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找我是想我渡你成仙?”卫风并不懂夜泽心中算计,他只听懂对方下山入世的原因,轻声道,“我应该……怎么做?”
夜泽莫名烦躁,别开脸不去看卫风,恶声恶气:“别白费功夫了,你渡不了我。”
卫风抿了抿唇,仍好脾气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夜泽冷笑:“白泽说了,神谕是要我找个人结为夫妻——你跟我都是男的,两个男的怎么做夫妻?”
第12章 初试
卫风满腔怜惜被“夫妻”二字搅得七零八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夜泽,恍如被架上火焰山,滔天热浪席卷而来。
心快跳出胸腔,卫风面颊滚烫,眼神慌乱移开。
正思忖如何应对,却见夜泽起身,语气沉稳:“收拾收拾,明日送你去漠北。”
话头变得卫风猝不及防:“……去漠北做什么?”
“自然是送你找爹娘。”夜泽冷淡道。
惊诧之余,卫风意识到不对,迟疑着问:“是去探望还是……”
夜泽用一种“你说呢”的眼神望他。
觉察到真相,卫风顿时眼冒金星,陷入莫大恐慌:“……你要赶我走?”
夜泽听得莫名其妙:“难道你不想回父母身边去?”
卫风哑然,发觉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他虽想尽孝,却也不愿就这么弃夜泽而去。
于是他吞吞吐吐、期期艾艾地问:“那……你也留在漠北吗?”
夜泽皱眉:“当然不。把你送到我就回来。”
他要留在这里等死。
卫风微微咬唇,迟疑片刻,语气带了几分落寞:“你是想送走我再另换一人……作伴么?”
夜泽眉头皱得更紧:“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脑子又没被三青啃过,怎会再找人来烦自己?
见卫风还要说话,夜泽不耐烦道:“够了,我意已定,明日天明就走。”
不愿再与卫风掰扯,夜泽摔门回屋。
他面无表情躺着,神识笼罩小院,见卫风在门外沉默伫立,要叩门又踌躇停下,最后神色黯然地坐回石桌。
那本写着家书的账本被卫风再度翻开,夜泽心亦高高提起——好在这回没看见卫风流泪。那人反复读了几遍,直至余晖尽收才合上,拿起个烙饼轻嗅,开始望着远方发呆。
过了许久,卫风发出一声长叹,自言自语“爹娘,孩儿不孝……”
夜泽听了,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令他格外焦燥。
虽是他口口声声说送卫风离开,但发觉卫风真有弃他而去的心思时,夜泽却又急得抓心挠肝。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没那么愿意送走卫风。
……但留下卫风又有何意义?
夜泽手指勾过发束,用指腹捻开,挑挑拣拣拔下一根。
皓如霜雪,比白泽的毛还白。
他面无表情盯了会儿,燃起掌心焰,将白发烧得干干净净。
看样子用不着十年,三年内就得死,若是不加节制地使用法术,或许挺不过明年今日。
……何必让他亲眼目睹自己苍老死亡的丑态。
夜泽眸色微暗,将手臂横在眼上,长长吁一口气。
长夜煎熬,翌日天大雨。
夜泽立在檐下望着潇潇雨幕,烦躁之色溢于言表。
顺安离漠北数千里之遥,就算用法术,带人飞越如此远途亦要大半日。
只是卫风体弱,经不起烈风摧折。夜泽原本打算骑马而去,奈何天公实在不作美。
正犹豫着是否要冒雨把马匹先买来,瞧见卫风自灶房出来,端给他一碗面食。
夜泽接过,默默瞥视。卫风面色温和恬淡,与平日无异,端坐旁侧细嚼慢咽手中烙饼。
看到那饼,夜泽抿起唇,又散开神识,去探察卧房情形。之见衣衫书册、银钱细软均在原来位置,并不见行囊包袱。
——卫风根本没拿他昨晚的安排当回事,连行装都不曾收拾。
夜泽拧成一团的眉峰顿时舒展开,施施然坐下,连看卫风手里啃到一半的烙饼都顺眼许多。
他翻搅着碗里面食,觉得要讲些什么来彰显自己的决心。
“雨太大,明日再送你走。”夜泽淡淡道。
卫风手上动作一顿,看向夜泽:“明日是十月初一。”
夜泽:“那又如何?”这种事还要挑日子不成。
卫风垂眸:“是我十八岁生辰,按照习俗,不能出远门的。”
夜泽微怔,半晌才干巴巴哦一声,道那再等一日。
卫风闭了闭眼,语气平淡:“再说吧。”
夜泽这回倒没在意卫风不知轻重的话语,他在想是不是该送卫风点什么。
钱财自不必说,此番杀死沅江蛟龙本就多亏卫风,所剩的那几万两,等到漠北,夜泽会悉数给他。
只是漠北荒凉,得为卫风备些傍身之物。
见夜泽似要出门,卫风忙问道:“恩公要去何处?”
