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情形,之前已在心中演练数遍,这力道势必一次弱于一次,只得忍耐到那时再做打算。
绳索渐渐停了摆,他努力睁开双目,盛镜尘离自己两丈之处,如石像般纹丝不动挂在藤上,脚踩兀得凸出的石壁,石壁距老藤稍远了些,不得不勉力才可够到。
“摄政王,可还好?”觉枫咽下一团血气,尽力将音调拔了拔。
“比大人倒是好不少。”盛镜尘咬牙答道。
觉枫振了振心神,此刻周身倒不怎么疼痛,只是双臂僵得厉害,他紧拽绳索,双足蹬住崖壁,一点点向镜王挪动过去。峭壁之间如登天梯,每行一步即要耗费极大气力。
盛镜尘见觉枫每踏一步便要大口喘着粗气,背靠崖壁休息,清俊面容被痛楚拉扯地拧在一处,知其正在忍痛。
终待他踏上了石壁,此刻,两人气息相闻,口鼻几欲相触,镜尘腾出一只手将人揽入怀中,两副血勇之躯相贴相闻,稍稍有了些暖意。
觉枫早已冻僵,内里又负了伤,更贪恋这稀薄的暖意,并未推开那怀抱。
缓了片刻,觉枫感觉周身血气流动起来,又咽了一团血,勉力扯出了个笑容开口言道:“摄政王,绳索已备,还请大人速离险境。王爷金口玉言,望不负所言。”
盛镜尘星眸在觉枫面庞上逡巡了几圈,听他所言,缓顿片刻,怒道:“你……”
觉枫心绪落定,眼前一片混沌,耳畔仿佛有数十人聒噪,眼皮不由自主地想要阖上。
“不准睡,聂觉枫。”
觉枫阖了双目,听不清谁在言语。
他气息已乱,这本是练功之人的大忌,可此刻,周遭之气似是越来越稀薄,不得已张开了口吸气。
觉枫仍是愈加沉重,盛镜尘胸若擂鼓,呼吸前所未有地急促,厉声说道。“聂觉枫,你不准死,你若死了,岁征一分都不会免。”
觉枫眉头抖了抖,周身剧痛袭来,盛镜尘一手紧抓绳索,一手伸将过来拽着自己,刚刚攀上几步又滑了下去。觉枫心知肚明,若是两人如此,最好的结果便是这“玉面修罗”将自己甩了出去,独自攀爬,若非如此,便要双双殒命在止峰了。
“王爷,可还有法子唤人来,或者独自先攀上去再做打算......”
话还没说完,唇上实实在在的温热触感,让他周身打了个激灵,那人源源不断渡气与他,温暖充盈。
“有人在......”脑子里霎时炸了开来,觉枫猛地睁开了眼,看清了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眸子,血气直接涌上了喉,“咳咳咳”一口血喷了出来。
盛镜尘拥着觉枫的手臂抬起来为他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接着作势再要过来。
觉枫气得顾不得许多,张口骂道:“盛镜尘,你疯了?”待要转身而去,才发觉自己正紧紧揽了那人的腰。
“别乱动,抱紧。这块凸石快受不住了。”镜尘口中警告道。
他换了手臂从觉枫腰际解下那绳索,紧紧穿在腰间。蹬住石壁凸处,双臂借力,向上挪动。
起初两人皆用了功法,上攀速度极快,镜尘渐渐发觉怀中之人越发沉重起来。假装狠厉喝道:“聂觉枫,快醒醒,再敢睡,本王便要再亲你了。”
觉枫拍了拍镜尘脊背道:“王爷且慢。”
镜尘见他越发虚弱,停下了攀附。
觉枫缓缓言道:“劳烦 、劳烦王爷点聂某百会穴……”
“你抱紧些……”盛镜尘点向了觉枫百汇。
头顶刺痛,仿佛银针搅动般,气血疾走,四肢百骸亦有了痛意,人倒清明了不少,又能提起气起来。镜尘省力不少,攀着绳索,亦步亦趋,耗了半个时辰终踏上了崖壁,回到“戊知窟”气力几乎耗尽,顺势倒下。
两人如这山间草木,倾倒在了天地之间。
第21章 同生共死
歇息了良久,觉枫觉得两人并躺,十分不自在,先开口问道:“王爷,可还安好?”
“若是说些让本王皇恩浩荡之类的话,便闭嘴省点气力……”镜尘没好气地说。
“王爷可是与那兽有些渊源?怎它好似与你有仇,非要......”
