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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成年人不像小孩那样童言无忌,有些话要想表达需要峰回路转,再三思考方式。
“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不用绕弯子。”
伊志行铺垫了一个台阶,易雪绒深吸一口气,说:“伊总,我认为你有些偏激。”
“偏激?”这个词伊志行很新奇,“你说说看,哪里偏激。”
“其实不需要我说什么,事实胜于雄辩,您也明白这个道理。”易雪绒说,“车荧年纪太小了,他在我眼里跟小孩没区别,何况他的智商也就是个小孩,对很多事都没有自己的考虑,听别人的也习惯了服从,没有自己做主过什么事。您当然可以带他去香港,这是您的决定,只要他同意,谁都不能说什么。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您想过吗。”易雪绒说,“您的家族背景,父母,还有那些身处高位的亲戚,他们会怎么看待车荧?会怎么认为你们的关系?”
“易经理,你考虑的还是太多。”伊志行拎着饭菜往病房走,告诉她,“这段关系的原因是我和车荧,只要他同意,我不需要考虑别人怎么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曾经有过很多后悔,犹豫,我已经四十多岁,而他才十九,我不止一次的想我能给他什么,我这样做,对他又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我否认过内心的情感,否认过想要进一步发展的欲望,直到最后我才发现,有些东西不需要这么深入的考虑,我能给的全都给他,尽全力健康地活好每一日,这就是我的分内职责,除此无他,也不需要在意别人在不在意。”
“但会有很多流言蜚语,还有抨击。不只是对你,包括车荧,他们可能会用很难听的话讲,他觉得他是有目的靠近你,这些他也不在意?”
“你说车荧只是一个智商没那么高的小朋友,我赞同这点。”伊志行说,“所以正因如此,我有100%的能力弥补那点流言蜚语带来的伤害,同样不需要考虑。”
易雪绒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发现,伊志行说的才是正理。
他的身家,他的钱财,还有家族背景……
这些东西早就超于正常人,他来说眼下考虑的只有车荧开不开心,愿不愿意跟他回去。如他所说,有质疑,有骂声,但又怎么样?他们完全可以不在意。
“好吧伊总。”易雪绒突然心中敞亮,“如果你已经做了决定,那我全力支持。”
“谢谢。”伊志行说,“尽力去拿和博士相关资料,如果拿不到就算了。车荧出院后我会带他回香港,这边还是交给你。”
“知道了伊总,我尽力。”
电话结束前,伊志行停了停。
就在易雪绒以为他还有什么安排时,伊志行说:“这几年谢谢你。你是一位非常能干的女性,我很敬佩你,希望你永远能拿出100%面对工作时的动力,八方茶室我就放心交给你。”
易雪绒一愣,还没想好回答,伊志行告诉她:“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在香港定居,不再回内地,这个茶室就送给你。作为这么多年做我左膀右臂的最后一份红利,我希望你能打理好它,爱它如爱己。”
“伊总,这份礼物太大了,您不要开玩笑。”易雪绒知道伊志行这个茶是投资了千万,他不喜欢租赁,连这一片的地皮都买下来,至今保险箱还存在那一份真金白银的地契,她还为上面的一长串零感慨过有钱万能,讨厌过有钱人几次。
“你不要推脱,小郑说你这一周在和前夫打官司,小孩学费也要交,还有房贷车贷要还,经济上很大压力。一位女性,既要顾家庭还要忙事业,已经很了不起。你是我见过最有商业能力的女孩子,我不希望你被这些琐事绊住腿脚,失去魄力。”
“伊总。”易雪绒鼻子一酸,还没说话就哽咽,“对不起,这是我的私事,而且家丑不可外扬,我就没告诉你。”
“不用道歉,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它,同样尊重你。”伊志行跨上台阶,进入住院部的楼,讲话声音也低了一些分贝,“希望我能真正帮到你。老板也好,朋友也罢,如果需要请律师或者付诉讼费你别客气,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你。”
易雪绒这个星期过的很不好,从发现丈夫出轨到第三者领着私生女上门,他们一起提出离婚,她全盘接下,都没忍心告诉儿子。
家丑确实不可外扬,但真正遇到问题,身边一个能说的都没有,易雪绒内心凄凉,说不出的孤寂。
