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汀然:对不起,我把黑背弄丢了。」
「陶汀然:别不我好不好?」
「陶汀然:不是说好等我吗?为什么生气。」
……
他在沙发上睡着,半夜转醒,惊惶地睁开眼,看见电视上硕大一只秋田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守在车站等主人回家。
陶汀然猛地想到什么,爬起来跑回房间换身衣服,拿上身份证又准备回恙塘。
说不定呢。
万一黑背跑回家了呢。
半夜没有高铁,他打出租回去。陶汀然不想等,怕又错过。
三个小时的车程,五点四十分天边泛起一抹橙红,云层漂浮不定,像是在追着他跑。
六点抵达村子,天光大亮。
陶汀然其实没抱太大希望,电影中那条狗熟悉去往车站的路,走过无数次。而黑背被他带到离家的千里之外,路途遥远陌生,又怎么可能会跑回家呢。
它又没有导航,只有小小的鼻子。
想回家就只能贴着地嗅来嗅去,可能还会走错路。
即便一开始就做好心准备,但一无所获之后的失望还是加倍袭来。
陶汀然好似掉进某种循环空间,他不停往返周其律常去的地方,重复去找那个与他相关的人,在村里遇见人就问周其律回来过没有。
不知道的以为对方欠了他钱。
更难听的话也有,他们装做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肚子,一脸惋惜,仿佛所想即是事实。
这些陶汀然都不在意,他甚至觉得,要是肚子里面真揣个什么就好了,说不定周其律就不会这么狠心离开。
他怄气地踹了一脚周家的门,决定这是最后一次为周其律红了眼睛。
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家里人都出省旅游,没人时不时来敲他的门,也没有连续打来问他几点回家的电话。
陶汀然一如既往的在恙塘多等了两天,孤独得像被世界遗忘。
半夜听到一点动静他依旧忙不迭爬起来去看。明明下定决心不在乎,但是在某个时刻,还是没忍住抱着手机对周其律说很想你。
幸福诞生在每个平淡无奇的时候,所以人类更擅长铭记伤痛。陶汀然骗不过自己,他做不到不在乎。
周其律带给他的一切都深刻。
忘不掉。
那段时间陶汀然一直紧绷着自己,他没考上Z大,去了本地一所师范学院。
奶奶病情时好时坏,八九月份陶汀然经常去医院守夜。
身边的人都在淡忘周其律,提起来也只记得那是周哑巴的儿子,记得的人好像只有他和奶奶。
不过,最近奶奶似乎也在慢慢忘记他了。
初秋,去学校报道的前一天,陶汀然正在收拾行李,忽然接到石医生的电话。
他愣住,呼吸停止了几瞬。
那次他走时给左邻右舍以及石医生和谭叔都交换了号码,托他们留意黑背。
当然,更早之前也拜托过他们在周其律父子回来时,第一时间通知他。
陶汀然陡然有些紧张,他清了清嗓子,划开接听。
“喂?汀然?”
“嗯。”陶汀然蜷缩了一下手指,抿了抿唇,说,“是周其律回来了吗?”
“不是。”石医生说,“是黑背跑回来了。”
“不过……”石医生支吾其词,最后叹了口气,“你回来看吧。”
数不清是第几次急匆匆地往恙塘赶了,车票都攒了小小一盒子。
陶汀然坐在动车临窗的位置,他因失而复得而喜悦,也因为他这人有点迷信,觉得他与周其律之间还有缘分,所以开怀。
担心黑背不认得,他随身带了周其律给他的那件黑色外套。
陶汀然闻了闻,什么味儿都没有,但是犬类嗅觉灵敏,应该能嗅到周其律的气味。
“婶婶!”
