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尘又蹙了蹙眉头,眼皮抖了抖,试探问:“竟不求他报?”
觉枫坦然一笑,“王爷此话差了,若能治了沛水,奕国再无流民。觉枫亦算功德一件。”
“王爷愿意对天蒙誓,觉枫心安了三分。若是有朝一日,奕国强盛,王爷心随意变,觉枫也只有兵戈相对,以身许国。”
冷杉清冽之味萦绕在镜尘身侧,闻起来竟有了甘甜之气,却无端端的惑人心神。
镜尘呢喃道:“聂觉枫,你到底让我怎么办。”
世间珍宝无数,眼前就有这顶顶好的一个……
自己乃凡夫俗子,早生了贪痴之心,想要占为己有。
觉枫咽了口气,又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玉佩,呈与镜尘。
“冉妃娘娘错爱,赠了此玉佩与我。可我纳了此物不甚妥当,摄政王收下,今后赠与王妃吧。”
镜尘顾不上再与他争执,仍是柔声说道:
“既然母妃送你,自然有母妃得用意。这并非我的物件,也不好收下。此去一别,此生不复相见。留着做个念想吧。”镜尘说罢,又掏出一纸文书,“此去通行御令,过路皆不会为难你。”
第32章 枯木逢春
觉枫接过御令,妥帖放入怀中,瞧了眼桌上的酒杯,重重端了起来,端到唇边,咧了咧唇角:“王爷的毒可有法子解了?”
镜尘亦饮了杯,不动声色说道:“这个本王自有法子好好护住性命。本王说过的话皆作数,聂大人可以放心。”
烈酒呛入口中格外辛辣。
盛镜尘眼圈烧得通红,他曾饮烈酒无数,既无醉意亦无辛辣之感,想来便是“素昧”之效。如今这般,酸辣苦甜,事事有感,离愁别绪,寸寸入心,醉里生、梦里死的欢愉和痛楚,却让他觉得痛快……
觉枫望着他深眸中辗转情绪,又端起杯,好似恭祝他尽享山河的贺词已经说尽了,他嚅了嚅唇:“早上清粥其实不必放辣子和盐巴。”
清清淡淡一句,不知怎的,两人眸光微触之机从对方眸中寻到一丝笑意,同时戳住了两人笑穴。觉枫开始还咬着唇,将笑意闷着,可后来……竟身上脱了力撑着桌,笑得胸怀起伏,肩膀亦不由地抖起来。
觉枫笑得面色潮红,眼眸泛光,周身泛起的冷杉气息,浓得化不开。待稍喘足了气,看分明,盛镜尘已近在眼前。眸光不移盯着,近得几乎看得到他眸子震颤,鼻翼翕动,数得清他脉搏狂跳的心音……
盛镜尘双臂从觉枫手腕抚上,不疾不徐沿着手肘游走,顺理成章环上了他柔韧腰腹,向怀中带了带,微微侧头便要触上觉枫唇角的地方停了下来,胸怀起伏,颤声问:“你心中是有我的,对吗……”
没等觉枫回复,唇已被堵上。只感觉那唇柔软异常,那眸子半张半合,混沌中透着清明。
红烛淌泪,烛光闪烁,照得人心驰神荡。
觉枫眼眶一胀,屋内光亮的刺目……他抽出手来,顺手竟摸索到张本想带给明焰的红黑傀儡皮面……
他用手肘抵住镜尘前胸,稍稍得了喘息之机,转过脸去,将皮面覆上,才觉得屋中光亮弱了些。
盛镜尘眸中酒意更深,狠狠地亲了上来。捧着戴了傀儡面皮的觉枫肆意吮起来。
觉枫难以动弹,只能从唇上感到炙热,炙热从唇传向心头、脑海、四肢百骸。
不知怎的,两片柔唇纠缠起来,不清不楚,难舍难分,心音颤跳,茫茫一片,如浆般的热流肆意,褪去又回,辗转反复,热流似是欲将一切焚尽、吞没。
盛镜尘缓缓撑起身,眸子更亮了几分,喘着粗气,指肚轻轻抹了抹唇边亮晶晶的涎液,呢喃道:“卿卿……”
他动作熟稔地在觉枫腰际游走,解开了外衫。
觉枫呼吸一窒,脑海中次第炸开许多烟花,只能簇着眉,不知可该阖眸。
衣衫一件件褪去,肌肤真正触碰在一处,游走于两人间的一寸风又席起来火。
指尖所及之处处大大小小凸起之处,探过去,结实腹被半尺长的伤如蜈蚣紧紧箍住。
觉枫的手好奇地摩挲着那伤痕。他举止青涩,如孩童玩火,稚嫩却最不知轻重。
镜尘心头被搔动得酥酥麻麻,见觉枫停留在那伤处良久,行动微滞,忧心问道:“不喜欢?”
