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态度刺人,陶川东这次没打他,在香烟快吸完的时候,难得平静地说:“以后我不会再管你,随便你怎么做。”
陶川东说:“我现在就一个要求,陪奶奶回市里。”
“我……”
“听我说完。”陶川东对他失望透顶,“只要奶奶病情稳定下来,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愿意和谁待一块儿就待,我不会再打你骂你。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这话和断绝关系没什么区别,陶汀然还是没说话。
陶川东以为他还在不满,于是拧了下眉:“做人不能太自私,你还想奶奶在这里陪你耗到什么时候?这次能找回来,那下次呢?我不想说你,自己好好想想。”
这一走起码在高中毕业前不能回,周其律家熄了灯,与夜色融为一体,陶汀然站在窗边看了很久,回到床上时手脚冰凉。
他摸过枕边的手机,解锁,不等他找到周其律,对方早在一个小时之前先找了他。
是一条长达一分钟的语音。
陶汀然点开,霎时空荡安静的房间响起周其律温柔低缓的声音。
“We had our heads in the clouds”
“Thought we had it all figured out”
“Planning to fly away”
………
歌声中夹杂着细微的电流,与之前听过的哄睡小曲不太一样,陶汀然一遍遍播放,听着这首对方说不唱,转头却特意录给他的歌。
他曾在公交车上与周其律共享过耳机与音乐,再次听见这首歌,种种过往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一帧帧滑过。
那天下午零碎的光透过窗帘,似乎又洒在了他身上。
与那时什么都不在意的状态不同,陶汀然只感觉四肢百骸都隐隐作痛。
旧时阳光好似在寸寸腐蚀着他。
第二天陶川东把家里都收拾好,和奶奶商量回市里。
奶奶下意识去寻陶汀然的身影,但对方并不在她房间,“然然不去我就不去。”
“他也去,”陶川东帮他老妈穿袜子,好声好气地说,“我昨晚都跟他说好了,他舍不得你,说一定要跟着走,你在哪儿他在哪儿。”
陶汀然从客厅路过,听见奶奶犹犹豫豫地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等会儿自己问你孙子。”
陶汀然想了一整夜,突然间说不出“我不走了”的话了。
半晌之后,他默不作声地出了门。
第无数次来到周其律家门前,陶汀然怔怔的,不去敲门,也不出声叫他。
周其律早就发现他在门外,门中缝隙隐约窥见对方落寞的身影。
他注视良久,明知陶汀然在他与奶奶之间挣扎痛苦,最后依然选择打开了门。
他不要陶汀然痛苦,所以装作不知道,装作诧异,装作豁达大度,装作……舍得。
“怎么来了不进来?”周其律笑了下。
陶汀然似乎没想到会突然开门,快速偏过脑袋抹了下眼睛,若无其事地挤出一抹笑,“我以为你没在家呢,老农没叫你去学校吗?”
“叫了。”周其律单手搂住他的腰,直接抱进屋里,“吃早饭了吗?你药还在我这儿。”
陶汀然搂着他的脖子,摇头说:“没有。”
“那在我这儿吃了回?”陶汀然不松手,周其律就这么抱着他黏黏糊糊地走路,像在跳婚礼上的一支舞。
陶汀然蹭蹭他的脖子,说:“好。”
他们最后一起吃了一顿早餐,周其律看着他服下药,摸他没有发烧,但见陶汀然穿得单薄,回房间给他拿了一件外套。
“剩下两天的药给你放右边口袋了,饭后记得吃。下午我去学校,晚上回来再……”
“我要走了。”陶汀然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哭了。
他看着周其律,带着哭腔,“我要走了。”
周其律手指蜷缩了一下,眉宇间闪过几瞬痛楚。他想自私一回,可是又做不到让陶汀然为难。
他抬手把人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背心,柔声说:“有什么。”
像是没什么大不了,他说:“走了晚上也能见。”
“我下课就来找你,买最早的一班高铁。”
陶汀然还是摇头,不想周其律这么累。他抱紧些,吸了下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哪儿也不要去,我很快就回来。”
“等我就好。”
周其律轻轻吻了他一下,笑着说:“好。”
陶家没到中午就走了,周其律目送小轿车走远,黑背狂吠着去追车,但是也没能让他们停下。
飞速驶离的后视镜中,它再次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周其律跑到路边将黑背唤回,此时一辆满载沙土的货车“轰隆”驶过,尘沙迷进眼睛,他闭眼的瞬间,落下一滴泪。
“呜……呜……”黑背跑回主人身边,仰着脑袋望向周其律,低声哀叫。
在它的世界里,同样被抛下的还有周其律。
他们身边再次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说】
心酸酸的(落泪)
补昨天的一更,晚上再更一章。谢谢读者朋友们鼓励我!续上命了我oo
第53章 给我的卷饼小宝
陶汀然走的当天,周哑巴出狱了。
正逢周一,周哑巴给他妈打的电话,没联系周其律,省得耽误他上课。
村长也知道这事儿,因为他们家情况特殊,特意叫上几个人去帮忙打扫周家,然后去城里接人。
出门正好碰上马路边的一人一狗,村长隔着马路边往这边走边叫人:“周其律!周其律!”