“伊总,没想到最后拉我一把的还是您。”易雪绒坐在车里,掩面哭泣,“初见的时候我记得也是这么一个晚上,我和他吵架,他把我赶出来说我靠他养活,一直白吃白喝没有用处。我本来是离家出走去寻短见的,是你收留了我,一步一步教我做事,把我培养成茶室经理。这么多年我把您当成亲哥哥,但我知道您更是我的上级,我的引路人,所以我每天都想着怎么样变得更好,不辜负您的期望。我把工作做到最好,家庭也照顾得井井有条,可我想不到就算今非昔比,该出轨的人还是选择了伤害我和儿子。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同一件事,他对我做了又一次。”
人往上走的越高,身上的千疮百孔就越要用锦衣华服掩盖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伊志行听完易雪绒叙述这些,没发表看法。
等她情绪稳定,终于下定决心一刀两断,不再献祭自己,他才说:“珍重自我,大道敞亮。恭喜你,崭新的人生很快就能重启。”
“是啊。”历经沧桑,易雪绒也终于笑了出来,“愿前途顺利,我们都是。”
结束电话,伊志行打开门走了进去。
答应他好好等待的车荧从床上爬起来,乖乖掀开小被子,将床头柜收拾的干干净净,拿纸巾擦一遍:“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我差点哭鼻子。”
“是吗?”伊志行把饭菜放在桌上,塑料袋在盒子上弄好,摸一摸车荧的小脸蛋,“答应你的事我怎么能不做到?言而无信可不行,下次你也就直接跑了,是不是。”
“是,你说的都是。”
伊志行笑了,餐具交给车荧,“慢一点,粥很热,不要烫到。”
夜晚还很长,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他希望车荧不要害怕,他可以享受晚餐,和他一起,慢慢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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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荧真的好饿,好饿。
睡觉不费体力,可是睡醒之后那种空洞的等待感让他内心焦急,热量也全都耗费掉,身体变得越来越冷。
他不知道伊志行会不会回来?
如果他不回来就那么走了,车荧一定会难过。
可是难过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上总有人骗他,像何宏图和车雪,在他小时候总是骗他要给他好吃的糖,结果等他进去房间,他们就会把他固定在一个很奇怪的仪器上,用长长的针头扎进他的身体,往他头上贴一堆电磁片,对他做很痛苦的事。
“我……”想起过去,车荧暂停用餐,坐在床边,两只小脚丫垂在空中对伊志行说,“我常常被人骗,他们总是说对我好,给我好吃的,但是什么也没有,只有很痛很痛的针扎进手里,还有会抽疼的片片贴在脑袋上,像是电击。可能我真的是笨蛋,总是被骗,还总是相信爸爸妈妈,一次又一次。”
伊志行听他说这些,感同身受,心如刀绞。
“你先吃饭吧,过去的事不会重来第二次,我向你保证,他们也不会再伤害你。”
“你是个好人,你不会骗我,所以我好爱你。”车荧扔下一句,冲伊志行傻傻的咧开嘴笑了。
低下小脑袋吃他买来的饭菜,又听他的,什么都不在意。
太善良的小孩总是会被欺负。
伊志行牙齿隐隐发硬,看了车荧一会,别过头去。
几十年来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听一个孩子诉说小时候的遭遇就为他心痛百倍,希望时光逆转,好有机会把他从何博士的家里带出去。
“后来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自己就不在那个家里了。”车荧咀嚼着一根上海青,说,“我的脑子变得很差,很差,什么事情都记不住,我总是挨骂,干活的时候少扛一只箱子会挨吵会挨打。但是就算偶尔来一下也没什么,因为没有像在爸爸妈妈家里那么疼了,那个时候我觉得真好,老天爷把我救了出来,我再也不用每天被针扎,好幸福。可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呢?”
伊志行喉咙被人扼住,沙哑地问,“想不明白什么?”
“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爸爸妈妈就不要我了,是不是因为我太笨,还总是晕倒,所以他们觉得我很没用,就把我扔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去。”
“……”
伊志行不知道何博士夫妻俩到底对那些收养的孩子做了什么实验,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车荧说的全是真的,他根本不是出生就低智,也许是被那些注射药品弄坏了脑子,没有再实验下去的必要,才被何博士夫妻俩抛弃。
他并不了解何博士是谁,问车荧:“你记不记得收养你的人叫什么?”