“没……这些伤,很疼吧~”
“过去了,不准分心。”
两人将别离抛诸脑后。
红唇惑人,黑眸乱心,胸膛里跳得没了章法,眸子胀得淌出泪来,润湿了鬓边。
屋外夜色幽深,甚至没有一丝虫鸣。帐内红浪滔滔翻滚,冷杉之气蔓延的帐中清冽,天地坍塌成小小一隅,唯有红烛灯芯颤动得情意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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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许久……
觉枫微阖着眸子,脑中混成一团,羽睫不受控地抖动,死命捏住掌心,探得枕边人呼吸沉了,心绪才稍稍平复。
此刻,他想起乾苑峰上的家法,带了豆丁大小铁疙瘩得厚一寸三尺长竹板。
“罔纵情欲,此刻合该吃些板子,皮肉受些苦楚。早该走的,为何又要惹出这些冤孽来。”
越想越是气恼,觉枫抽手想要狠狠扇自己巴掌。才发现右手被盛镜尘交叉扣在手中。
他不敢惹醒镜尘,摊开手指,将手指根根拨开。弓起身子,后腰传来隐隐酸胀,印证着昨夜荒唐行径,脸瞬时羞赧地发烫,脊梁上串串冷汗浸透了衣衫。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留在奕国。觉枫穿戴好衣衫,挑起行囊,蹑足出了屋,披星戴月地上了路。
惝恍颠簸行了一夜,脑海中影影绰绰全是与那人痴缠的身影,快天亮才寻到住处。
身怀御令,觉枫在奕国之境畅行无阻。他一路之上,仍是行小路,轻装简从,两日每隔三日到镇上添加补给。
“小哥,这里是何处啊?”觉枫点了些吃食,询问店中小侍。
“客官,这里叫达友镇,归奕国地界,摄政王治下。”小侍笑呵呵地答道,谈及“摄政王”三个字抬高了声量,似乎只是提起便与有荣焉。
觉枫脸上的肉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这几日,他迫着自己急急赶路,不去思索,正待将此前那些思量消散得无影无踪之时,别旁人不经意提起,无法自持地抽搐了下。
他将酒杯掩在唇边。
“客官,你杯中没水了。”耳畔传来小侍充满谨慎的提醒。
“呃、哦”觉枫赶忙满上一杯,转而被邻座谈论引了去。
“兄台,大喜事……”
“确是大喜事,托了摄政王洪福,沛河终于打下了桩。真乃奕国之福。”
“大喜、大喜,这事应是传遍奕国了吧。”
觉枫眸子发热,心头仿佛卸了巨石,自言自语道:“你终是做成了……”
酒足饭饱,觉枫又打点了些吃食上了路。他手上使了些气力,想快些离了奕国之地。
越往雍国走,村子越发稀少。走了一个时辰,天色将近傍晚才寻到处人
院落里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婆婆,正弓着腰忙着活络,另有个十岁左右的稚童自顾自玩耍。
觉枫连忙拱手问道:“老人家安好,在下赶路匆忙,错过了旅店,可否在您这里借宿一晚。”说着觉枫捧出些银钱递到老人面前。
老妇抬眼看了看觉枫手中银钱,喜不自禁,忙说道:“使得、使得,贵客快快有请。”
茅屋低矮,觉枫低了低头才进得门去。屋内皆无什像样的器具,只有一张铺孤零零摆在房中。
“贵客若不嫌弃可住在这处,略略能躲躲寒气。”老妇声音苍老,人却极热情。她指了指的床铺,倒了碗眼色浅淡的茶水递与觉枫。
觉枫忙接过来,口中称谢:“老人家愿收留,在下已经感激不尽了。你们住在?”
老妇人指了指旁边一间更为低矮的小房,和蔼说道:“我祖孙住在这间便可。”
觉枫见她家中这般光景,好奇问道:“老人家家中可还有……”
老人家面露苦色,轻声叹道:“这儿的人命苦啊,三不管的地界,人人皆要来踩上一脚。不瞒您说,老身原有两个儿子,老大刚刚成婚便被雍国拉了壮丁,媳妇留下这个娃娃便跑了。老二听说奕国当兵口粮多,还能发些银钱便投了奕军。可已经二年多,到头来也没再见他。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一面。”
说着,老妇混浊双目缓缓流出泪水,淌过面颊上深深浅浅纹路。
觉枫没想到自己勾起了老人家伤心之事,心下愧疚。想起包袱中还有些打点的吃食,赶忙拿了出来。
“老人家切勿太过悲伤,身子要紧。在下这里还有些吃食,傍晚这餐,咱们三人一起用些吧。”
老婆婆赶忙推辞,可家中的娃娃早被肉香勾着,猫儿似的,蹲在桌旁偷偷瞄着。
觉枫和气笑着,掰了根鸡腿,递与那孩童:“娃娃叫什么名字啊?”