浑厚的声音颇具穿透力,村里一日三餐除了听新闻广播,就是村长录播防火防盗之类的宣讲。周其律转头看去。
“你爸爸出来喽——”村长喊。
坐上面包车去城里时周其律都还有点懵。
同行的除了村长还有另外一个村干部,周其律一个人坐在后座,手掌握住膝盖,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
“谭叔,我爸他不是下个月出狱吗?”欣喜的同时有些不知所措,周其律侧脸看向隐约能看见自己身影的透明车窗,看不出来眼睛因刚哭过而红肿的痕迹。
村长开着车,喜悦溢于言表:“他表现好,减刑啦。”
“不过你今天怎么没在学校?你爸就是瞧今天是周一才没通知你。”
周其律看着窗外车流,视线从那些车牌上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与陶汀然先后经过同一条路,但是再遇见的可能微乎其微。
周其律收回目光,淡淡道:“请假了。”
“生病了?”
“嗯。”他不想多说什么,心里空荡荡的,缺失了许多重要的东西,就连他爸出狱也一时难以调动他的情绪。
“你别给我丧着个脸,没谁欠你。”
思绪万千,被陶川东忍着怒气的一句话扯回。陶汀然抬眼,与他在后视镜中对视上。
他漠然转开眼睛,不想说话。
奶奶将他的手拉在膝头握着,烦陶川东道:“开你的车,能不能消停点儿呐?”
陶川东张嘴就要顶回去,恰好来了一通电话。
手机连着车载蓝牙,通话内容谁都能听见——
“老陶,到哪儿了?”
陶汀然往显示屏上看了眼,是村长的名字。
“出城上高速都有一会儿了,怎的?”陶川东说。
“没,还好你们走得早,老周今天出狱了。”
陶汀然脑袋“嗡”的一声,恨不得立刻陪在周其律身边,和他一起去接他爸爸出狱,一起接风洗尘。
想参与对方大大小小的重要时刻。
奶奶摩挲着他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投来的目光满是担忧。
陶汀然朝她勾了勾唇,违心地说:“没事。”
下午到市里,陶川东家都没回,直接带奶奶去医院检查。
住院已成家常便饭,医院像是暂时歇脚的旅馆,奶奶从县城换到市中心又住下。
父子俩忙前忙后,傍晚陶川东的老婆付丽和陶宏江来医院换他俩的班。
付丽打开保温桶,给奶奶盛一碗虫草药膳乌鸡汤,“妈,喝点汤再吃饭,您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小火慢炖了一下午,一打开盖儿,中药材味儿与鸡肉香混杂着扑鼻而来。
汤面的泛光的油花被付丽用勺子撇开,鸡肉沉在碗底冒出个尖,两颗红枣漂浮其中,油亮亮的。
闻着香,陶川东肚子叫了一声,奶奶喝着汤忍俊不禁,“快回去吧你们,小丽你们也回去,我自己可以。”
陶宏江刚来没两分钟,听她这么一说,真作势打道回府,“那行,你……”
“我回去也没事儿,在这陪陪您。”付丽笑说,“汀然回去休息吧,你房间的床单我让阿姨换过了,回去吃了饭好好补补觉,这边我看着。”
“……”陶宏江走也不是,留也不想留,觉得医院晦气。
但儿媳妇一个半道来的外人都这么尽心尽力,他不好拍拍屁*走人,况且还是相伴几十年的夫妻,索性闭嘴坐到陪护椅上玩手机。
“对。”奶奶想起什么,瞥陶川东道,“然然学校的事赶紧办了,关键时候别耽误上课。”
陶川东连连应好,“那妈你先吃,我等会儿再来。”
父子俩独处时基本没话可说,回到家一个坐桌尾,一个坐另一端,沉默吃着饭。
阿姨带小儿子睡下,给他们盛上饭菜又回了婴儿室。
陶汀然吃完饭兀自回了卧室,父子俩当真全程无交流。