石医生在小巷口等着,陶汀然跑过去,还没问,对方熄了烟,复杂地看他一眼,说:“回来就趴在家门口,谁走近点就龇牙。”
“没事儿,它应该会认得我。”陶汀然笑笑,迈步往里去。
刚走出没两步,胳膊被人抓住。
他不解地回头,看见石医生不忍的表情。
随后,陶汀然听见她说——
“黑背可能活不久了。它脖子上的绳子勒进肉里,已经在腐烂,有条后腿应该是让车碾了……它……”
石医生说不下去,放开了他。
陶汀然瞳孔微颤,下颌紧绷着,一言不发地走过巷子,来到周其律家门前的小院。
当他亲眼见到曾二十几斤重的狗瘦得皮包骨,浑身是伤的模样,瞬间红了眼眶。手中的衣服攥出抚不平的褶皱。
黑背趴过的地方洇着血痕,它受的伤远比石医生说的要重,或许连今晚都撑不过去。
无人知晓它经历过什么,它对人戒备,连陶汀然靠近都要龇牙威慑。
“黑背,不认识我了吗?”陶汀然抬手抹掉模糊视线的泪珠子,唤着它的名字慢慢靠近。
“对不起啊……这么晚才找到你。”
陶汀然像以前一样坐在台阶上,黑背趴在他身旁。那些血淋淋的地方不忍直视,陶汀然回家拿了剪刀,帮它把脖子上系得很紧的麻绳剪断。
他把那带血的绳子扬手扔得很远,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黑背的脑袋。
黑背微微动了下,偏头闻他腿上那件外套。
它好像认出是谁的,微弱地叫了一声,“呜……”
陶汀然无声哭着,几度失声。
他们就这么坐着,直到夕阳落到山头。
黑背只剩最后一口气,它把下巴枕在陶汀然的腿上,时不时闻闻那件衣服。黄豆大小的小圆眼睛一直望着巷子口的方向。
因为疼痛,它不停地小声哀叫,没人知道它是如何拖着这一身伤走回家的。
陶汀然想带它去医院,但黑背伤势过重,不能轻易动它。小县城宠物医院少之又少,唯一营业的一家又因为距离太远,对方拒绝派车下来接他们。
陶汀然与它一同望着那窄窄的巷子口,轻轻地抚摸着它,安静陪着。
“走吗?收你十五。”
“所以是什么时候?”
“什么?”
“生日。”
“哦,12月30。”
“试试,小寿星。”
“不知道。我马上卸下来,然后装陶先生买的空调。”
“抱歉,骗了你。”
“我怕他再打你。”
“陶汀然,我喜欢你。”
“我们不会分开。”
“谈了。”
“陶汀然,我们不要异地恋。”
我很爱你。
………
过往一遍遍凌迟着他,陶汀然只觉得痛不欲生。
他后悔遇见,不知道原来幸福也可以转换为痛苦。
陶汀然满脸泪痕,轻声说:“不等了。”
实在太痛就闭眼好好睡一觉吧,以后等他回来找你。
“黑背,我们不等他了。”
几分钟后,黑背没了呼吸,陶汀然低着头哭了很久很久。
他把黑背埋在周其律家后坡竹林里,将那件视若珍宝的外套裹着它一并埋葬。
那是小狗永远留念期盼的主人的衣服,比他更需要。
小土坡旁的狗尾草朝他晃啊晃,陶汀然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它,像是在摸黑背柔软的毛发。
回去时,他在草丛里捡到一个蝉壳,途径周其律家放在了他家窗台边。
每年蝉壳的价格有降有涨,如果周其律在,他肯定知道。
【作者有话说】
少年时代就此落幕。
第56章 周老师没教,他不会
岁岁年年,周家门口的对联年年换新,好几年没人在家,窗口那把柚子叶也不知是谁挂的。
Z城宜居,一月份别的地方都下雪,这里还在出太阳,气温保持在十几度以上,陶汀然每年寒假都会来这边待十几二十天。
大学毕业后他在Z城投了几份简历,在一所普高任职,教心课。
工作地点和租住的房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他不住教师宿舍,非折腾自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租住的公寓在Z大附近,其实也没别的,陶汀然只是时不时会想,周其律会不会和他一样,偶尔故地重游。
一千八百二十六天,他还在期望遇见。
“陶老师,你是哪儿人来着?”
