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相嗯了一声,问:“你能找到句容的位置么?”
椿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殿下口中的这位句容,便是曾经白玉京中的古神之一,破劫飞升,破的是老劫。
但是当年白玉京坍塌,在位的几位古神纷纷没了踪迹,传闻是俱陨落了,具体如何世人却不得而知。因而千年之后,世间只剩了殿下一人。
就算他是殿下的伴生灵引,对方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些事。他只知道那几位似乎还存在于世,气息四散于各地,但这千百年来殿下从来没有要寻找的意思,就好像一切从没发生过,只专心于自己的事。
今夜是椿第一次听到对方提起。但他倒也不算意外,毕竟凡是有关郁危的事情,殿下总会很上心。他问:“殿下,有信物吗?”
谢无相想了想,从手中变出来一块石头,很随心所欲地说:“试试看。”
椿接过这件朴素的信物:“……”
不敢有所怀疑,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块可能沾有句容气息的石头往林中走去,在一棵粗茂斑驳的老槐树前停下来。
他将手心贴上老槐树枝干上粗糙不平的树瘿,喉咙里发出了一些晦涩难懂的音节。仿佛是对他的回应,老槐树的树叶沙沙响动起来,下一秒,如回音一般向四周回荡开,蔓延过谷底山腰,整座山哗然作响,翻涌成一片喧嚣林浪。
椿睁开眼,脸上露出笑意,温柔又鼓励地摸了摸老槐树的树干,然后抬眼看向谢无相,道:“问到了。它们说,就在这附近,一个名叫秋娘的女人身上有这样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日更噢,下周二周三休息!
第29章 开山之人
见到椿,满山的树似乎格外激动,喧嚣声持续了稍许,后来在椿轻声细语的诱哄下才安静下来。
谢无相将石头收了回来,与他告别后,便转身回了客栈。还没到门口,远远便听见楼下院里传来压抑着的吵嚷声,被草木间一声叠过一声的虫鸣声掩住,听不真切。
荒郊野岭里,没有多少落脚的行客,今夜住在店里的也只他们几人。
不打算多生事端,谢无相淡淡扫过后院一眼,便抬脚往楼上走去。
未等踏过几级台阶,头顶便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有人急急匆匆沿着楼梯小跑下来,冷不丁撞到人,吓了一跳,急剧地吸了一口气,险些向后摔倒。
没等他一屁股跌落在地,手臂便被稳稳托住。被撞到的人原封不动地站在原地,微微垂眼看下来:“小心。”
店小二慌忙站稳,见他一副刚才外面回来的样子,立刻掩住心虚的神色:“……客官方才是出门了吗?这么晚了,您还是早日回房歇息吧。我们这不比城内,晚上外面不安全。”
谢无相随口应了一声,垂眸看了眼他袖口的水渍,道:“走的这么急,怎么了吗?”
“嗐,是掌柜的催我赶紧下去,怕扰了客人休息。”说完,店小二又哈哈干笑几声,找补说,“方才外面的风可真大啊,把树吹得那么响,吓得我都没站稳,让客官见笑了。”
“楼上今日,应该只有我们这两间房吧。”相较于他的急迫,谢无相依旧不紧不慢,“这么晚上来,有什么事吗?”
店小二马上道:“没什么事!就是夜深天寒,我们掌柜特意嘱咐后厨烧了壶姜汤,差我给几位客官送上去。”
末了,他又热心地补了一句:“若是不够,尽管喊我再添啊。”
后院的吵闹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便传来掌柜不耐烦的催促声,中气十足:“二福!又偷懒去了是不是?喊你几遍了!赶紧过来!”
谢无相微微侧身让开一条道,店小二立刻如蒙大赦,忙不迭地三步两步跑了下去。谢无相倚在扶栏边,见他一溜烟跑进了后院,砰地关上门不见了。
他收回视线,继续拾级而上,穿过长廊回到房中时,果然看见八仙桌上摆着一壶热气腾腾的姜汤。
桌边坐着两人,神情严肃,言笑不苟,隔着一壶姜汤,在一片雾气氤氲间面对面僵持着,端出了一派正经无比、仙气飘飘的架势。
谢无相站在门口饶有兴趣地看了一阵,又退了一步,作势抬头看了看房牌:“我是不是走错房了?”
邵挽原本还睡眼朦胧,看见他,立刻精神了一半,喊道:“谢仙长!”