夜泽佩上面具,沉声道:“找点东西。”
“几时回来?”卫风眼神略微躲闪,“我在抚仙楼交代了酒菜,明晚送来家中……”
夜泽懂他言外之意,点头:“我会赶回来。”
相逢一场,临别前是该吃顿散伙饭。
卫风并不知夜泽心中所想,他现下无暇顾及其他,毕竟自己盘算之事实在离经叛道,能否做成他亦无把握。
那人彻夜未归。雨势已停,白露初晞。卫风早早起来收拾准备,换了被褥,将收在柜中另一只绣枕取出,摆在床榻上。
看着紧挨着的两只绣枕,卫风耳尖绯红,将目光游移开。
夜泽归来已是日暮西山。
推开院门就见卫风站在院中等候,夜泽目光落到他身上,微微一滞。
对方穿着碧绿色的广袖华锦,衣衫上的祥云修竹纹样均是金蚕线织就,买布匹时那店家把料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现下看卫风将其穿上身,夜泽才觉得自己当时赊账买得值。
往日规矩束起的长发也半披散着,大概是刚沐浴过,带着些许湿气,夜泽还嗅到股沁鼻幽香。
卫风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夜泽多看了两眼,问:“又淋雨了?”
卫风攥紧手指,轻轻摇头,低声道备好了水,请夜泽沐浴。
时候已经不早了,夜泽见卧房门开着,里头小桌摆满佳肴,担心饿着卫风,摇头:“先吃了再说。”
他也没问怎么今晚要在房里吃,抬脚往前走。
卫风侧身阻拦:“还是先沐浴吧。”
夜泽:“…………”
他深吸了口气,将提着的匣子重重磕上石桌,转身去了灶房。
卫风连干净衣裳都给他备好了,只有里衣和外袍。夜泽三两下洗过,拿着匣子来到卧房,进门就闻到股甜腻香气。
他的眉毛拧起,抬手震开紧锁的窗柩。卫风感觉一股狂风刮进来,熄灭了他点的帐中香,把萦绕香气全数吹散。
“什么怪味。”夜泽嫌弃道。
他瞥了眼凳子,见卫风坐的那个竟铺着软垫,越发觉得怪异,撩袍在另一张凳上坐定。
卫风默默起身,将窗合拢。
转过身见夜泽正拎着酒壶晃荡,四目相接,夜泽视线落到斟满的酒杯上。
卫风小心落座,腰背绷得很直。
夜泽将膝上的匣子掀开,向卫风一一展示:“这是迷穀枝,随身携带不至于迷路;冉遗鱼干,吃了不做噩梦;泑泽精石,放在缸中自成泉眼,水取之不竭;还有这三株六千年的血灵芝,活死人肉白骨,遇到万一可以救命。”他顿了顿,将盖子合上递给卫风,“都是在漠北能用上的东西。你收好,记得明日一同带走。”
卫风接过,看也不看便随手放置一旁。
他举杯朝向夜泽:“承蒙恩公慈悲相救,使我苦海脱身,子衿敬您一杯。”
夜泽略感诧异,不过今晚怪事太多,他也未深想,端杯饮尽。
卫风拎着酒壶斟满,复端起杯:“第二杯,敬恩公高风峻节,宽厚相待。”
夜泽只好跟着一饮而尽。
卫风酒量不佳,两杯陈酿下肚有些难受,定了定神才去拿酒壶。
另一人抢了先。夜泽将酒壶提来给自己倒满,放在手边,平静道:“酒我来喝,先吃点东西。”
瞄去一眼,见卫风眼睫低垂,正揉着眉尾,心事重重的模样。
夜泽夹一粒花生米送入口中,自顾自饮酒,随口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卫风却不作答,望着屋外似是出神。
侧脸温润秀致,脖颈细白,喉结也小巧……
夜泽莫名口干,接连灌下两杯酒。
卫风侧头看他,目光平和:“恩公有烦心事?”