孩童怯生生地盯着鸡腿,怯生生地伸出手拿了,亮亮的眸子圆睁着答了:“阿忍……”
觉枫让这孩子说的两个字惹得鼻尖酸涩,这乱世之间,有多少这家一般的妇孺忍耐偷生。
阿忍小心拿了鸡腿似是拿了这世间最最罕见的珍宝,他凑到祖母身旁,递到祖母嘴边。
老人家边擦着泪,边欣慰地扶着阿忍的小脑瓜:“阿忍乖,婆婆年纪大了吃不下肉了。阿忍吃吧……”
那孩子听了点了点头,才小小咬了一口鸡腿。
觉枫怜爱地拍了拍阿忍的小脑瓜,“好孩子,吃吧,哥哥这里还有银钱,天天都能吃鸡腿。”
孩子听了这才放下心来,狠狠咬了一大口。
一夜过去,觉枫本该早早离开此地。可他翻来覆去地睡不成,心中总有挂怀。天色蒙蒙亮,他便起了身,顶着寒风去了河边树林拾捡些柴火留给祖孙俩取暖。
不过半个时辰功夫便砍了一大摞。觉枫背着柴,踩着冻僵的泥土,猫腰爬上土坡。阿忍家的方向一片嘈杂,觉枫放了柴火在一旁,将身子掩在坡下。
他远远瞭望过去,一群衣着杂乱的男子,高高低低围进阿忍家院落。
老婆婆正与其中一个男子抢夺阿忍。阿忍被两人拽得如风雨中飘摇的树叶,一时不知落向何处。
“求求大爷,快饶了我家娃娃吧,娃娃还小……”老人喘着粗气苦苦哀求。
那歹人不由分说,照着老人腹部便是一脚。老人瞬间被掼在地上,登时出不了声,只能捂着肚子痛苦呻吟。阿忍亦如小鸡仔般被歹人拽到了身侧。
觉枫眼眸一热,抽了根粗些的柴火便要过去。
第33章 重返沐都
“梁三,谁让你强抢的?”那些人队伍中闯出个人晃了出来。
“你小子倒是惯会装好人,我姐夫让下山来便是要抓壮丁,不强抢,你小子还有何办法?”抢人的那家伙吹了吹胡子,剜了眼说话之人,便要拿绳子绑阿忍。
“梁三,你头几次用强抢人皆生了事,已死了两个。你这是给招同袍还是招仇人……”
“不用你从这里王八念经……”
仗义执言的小子见言辞已不顶用,拉开架势,带着拳风向那人后背袭去。被叫做梁三听的背后生风,连忙招架。两人打在一处,带得黄土连连翻起。
觉枫从身上取了枚钢针,冲着叫梁三的瞄了瞄,抬手送出了钢针。
梁三只是如常“啊”了一声,脑袋中间龇出一骨节热血,身子直勾勾栽了下去,脑袋歪斜向一侧,两只眼睛似是刚见过恶鬼般,透露出万分的恐惧,倒在地上,仍从头上血窟窿仍汩汩冒个不停。
觉枫仍未敢大意,左手执棍,右手持弯刀,跃身翻转到另外那个人的身后,柴火棍死死抵住了那人后腰。
“让你的人放下兵刃,撤后十步。”觉枫话说得无比清晰。
那十几名歹人,看个同伴倒在近前,头领亦为人所制,犹犹豫豫地都放下手中兵刃,举起双手。
领头得那人也举了双手,步子却有些迟疑。
觉枫怕那人有其他心思,棍子绕着那人周身大穴游走,想着换用弯刀外刃抵住对方脖颈。
四目相接之际,觉枫眼眸发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对方热热喊了句:“聂大哥,真的是你……我是念羽啊,大哥……”
“念羽,你怎的在此……”觉枫当即扔了柴火,挑了挑眉,诘问道。
“一言难尽啊,聂大哥。”念羽深叹了口气,看了看手下其余众人,见皆是自己相熟的兄弟,吩咐道:“众位兄弟,这位是御羽卫的聂大人。今日之事,这小子死有余辜,回去便说他执意去追鹰隼,不知所踪。这臭皮囊刨个坑埋了吧。”
众人称是照办。
觉枫搀扶了受伤的老婆婆和惊吓到的阿忍到了屋里歇息,才与凌念羽坐在了自己那间。
“念羽,大哥素知道你绝非见利忘义之辈,怎在此行落草之事。”觉枫脸色始终没有和缓,冷冷问道。
念羽有些心虚,被他盯的更是脊背冷汗直流。怯怯说道:“大哥,小弟自幼饱读圣贤之训,好歹曾经是你治下御羽卫的人,怎会不知这营生有辱门楣,早晚是要自食恶果的。自重掖山后,我们这支队伍便流落这个三界之地,雍国我们也想回去,可回去的人都遭了大罪,连家里人都陪着成了罪籍。奕国与我们不共戴天。况且我等三千人虽不才,仍怀了和奕国一战的心思。”
觉枫眉峰一横,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碗差点歪斜落地。
“凌念羽,你们就是靠欺侮妇孺和奕国一战的?”
念羽见觉枫真的起了急,连忙道错:“聂大哥,你听我说,原本我等是打劫些为富不仁的大户,好歹也够花销。可奕国近来逼迫得厉害,人数锐减,李元祐李将军才想了这个法子。也是给壮丁家里留些可供生计的银钱。今日这厮仗着是李将军的内弟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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