一旁端庄了许久的孟白也按捺不住站起来,皱眉率先道:“这姜汤有问题。”
他说话间,谢无相已经顺手关上门,对两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绕过那张八仙檀木桌往床边走去。
床上的人似乎在梦中也很不安稳,拧着眉,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谢无相看得想笑。
虽然知道对方从小睡觉就不老实,包括但不限于踹人和咬人,他还是动作熟稔地把对方蹙起来的眉头捋平了。
做完这件事,他的视线滑到郁危的手指。
数不清多少年没有好好看过对方的手了,分明小时候对方还会乖乖让他修剪指甲,只不过那时不费力便能握在手心的手指如今已抽长,苍白、凸起的指节布满了难以消弭的细小伤口,看上去格外刺眼。
难怪要用手套遮遮掩掩。谢无相想,长这么大了,爱藏事的毛病还是没改。
他指腹轻点上对方手上的伤痕,逸出的一丝银色灵力像尾鱼儿游了进去,试图修复这些伤口。然而那些突兀的伤疤却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依旧留在那里。
谢无相看了一会儿,松开了手。如果连他也治愈不了这些伤口,只能说明这些伤不是郁危变成魂体后所受,而是在他死前。
正出着神,困困符偷偷从衣袖间溜出来,蹑手蹑脚往被窝里钻,可惜还没来得及扒住被角,谢无相便回神,眼疾手快把它抓住了。然而这一动作不知怎的刺激了原本还毫无知觉的人,他想要缩回去的手腕被对方忽然截住,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刺痛。
谢无相有片刻的愣神。他低下头,看见腕上多出了一个深深的牙印,像是一个记号。
罪魁祸首咬完人就断片,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厚重敛光的床帏遮挡下,桌旁的两人并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谢无相一手抓住恋恋不舍的困困符,塞回袖子里,随后将被咬的手掩到身后,面色如常地转过身。
他声音放轻,道:“去隔壁说。”
-
换了房间,放下门闩,孟白全部心思都在那壶姜汤上,再度信誓凿凿道:“那里面绝对被人下了药!”
他自从跟孟家一刀两断后便坚决要跟邵挽几人一起走,声称是要将功补过。正好缺一个跑腿的,谢无相便派他出去买朱砂和黄纸,没想到这家伙除了嘴巴毒了些、脾气傲了些,干活竟然还出乎意料的麻利,花了半天跑进城里把材料都买齐全了。不仅有朱砂黄纸,还有几支檀香、赤线铜钱、甚至还有一张民间广为流传的昆仑山主的挂像。
谢无相翻了翻他买来的黄纸,从其中抽出一张,又拿走了朱砂。其他的几件连看都懒得看,便沾了朱砂,沉吟少许,飞快地写完了一张符。
孟白捧着被他忽略掉的香和挂像,傻眼的功夫便见对方又写完了一张,随意晾在了桌上,立刻上前制止道:“等等!”
他端端正正将挂像摆好,依次将赤线绑好的铜钱、那几张写好的符咒小心地放在挂像前,见谢无相抬眼望来,正色道:“在木宅的时候没有条件也就算了,平常画符前要先按规矩,净手、焚香、敬神,你师承何人,没人教过你吗?”
谢无相这才看了一眼那张挂像,微妙地停顿了几秒,问:“敬谁?”
孟白将挂像展示给他看。上面的人像不说是略有出入,只能说是毫不相干,以至于谢无相最开始还以为是孟白从哪里扒下来的通缉令。他看着孟白,后者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自然是符箓的开山祖师爷,昆仑山那位。”
“……”
谢无相盯着那挂像上四不像的人,反应慢半拍地陷入了沉思,似乎才意识到这幅画画的是谁。半晌,他有些惨不忍睹地移开视线,自言自语道:“算了吧。”
孟白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他,但如今寄人篱下没了骄傲的资本,他有所收敛,只嘀咕了句“成何体统”,便愤愤地找了个角落自己去拜了。等他拿着香拜完三拜,桌上晾的符纸也干了,谢无相将其中一张递给邵挽,道:“试一试。”
邵挽捧着符,有些手足无措。孟白站在对面,抻长了脖子看了眼符文,认出来是最简单的召风符。这么没用又毫无杀伤力的符咒连孟家的四岁小儿都会画,于是边看热闹边嫌弃地指引他道:“你傻站着干嘛,屏气凝神,打我呀,对,打我。”
没听过这么无理的要求,邵挽下意识重复:“打你?”
谢无相抱臂,站在一边好整以暇看着,孟白有意要展示自己的能力,胸有成竹道:“放马过来!”
话音未落,邵挽手中的符倏地光芒大盛,一股强劲的疾风凭空卷起,凝成数道风刃,迅疾如电,向着一脸懵的孟白而去。攻势骤如急雨,他连手中符都没来得及发动,便条件反射闭上眼睛,下一秒,只听咔咔几声,风刃砍向几处关节,锁住了他的手脚,将他牢牢钉在了墙上。
心惊肉跳,孟白脸皮都被刮得有点疼,像条砧板上的鱼一样狼狈挣扎了几下,岿然不动,愕然道:“这是召风符?这是召风符?!”