“告诉你,倒也无妨。那兽名为‘畸肋兽’,传闻此兽即出乃不详之兆。”镜尘撑起身子,脸色微敛,似是郑重说一番大事。
觉枫心里叫苦,忙说:“聂某唐突,未曾料想这般要害。”
“迟了……见过那兽之人便不该再活在世上……”盛镜尘垂着的眸突得睁了起来,目光中带着邪气。
待要辩驳,“瓯”,一口热血喷溅而出,觉枫视物从清明转而模糊,眼前这人似是说着什么,却如入无声之境,天地之间茫茫一片。
“这人肺腑多处失血,外伤也极重,多亏中间补血及时,护住他心脉,才保性命无虞。”耳畔有医者缓缓而言,似乎是说自己小命可保,觉枫想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何地,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眸。
“他,何时能醒?”是盛镜尘言辞温和,全不似往常盛气凌人之态。
“据在下多年行医,这等伤势,贵人已恢复神速,确是受伤太重,耳力较之目力先行恢复,又有上乘红参辅之,少则半月,贵人即可苏醒。”医者耐心作答。
“多谢神医。”
“王爷,又到了给贵人施针的时辰了,是不是让神医代行?”王府主事柳蘅小心询问。
盛镜尘沉吟片刻,“不必了,这几日,本王尚算清闲。”
柳蘅心道:“王爷所言清闲便是两个时辰为公子暄施针,还将政册搬到房中,几日分明并未歇息。”
盛镜尘坐在了床边,凝眸看着觉枫清俊面庞。自从十六岁以来,他便过着刀锋喋血的日子。止峰际遇本不算最险的,却后劲儿极大,眼前影影绰绰总有那人身影。
心头辗转思虑,遂嘱咐神医初世修去里屋候着。
初神医细细为盛镜尘把了脉,眼皮微微抖了抖,沉吟片刻,颔首说道:“老朽查探了王爷收敛来的‘素昧’之药的各种说法和解毒秘法。再加上王爷的脉象,似乎......”
初世修看了眼盛镜尘,犹疑了片刻。
盛镜尘往前倾了倾,沉眸道:“但说无妨。”
初神医又夺了夺脉搏,捋须髯道:“王爷有毒发之象。”
“咚咚咚咚”来人急促敲了几下,没等到回音便推门而入。
镜尘赶忙出了里间,坐在屏风前,自顾自饮茶。
这等急促推门便入的除了先云那个“混世魔王”,奕国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先云推门而入,吃了一记凌厉眼神,他早有了准备,却是被镜尘未束发的模样给看愣了,从上到下透着股子说不出的……温柔……
盛先云回过神来,忙整了整衣衫,行礼道:“王兄安好,臣弟前来辞行,年期已至,明日臣弟便赶回虎威营。”
镜尘颔首,两兄弟除夕见过面,先云将虎威营的历练说了个透,此来并非单为辞别,定是为了几日风言风语,便静静等他发问。
“皇兄七日未临朝,大臣们皆传言,皇兄在戊知窟遇了险,昊都的上等红参都被摄政王府采买了去,兄长真的无碍吧。”先云边拿眼睛打量镜尘言行,边使劲往屏风后边瞥。
“那日,众人被困在“默林”一个多时辰,皇兄还出了意外,此事背后定有蹊跷。”屏风挡得严实,盛先云摘着话说,想再瞧瞧。
“先云觉得有蹊跷……”盛镜尘追问。
盛先云收敛起调笑模样,正言道:“宗族子弟,尤其是诸国质子中不免有些心怀叵测之徒,兄长何不借此事彻查一番。”
盛镜尘目光敛了敛,拍了拍盛先云肩膀道:“先云所言不无道理,可这其中牵扯甚多,只能暗自打探。这件事,你不必操劳,为兄已经嘱了廉谦细查。”
沉吟片刻,镜尘转换了话柄:“先云,可曾梦到过母妃?”
“并未。”先云凝眸答道。
“母妃仙逝时,臣弟尚幼,现只能凭宫中后妃图才能略略描摹母妃模样。母妃却从未入梦。”盛先云年幼失母,说起来心中不免酸涩,“皇兄梦到母妃了?”
“接连三日。”镜尘深吸了一气,接着说:“梦中母妃仍是青春模样,却双目含泪,不发一言。”说完盛镜尘念起梦中影像,微微阖了眸。
“皇兄生辰之际,倍加思念母妃,才有此梦。”盛先云猜度道。
盛镜尘茫茫看了看盛先云,点了点头:“先云,沛州水患频发,为兄要出巡几日,先云便留在昊都坐镇吧。”
“太上皇年事已高,记得常去和他老人家说会儿话。”盛镜尘叮嘱道。
盛先云频频点头称是,再说了会儿话,便与皇兄告了辞,接过小侍递过的马鞭,飞身上了赤耳骢,双腿紧马鞍,用力抽了两鞭。赤耳骢本就是万中挑一的良驹,感到主人的来势汹汹,立即纵蹄狂奔起来。
良马识途,赤耳骢跟随盛先云多年,每每主人无所指示时,赤耳骢便来榆林。这片榆林茂密绵延数里,榆实、榆叶长得茂密又鲜美。
寒风清冽,夹杂着凉意,毫无章法地吹得盛先云鬓发杂乱,先云寻了处亭子呆坐,颊上不知何时淌了泪。
“我说是哪位暗自啜泣,这荒山野岭的怕不是要寻死,没想到是四殿下‘榆树临风’?”一娇俏声音传来,满是揶揄。
“是你?”盛先云急忙收了收泪,眼神刀锋般怼了上去,狐疑道:“你跟踪本王?”