家里一年四季开着空调,室内常年恒温,此时再穿着外套会有点热。陶汀然脱下外套,从兜里摸出感冒药,倒了一杯温水服下。
他坐在茶几前,盯着那件衣服看了很久,随后伸手抓过衣服,抱在怀里闻了闻。
信息素太淡,他感知不到,也闻不见气味。只剩下熟悉的皂香还存在于领口。
他蜷缩在沙发上,躲藏在周其律的外套下,仿佛拥抱。
现在他在干嘛呢?陶汀然止不住地想,或许在和爸爸促膝长谈,围在冒着热气与香辣气味儿的火锅旁碰杯庆祝。
想念在此刻或许会成为打扰,陶汀然摸出手机,犹豫几番,最终还是没有拨出电话。
聊天框里,出现一行——我拍了拍“男朋友”
将衣服拉过头顶,他困倦地闭上眼睛,脸忽地被内侧口袋里的什么东西给刮了下。陶汀然坐起身,仔细一摸,好像是一个有厚度的小本子。
他以为是周其律没检查口袋,忘了这里还放有东西。陶汀然心道这人稀里糊涂,拉开拉链,他一顿,瞬间愣住了。
没有所谓的小本子,陶汀然拿出那个厚厚的红包,心脏仿佛层层加码,承受不住而猛然炸开。
红包上面字迹工整,写着:迟来的压岁钱,给我的卷饼小宝。
里面装有五千二百块,每一张都崭新。
大概是怕他穿着不舒服,另一侧也放了一个五千二百块的红包,没塞一堆儿。
——陶汀然,我很爱你。
有些话当面说不出口,肉麻又无所适从,周其律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他把自己所拥有的,认为是最好的一切都给了他。
想念如洪水猛兽冲破智的栅栏,陶汀然穿上外套,当即买了回長启县的车票。
“这么晚去哪儿?”陶川东正要出门,父子两人在玄关碰上。
“回去。”陶汀然说。
“回哪儿?”谁也说不准周哑巴出狱会不会报复,陶川东因此更是坚决不让陶汀然再回去。
也不换鞋子了,他挡在门前,瞪着这个不让他省心的儿子,“滚回去。”
陶汀然换了鞋,站着不动,平静地看着他爸,“这不是我家。”
话音未落,陶川东的手就已高高扬起,脸色黑沉。
陶汀然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巴掌也迟迟没落下去。
陶川东气道:“这不是你家那哪里是?你以为恙塘就是?那是你爷爷奶奶的房子,跟你也没半点关系。”
“我没说那是。”陶汀然一直都不懂,他看着他爸,沉默片刻,说,“爸,你不爱我当初为什么还要和我妈争抚养权呢?”
陶川东欲言又止,鞋柜上的钥匙、消毒液、装饰摆件陡然间被他挥扫在地。
他总以摔打泄愤,有外人在家也不例外。可能仗着婴儿室隔音效果好吧,陶汀然想。
最晚一班车在九点,打车过去要二十七分钟,陶汀然只有四十分钟,他无心和陶川东纠缠,推开门就要走。
但他刚提起的话题让陶川东思维发散想到了前妻,在门口朝他背影冷嘲热讽道:“你说我不爱你,那你以为你妈多爱你。”
“她和我争抚养权不过是为了多分一些财产,你以为她邱奕是什么好人?你去找她,她连家门都不让你进!”
陶汀然没有停顿,进了电梯。
贴着心口的红包似乎在发烫,胸膛那枚硬币也如千斤重,他全身上下处处可见周其律的爱。
父母忽略的,没给到的东西,在遇见周其律后一一填满。
紧赶慢赶到高铁站还是错过了,陶汀然看着“停止检票”那几个刺目的红色字体,和工作人员说了半天也没用。
“列车已经出站,您可以到旅客服务中心改签明天的车次。”
“我……”陶汀然跑急了,忽然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他直不起腰,蹲在地上捂着口鼻咳出一脸泪。
工作人员被他吓到,忙扶他到休息厅,接了一杯热水给他顺顺气。
42/56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