怎么他学的召风术只是夏天用来吹凉风的?
邵挽显然也没想到有这么大威力,刚刚那气势,他还以为孟白要被大卸八块了。他不敢置信看着自己的手,弱弱道:“这是我干的?”
谢无相嗯了一声,道:“符文我擅作主张,改了一下,只会定身,不会伤人。”
孟白还想说什么,手腕忽然一松,风刃化为无形,他整个人啪地栽倒下来。谢无相笑了一下,对邵挽道:“这样比较适合你。”
邵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兴奋地确认了一遍:“给我吗?”
孟白幽怨地从地上爬起来,小声说:“我也想要。”
虽然不知道谢无相是怎么做到将召风符强化到如此地步的,但他大概意识到对方在符咒上的造诣确实不容小觑,傻子才不抱大腿!
谢无相点点头,漫不经心挥挥手,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大度地笑道:“都有。”
孟白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不再矜持,扑过去便开始仔细研究他画的符。两人还在啧啧称奇的时候,谢无相则侧过脸看了眼已经快要放凉的姜汤,忽然站起身,往门边走去。
邵挽注意到他的动作:“谢仙长,你去哪里?”
谢无相已经一脚迈出房间,闻言回头,对他们温和笑笑:“有点渴了,我去换一碗热的姜汤。”
“……”
两人还正被这话整得愣着,便见他神态自若、无比自然地一招手,道:“带上你们的符咒,我们一起去找掌柜谈谈话。”
【作者有话说】
歪:做梦梦见明如晦不要我,生气,我要咬人。
屑(被咬):嘶——
第30章 玻璃珠子
半个时辰后,掌柜、店小二和厨子纷纷被五花大绑,背对背挂在后院那棵大歪脖子树下,被夜风吹得东倒西歪。
院里别有闲情雅致地摆了一张竹桌子,上面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谢无相坐在那里,面容被雾气蒸得氤氲朦胧,亦幻亦真。
他不说话,邵挽和孟白也满面肃容不发一言,分坐在那竹桌的两边,像是一对不苟言笑的左右护法。
掌柜颤颤巍巍的声音从半空响起:“客官,您到底想问什么啊?”
半时辰前他们还在楼下待得好好的,就等着药效发作坐收其成,谁曾想下一秒,那几个被选中的“祭品”就闯进了院里,二话不说把他们绑了起来,用如此不体面的方式吊在了树上!
更见鬼的是,这几人把他们绑完就没了下文,不严加拷问也不予理睬,就这么任他们吊着,在冷风里冻得像个鹌鹑一样缩头缩脑,风一吹就七零八落。
掌柜原本打定了主意要装傻充愣,没成想眼前这几个祖宗压根没把他当人看,硬是挂在树上吊了这么久,吊得脑仁直抽抽,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终于受不了,主动全盘托出道:“客官!客官,这姜汤是下了药,但只是普通的蒙汗药,绝不是要谋财害命啊!是小人瞎了眼吃了熊心豹子胆,做出这等事……求求几位,把我几个放下来吧,小人愿意补偿几位客官五、五十两!”
邵挽闻言有些激动,小鬼头没见过这么多钱,险些没绷住脸上的神情,被对面的孟白瞪了一眼。后者低声骂道:“你没见过钱吗!”
“师哥说了,有钱不要是傻子。”邵挽不服道,“五十两都不要,是傻子中的傻子!”
“傻子中的傻子”立时怒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就有人格外不讲道理地应和道:“说得对。”
旁边两个少年模样的人看起来并不是掌话人,闻声,树上的几人纷纷将视线投到那道白色身影上。谢无相顶着灼灼目光,头也不抬,慢吞吞喝完了一碗姜汤,末了,随口评价道:“味道一般。”
树上三人:“……”
没有管他们古怪的神色,谢无相指节叩了叩陶瓷碗壁,发出“空——”的轻响。他垂着眼,不知想到什么,微微笑了,道:“可以放你们下来,但是有几个问题要如实回答,可以么?”
这人皮相平淡无奇,并不出众,放在人群中必定是转眼就忘的,掌柜记了几次也没记下他的长相,却有种格格不入又难以言说的气质,透过皮肉骨相呼之欲出。
仿佛在他身上永远有一种游刃有余的特质,耐心纵容又不急不躁,让掌柜恍惚中还以为他是在对待一群无理取闹的小辈。他带着这种奇怪的感觉,半信半疑道:“好,什么问题?”
“我听说,这附近曾有一个女子,名唤秋娘。”谢无相道,“是不是?”
话音一落,邵挽两人眼尖地看见树上三人的脸色变了变,尤其是那店小二,几乎已经抖成了筛糠。
掌柜还算镇定,咽了咽口水,道:“客官……如何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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