“王爷,冤枉啊,都是它做主来的。”女子顺手指向远处一匹四足如雪的奇骏。只见不远处,两匹良驹各守住一棵榆树,口齿交加,冒着劲儿冲榆实卖力。
“王爷也是小红带来的?”
“本王坐骑叫赤耳骢……”
“好好好,小红也算颇有品味,这片榆林的榆实确实鲜嫩。”说着这小美人也涎着一串榆实咂摸滋味。
“王爷为何暗自垂泪啊?”
“本王何曾哭了?”盛先云倔强别过头去,嘀咕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我便猜你定是被摄政王臭骂了一通,才躲在此地指天抹泪。”步摇摇着手中榆实,在盛先云眼前晃了晃。
“哼,我盛氏儿郎岂会因三两句斥责便哭闹的。”
“我皇兄自小即是我辈楷模,一十六岁领兵,上保家国,下佑宗亲,他不仅是盛氏的顶梁柱,更是奕国万千男儿心中神明。莫说斥责,便是刑罚,本王,盛先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那你为何落泪?”步摇小声叨念……
“为何落泪?皇兄他变了……”一言既出,盛先云似想起了陈年的伤心之事,竟痛哭了出声来。“平素,他皆是疾声厉色,一言九鼎,何曾像今日这般……”
步摇听了盛先云这番言辞,眼珠子使劲儿转了两圈,心下暗骂:“这四王爷还真是个贱皮子,对他好言两句,反倒难受。”
盛先云并无心思看步摇面上阴晴。眼前老有个东晃动似的晃得他心神震荡,忽上了心头,是兄长手上带的珠串,一看便是不入流的货色……
“您还是别气恼了,说不准摄政王只是看在团圆佳节分外和气,下回又没得好脸色了。”说罢,步摇调笑着指尖戳了戳先云肩胛。
先云正待发火,转头便见一精致鸟笼,笼中黄莹莹的袖珍鸟,黑溜溜一双圆眼怯生生地从撩起的布帘处张望,三不五时有一声娇啼。只一眼,先云便爱上了,可还是敛了笑意,瞥了眼步摇,忍耐问道:“这是何意啊?”
“这过几日便是惊蛰之际,虎威营虫蚁多不胜数,百夫长不妨将这小鸟放在帐中为您捉虫。”
“我,本王,何须如此的吗?”
“再说,本王已获准坐镇昊都,不必再去劳什子虎威营了。”先云让个小姑娘看穿了“怕虫”这桩小事,面上微微发烫,嘴里不肯认,眼神却锁在鸟儿那儿,半点离不开。
“哎,这样也是可惜啦,这黄喙鹦最是亲人……”步摇费了些心思才寻了这鸟,看盛先云专心逗鸟样子,知道这次选对了物什,假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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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唉、唉,你这有心孝敬,本王断不会拨了你面子。改日再寻了好物赏你便是。”先云忙将鸟儿护了在怀里。
摄政王府内堂端坐一人,锦衣束发,身姿挺拔,聚精研读手中古籍。另外一人,躺在榻上,面庞素净,唇角分明,连发丝亦分毫不乱,眼眸浅浅阖着,似乎下一刻便能睁开。
医者进了门,惯常与摄政王行了礼,便开始为榻上之人把脉、行针。
“贵人脉象强劲有力,身子已恢复了大半。醒来便在这一两日。”神医初世修微拈白须回禀道。
“当真?”盛镜尘放下手中古籍,亦来到了榻旁。
初世修信心满满的拱手道:“多亏王爷的运针诊治,又辅以红参补身,贵人很快即能醒来,就在这一两日间,只是晨昏未定。”
“殿下……”榻上之人兀得一串话语,只两字清晰异常。
“贵人口识又开,离全然醒来不远了。”初神医大喜过望,速速拿出一册记了下来。
盛镜尘谢过了初神医,又应了供应医馆名贵药材之事。医者道谢退了出去。
盛镜尘侧身坐在了床边,攀上觉枫手掌,那手已渐渐带了令人眷恋的暖意。
“聂觉枫,本王知你情志坚忍,既然能出声,是男儿便给本王醒过来。”沉吟了片刻,镜尘又道:“你最是心念的岁银,只要你能醒来,本王立刻下诏。可好……”
疾风劲吹,鼓动得暗夜亦躁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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