寒假前最后一天,学生离校后全校老师开完会集体去吃烤全羊,预祝新春。
陶汀然规整自己的办公桌,笑了下,说:“介城。”
这个问题隔三差五就有人问,聊家乡,聊家人,最后聊到有没有对象上。陶汀然没隐瞒自己的第二性别,总有人想给他牵线,他索性在后颈腺体的位置纹了一个牙印。
众人误以为他有alpha,消停了一段时间,但是一学期下来从未见到过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毕竟陶汀然长相清隽英俊,家庭条件很好,为人处事面面俱到,论谁看都是不可多得的良人。
陶汀然待人不过分疏远,总是恰到好处的亲近,像无尽包容的树洞。但如果对上他的眼睛,会发现他其实漠不关心。
眼神平静、冷漠。
十八岁之前,家庭、学校、社会等一切都影响着少年的成长。陶汀然因校园暴力抑郁,因人渣猥亵而留下心阴影,还受陶川东影响,性格阴沉暴躁,总三分钟热度。
但周其律对他影响最深,对方离开后,陶汀然总下意识模仿他。
他是二十二岁的陶汀然,却更像十八岁时的周其律。
“那你和林老师是老乡啊,很巧啊。”同办公室的老师笑说。
陶汀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道:“是吗?是挺巧的。”
“现在放假了机票可不好买,你正好和林老师一起回去呗,路上换着开车也安全。”
正说着,林薄呈拿着会议本进来,剑眉星目,高大俊朗,是很正气的长相。像人民警察转行当了老师。
“说我什么呢?”林薄呈说。
陶汀然闻声看去,目光猝不及防的和对方碰撞到一起。他微怔,冲林薄呈礼貌地笑了笑,转开了视线。
“在说机票不好买,想起你和陶老师是老乡。”
“方便的话你俩搭个伴儿,就当互相帮帮忙呗。”
几位老师你一言我一语的,陶汀然完全插不上话,有些不自在。他不知道周其律在面对这种场合的时候会怎么应对。
周老师没教,他不会。
林薄呈两三下收拾好东西,笑着点点头,说她们:“烦死你们乱搭线的,搞得我和陶老师多尴尬啊。”
陶汀然还没说话,林薄呈就穿好外套朝他看过来,“陶老师,快走,别和他们玩。”
正想找什么借口先走一步呢,陶汀然顺着对方搭着梯子顺势和几位同事告别,“那我先走了。”
“行,假期快乐啊,提前祝你新年好。”
黄老师哈哈笑道:“去吧去吧,不和我们玩和林老师玩去吧。”
陶汀然也不想和林薄呈走,出了教学楼两人应分道扬镳。但林薄呈和他并肩而行,往校门口去。
“?”陶汀然转头看他一眼。
林薄呈似有所觉,说:“你怎么走?”
陶汀然有点懵,对方抢了他的话。他顿了下,说:“回家。”
“不去吃烤全羊吗?那家店挺难预约的。”
“不了,不爱吃羊肉。”陶汀然吃不惯羊肉的膻味儿,闻着就想吐。
“巧了,”林薄呈说,“我也不喜欢那味儿。咱俩开小灶得了,有一家湘菜馆还不错。”
两人关系不近不远,但与其他人相比,陶汀然和林薄呈走得要稍微近一点。
林薄呈某些角度和周其律有点像,陶汀然有时离远些晃眼看过去,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心跳加速。他偶尔通过看他,去想二十三岁的周其律在做什么,长什么样了。
过得好不好,又在哪里生活着呢?
“你又这么看着我。”
菜馆生意火爆,两人在大厅落座。林薄呈点了几道菜,转而递给陶汀然,发现对方又用那种他看不太懂,只觉满是哀伤的眼神看着他出神。
陶汀然倏地回神,接过菜单,掩耳盗铃般垂下微红的眼睛,“抱歉,走神了。”
“没事,我解。”
陶汀然心里一紧,抬眼看他。
林薄呈看破不说破,温和地笑着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想家了吧?”
陶汀然沉默良久,“嗯”了一声。
放假的第二天,陶汀然在药物作用下睡到了中午十二点才醒。之前上着班,失眠也不敢吃药,担心一下睡过头。
手机还放着歌,他提取周其律留给他的那段语音,每晚循环播放直到睡着。如果那是一本可触摸的书,那早在这一千多个日夜被他翻烂了。
手机电量红格,陶汀然按下暂停充电。他关闭免打扰模式,微信消息和未接来电一股脑跳出来。
微信上除了林薄呈问他要不要搭他的车回去以外,还有付丽问他几号到家。
置顶的那个人一直未有过新消息,以至于对方头像框出现一个红点时,他揉了好几次眼睛,几乎不敢相信。
好似大乐透砸中他,一时间有些晕头转向。
点开,对方恰好撤回,随后解释发错了。
【男朋友:不好意思。】
陶汀然愣了许久,臌胀沸腾的心慢慢空了,归于平静。
是他睡蒙了,忘记这个号早就换了人。
当初得到回复时他也是这样惊喜万分,但即便发现对方不再是周其律,也没舍得删,还央求对方别删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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