“记得呢。”车荧吹了吹小米粥,说,“爸爸叫何宏图,妈妈,妈妈叫车雪,和我一样,都姓车。”
伊志行总觉这两个名字非常耳熟,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好,吃饭吧,不提他们。”
他安抚好车荧,看他乖乖吃东西,内心画了一个巨大的问号。但很快他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再伤害车荧。
他顶多知道那两位是谁,以后禁止他们出现在车荧身边,就可以。
……
病房的夜晚很安静,大部分病人待在房间玩手机,剩下一部分老年人没什么玩的,就在床上干躺,没一会便睡着,没动静。
晚上不需要输液,吃过晚饭洗漱完,伊志行直接将门反锁,挂上了床帘。
他定的独立病房光床位费就要500元,有独立洗浴,还有沙发,电视,属于VIP,比其他的双人间三人间清净好多。
洗漱出来,车荧躺在床上,已经把安全护栏升起来一侧,正乖乖等他。
“你上来,挨着我睡吧。”
看见伊志行,车荧小手拍拍自己空出来的另一半床,“我的衣服叠了一个枕头,你可以枕着我的衣服,和我一起盖被子。”
伊志行从来没跟人同床共枕过,来到床边坐下。
转头看车荧,看他一双眼像宝石亮灿灿的,里面充满了期待和开心,在他额头上贴了贴,低声笑道:“你怎么这么高兴?”
“高兴怎么啦,高兴不好啊?”车荧两只小手扯着被子把自己的下巴盖起来,笑的不得了,“我一想到你跟我一起睡我就开心。在茶室也是这样的,我跟你睡在一起,你还抱着我,我一点也不做噩梦,可好呢。”
“记不清了。”伊志行说,“我抱着你,什么时候。”
“你怎么不认账?你真的有抱着我呀。”车荧爬起来上半身趴在床上,看伊志行不躺下,拿小手拍拍他,“你睡觉,你躺下,听话,快。”
“……”他怎么这么积极?
伊志行还想逗孩子,看车荧抬手来拉他,留置针又被折弯,赶紧把他手放平,“别乱动。”
“你躺下。”车荧觉得手有点疼,乖乖搭在一边的护栏上,“我的手开始疼了,你挨着我躺下,行吗?”
“行。”伊志行关掉头顶的灯,只留了一盏安全地灯,在车荧身边侧身躺下来,“这样?”
车荧在黑暗中看着伊志行的脸,他的五官俊朗深邃,之前在财经频道工作,跟数字打交道养成了一副不苟言笑的习惯,私底下也很少笑,乍一看面相冷冷的,还有点凶。
医院的床很窄,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躺着,就这么注视着彼此。
看了有半分钟,车荧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伊志行抽泣。
他这样的反应很异常,伊志行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了,手掌拍一拍车荧的小肩膀,说,“漂亮的宝宝怎么总是流眼泪?你真要变成个核桃精,把眼睛弄肿?”
“我,我还是想叫你爸爸。”车荧知道伊志行不喜欢他哭,尽力控制着不哭出声,说话却是断断续续,“可是我知道,你不喜欢当爸爸,我这么叫你你会生气。”
“为什么一定执着于叫我爸爸?”伊志行被车荧的理由弄得哭笑不得,揽住他肩膀,低声问,“我没有结过婚,也没有生过小孩,你这么叫我爸爸,如果被别人误会怎么办?”
“为什么会误会呢?”车荧问,“误会又怎么样呢?你给我当爸爸不可以吗?是不是一点都不可以?”
“理论上讲是可以。”伊志行说,“但如果你叫我爸爸就不能喜欢我,因为这是……”
他停了停,知道车荧听不懂,但还是解释给他:“这是伦理问题。意思就是,不太可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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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叫你什么才能喜欢你?”车荧这颗小脑袋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叫你什么,才可以喜欢你?”
“嗯,我想想。”
伊志行抱着这颗发问的奶油小布丁想了片刻,黑夜中,勾起了嘴角。
“如果是从一般情况来说,只有恋人关系才能谈论喜欢和爱意。”
车荧听见恋人两个字转过来,小手摸一摸伊志行的嘴唇。
就在伊志行问他“想耍什么坏招”之际,车荧突然凑上来,亲了他。
和上次那个吻完全不同,这次的亲吻没有立即分开。车荧亲上来,一点也不后退,就这么抱着伊志行把自己的小嘴巴和他的唇贴在一起,像涂了一层奶油胶,一动也不动,就这么紧紧贴在一起。
车荧嘴唇很软,伊志行在财经频道工作的时候总是会在下午4点钟点上一份奶香焦糖布雷,不是为了吃,而是因为它放在白色的容器中很软,摇摇晃晃,特别可爱,可以解压。
车荧贴着他的这个亲吻,让他想起工作时期常常点的奶香布蕾。
又软又嫩,还透着奶呼呼的香气,真像个小孩一样。
尤其他头发还是麦穗一样细细软软的,就算搞成个小鸟窝儿照样很可爱,从头到脚找不到半点坏心眼。
何况他只是想亲一亲,又有什么坏心思?
伊志行没有拒绝,就这么任凭奶油小布丁贴着他的薄唇。
车荧看伊志行不生气,以为他允许自己这样,退下来一点又贴上去,舔舔他的嘴,再咬一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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