徐新荣自尊心受挫,不服气,“车荧那活儿都能干,我一个正常人,比他差?”
“你不比他差,所以这个岗只留车荧自己,不能给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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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徐新荣吃不到葡萄说酸,“你都四十多了,这么关心车荧,不怕你家孩子吃醋,觉得亲爹对其他小孩太好,怀疑你有私生子?”
伊志行说:“我没有孩子。”
“那你老婆呢?你老婆总不可能一点都不在意。”
“巧了。”伊志行梅开二度,“我也没有老婆。”
“你都40多了,不生孩子也不讨老婆,不会有什么毛病吧你?”徐新荣总算找到优越感,眼皮从上翻到下,又从下翻回去,嘲笑伊志行,“没想到有钱人还是有自己的烦恼,性无能是个大事,想来你也很渴望有个正常的身体,不然长个那玩意却没用武之地,正常人谁不心烦?”
伊志行叹了口气,评价他:“你真是无聊至极。”
他推开门,回去病房。
徐新荣就这么隔在外头,半天叹口气,自找没趣,也回自己病房。
车荧这次发病,很大一部分是心理原因。
他的身体状况在离开何宏图家后渐渐有所好转,心理状态却一直扎着根刺。肉里头的刺很难真正拔出来,徐新荣跟他说见到了何宏图和车雪,车荧想起当年事,那痛苦的深渊再次将他拽下去,他的身体也出现了应激反应,不由自主就会发病,仿佛回到那个状态,不受控制。
伊志行在病房守到下午,车荧迷迷糊糊爬起来,看见周围全是白色的,手上还扎了一只输液管,吓一大跳:“怎么,怎么回事!”
他抬手去拽输液管,伊志行忙按住车荧:“你这个小皮猴子,明天还要输液,输液管拽了还得挨扎一次。”
车荧一天输液可不干,泪眼汪汪,还没说话就要哭了:“不输液,输液干什么呢?我要回去,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儿,我害怕。”
“你不害怕。”伊志行坐到床边,按着他两只小手,“你是勇敢的孩子,明天输完液咱们再回去。”
“我现在就要回去。”
“不行,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车荧这下真的掉下小珍珠,“我说可以就是可以。”
“你知道你在我办公室怎么了?”伊志行给车荧订的独立病房,周围没人打扰,他怀里抱着软塌塌的孩子,讲话声音很低,哄这个哭鼻子的小孩,“你一下子就晕过去了,像个被子弹打中的小鸟一样直蹬腿,还吐沫子,把我吓得不得了,差点我也跟你一起躺下吐沫子。这多可怕啊,是不是?”
“你才没有。”车荧被伊志行的话都说乐了,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又想哭又忍不住笑,“你在骗我,你才没有吐沫子。”
“是吗。”伊志行逗他,“那我现在吐给你看?”
“不要。”
伊志行知道这是哄好了,大掌捏住车荧两只小手轻轻拍一拍,下巴贴着他细软的发丝,满眼怜惜,“明天再待一天,医生说没事,咱们立马回去。”
“要是医生说有事呢?”车荧接受不了,闭上小眼皮,一抽一抽地哭,“带我回家吧,我真的不想在这,我一个人睡觉会怕的,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也不回去。”伊志行大拇指擦掉他眼泪,说,“晚上我住这儿,陪着你一起。”
“真的吗?”车荧看看周围,“可是只有一个床。”
“我睡沙发。”
“不可以。”
“不可以?”伊志行笑了,问车荧,“那你说什么可以?”
“你睡床。”车荧一边吸气一边哭,小手紧紧抓着伊志行的大拇指,跟他说,“我们两个都睡床,这样才可以。”
“你不要哭。”伊志行抽纸巾给他擦干净小脸蛋,“你好好讲话。”
车荧就把眼泪咽下去,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今天晚上跟我一起睡床,你不回,跟我一起在这里。”
“可以。”伊志行看他不哭了,问车荧,“床这么窄,只能睡一个人,那你半路掉下去怎么办?”
他原本以为这么一问就会难住这个小朋友,让他知难而退。
结果车荧小脑瓜倒是很开窍,指着床边的安全护栏,跟伊志行说:“我们两个把这个全拉上去,然后你搂着我睡,这样我就不掉下去。”
他说完就要把那玩意拉起来,伊志行看他小手一弯,滞留针差点扎破血管弄出血,心里一抽,赶紧捉住车荧的手放下去。
“我知道了,晚上再弄起来一起睡。你这个手要注意,里面有针头,别弄伤自己。”
车荧在他怀里安静下来,靠着伊志行肩膀,从液晶电视里看着倒映出来的两人的身影。
伊志行察觉他的神情,顺着车荧实现抬头,也看液晶屏幕。
小小的,软乎乎的一团孩子窝在他怀里。两只小手攥着他的大拇指,一动也不动。头发细细软软的,瞧着那么乖顺,可爱又可怜。
想起徐新荣走廊里说的,伊志行不自觉收紧胳膊,抱紧了小车荧。
“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可以。”
“好。”伊志行贴着车荧小脸蛋亲了一口,摸一摸他小眼眉,“你在这儿等一会,我去买。”
车荧就乖乖躺下来,两只小手扯住被子,盯着伊志行离开病房,真的没有乱动。
伊志行离开病房,一直到进入餐厅,才给易雪绒打电话。
他今天离开茶室,跟以前没什么大区别。本来他在香港的时候这边也是易雪绒一个人管理,只是车荧突然发病措手不及,现在知道真相,伊志行唯一想法就是尽可能让车荧放下过去,不再受何博士夫妻俩影响。
说了情况,易雪绒听完同样沉默。
“所以,不是车荧有什么不良习惯,而是收养他的那个家庭有问题?”
“可以这么理解。”
“真想不到是这样。”易雪绒确实震惊,“两个人都念到博士那个程度,怎么还能做出这样的事?就是说,他们在打着收养的名义用这些小孩做实验?”
“具体情况除了当事人谁也不清楚。”伊志行说,“我想让你再去孤儿院一趟,最好拿到收养人的资料。”
“为什么?”易雪绒不理解,“现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而且车荧估计都忘了以前的事,还有这个必要重新纠结这些吗?”
“和纠结无关,只是防范于未然。”伊志行来到窗口,选了两份粥三道小菜,说,“我有种预感,他们既然见到徐新荣,肯定还会来找车荧,不管曾经对他做过这种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尤其车荧那个情况你知道,他很容易被骗。”
“伊总的意思是?”
“我准备带他回香港。”伊志行付过钱从窗口接来饭菜,要了双份餐具,“让他留在内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和他们碰上,这是我最不想看见的事。所以,我想好了,我要带他回去,永远离开危险,躲避沼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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