夜泽被他反客为主也不动气,摇头握住酒壶。
卫风微微一笑:“我还以为……恩公舍不得我走。”
手一抖,酒洒了大片。
夜泽不自然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我从来说一不二。”
卫风目光灼灼盯着夜泽,低声道:“可我不想走。”
夜泽擦桌擦到一半,惊得连酒壶都碰倒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卫风。
视线对上,卫风热意上脸,声音强作镇定:“我愿尽力一试……我想成为那个渡你的人。”
夜泽神色复杂,只当卫风是在说疯话:“你醉了,早点歇着吧。”
他扶正酒壶,起身欲走。
“恩公!”卫风却一把拉住他,待夜泽回头,握在小臂的手慢慢下滑,盖在他的手背上。
肌肤相贴的瞬间,夜泽破天荒感觉心跳加速。
他见卫风咬着下唇,牵引着他的手贴上面颊,讨好般歪头蹭了蹭。
……太奇怪了。夜泽紧盯着那人绯红的脸,出于某种趋利避害的本能想要逃,可脚像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看着卫风站起,贴近,将双手轻轻搭在自己肩上。
“你今晚……”卫风声音细若蚊呐,不敢直视夜泽,“宿在我这里,好不好?”
夜泽微愣,反应片刻才惊疑不定地开口:“你想去睡隔壁?”
卫风被他呛了一下,抿抿唇,将所剩无几的礼义廉耻抛之脑后,手勾住夜泽脖子,踮起脚尖,在那呆若木鸡的人唇边轻轻烙下一吻。
温软触感传来,夜泽如遭雷击,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孔。
……他亲我做什么?!
卫风生平头一次做这种事,心亦狂跳不止,根本不敢细看夜泽,慌忙松手,被风吹到才后知后觉去关门,吹灭烛火。
屋内只剩朦胧月色。
看不清夜泽神态,心中羞耻胆怯稍稍得以控制,卫风压抑呼吸,牵着夜泽的手将人带到床榻边。
夜泽此时已然无法思考,看着卫风红脸为他脱下外袍,解开里衣。
在亵裤腰带被拉开时,夜泽猛地缓过劲,一把攥住卫风手腕。
“……我平日睡也不脱的,你不用——”他的喉咙发干,声音也低哑。
卫风本就羞怯万分,慌乱之下抬手捂住夜泽的嘴:“你别再说话了……”
第13章 清风
月落星沉,几句细碎低语响过,床帏之内伸出条劲瘦有力的手臂。
夜泽掀开帷幔下床,仍觉喉间燥得厉害。
…………
榻上之人早已沉眠,夜泽唤了几声均无回应,不得不惋惜罢休。
他捡起散落地面的衣衫穿上,惦记着卫风嗓子,取一杯水端回床榻。
掀开锦被一角,夜泽扶起蜷作一团的人,低声道:“喝点水。”
…………
夜泽无奈,嘴对嘴将水渡过去,意犹未尽摸几下,这才将人放回榻上。
卫风紧蹙眉头舒展开,自顾沉睡。
夜泽坐在床沿,垂眸凝望他。
昨夜事发突然,来不及捋清原委便沉沦其中,此刻沉下心回头,实在觉得匪夷所思。
离别在即,卫风何必委身于他?
阴巫山鲜见龙阳断袖,夜泽虽晓得有世上这种事,却也理解不能,无法想象两个男子要怎么在一起——当然,经历昨晚他已经懂了。
只是懂归懂,卫风的行事动机他依旧猜不透。
夜泽记得那个叫太子的男的说过,卫风不好龙阳。
莫非真是为了报恩?
对于“寻个人做夫妻就能渡劫飞升”这种鬼话,夜泽一贯嗤之以鼻。毕竟昆仑山上会说人话的很多,但除他以外尽非人,且俱为孤寡,可见信度不高。
再说卫风是文人,读过书的,不可能不知道那番话里只有他的经历是真,渡不渡的,不过搪塞之语,肯定另有原因。
夜泽百思不得其解,陡然想起昨夜那句“可我不想走”,以及卫风说话时明亮真切的眼眸。
脑内天翻地覆,夜泽得出一个惊天推论。
卫风爱惨了他。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才用肌肤之亲表明留在他身边的意志决心。
夜泽大彻大悟,一时间感觉昨夜饮下的酒在此刻醉倒了他,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陷入云团里。
虽不懂世间情爱,但被卫风放在心尖对待,这让夜泽陡然有生出种隐秘而新奇的餍足。
——四百年岁月煎熬,多少次命悬一线,他被看作灾星、被当成玩物,没想到自己这只蝼蚁,竟也有被人珍视的一天。
9/27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