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能去吗?”唐笙无辜眨眼。
秦玅观忍了忍,十分怀疑她是存心的。
“你准备得罪一串人,不清不楚地死在辽东?”喉音发颤的秦玅观说出的话并不客气,“沈长卿背靠沈家都不敢再继续查,你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话音未落,唐笙便动了指节,彻底没进了。秦玅观倏地蜷指,微微仰首。
“我不怕。”唐笙红着眼睛说,“只要能让你展眉,我不怕。”
秦玅观抿唇,坚决不开口。若是她指甲未修,这时候她一定要扎一扎唐笙,好让她这榆木脑袋清醒些。
“二姐和林将军都在辽东。”见秦玅观不说话,唐笙歇了歇才继续,“沈太傅也在,我不会有事的,若是有事,我就连夜回京。”
先前她跪着的时候也在想,书中的剧情走线好像在她提醒秦玅观会有刺杀后就有所变动了。牵一发而动全身,想来某一方的行动出现变化,各方势力都会跟着变动,发展多了就成了眼下的状况——原本在蕃西出现的整顿吏治和军备,提前出现在了辽东。
秦玅观喉头压声,只能用鼻息回应她。
唐笙这个坏心眼的,非要这会说这个,秦玅观又急又气,又不想开口,怕出声说话折损了威严。
“陛下?”唐笙啄了啄她,亲昵地呼唤。
秦玅观下口咬住了她,疼得唐笙“嘶”了声。
“疼!”唐笙哼唧。
“该!”秦玅观含混道。
第78章
唐笙不忿, 指腹发了力,害得秦玅观闷哼了好几声。
“不活该。”唐笙跟个小孩似的非要反驳她,“我是真的很想当陛下的臂膀, 什么孤臣,什么佞幸我都无所谓。”
她是接受过新教育的人, 才不在意什么史书工笔, 颠倒黑白。若是这个时空能有后世,评价她的事与后人有关。不管在哪里,唐笙都只在意当下的问心无愧。
唐笙这话听着像是连身后事都想好了,秦玅观本被折腾得没有劲了,还是硬攒出些力气咬她。
思绪淹没在汹涌的潮迭里, 秦玅观话说得零碎,唐笙拼凑起来才能听懂。
“您是说就不准吗?”唐笙一脸无辜地问,动起手来却不无辜。
秦玅观抵着她的肩,侧首望着那微晃的烛光,恨得牙痒痒。但她又不得不承认, 这样一个温和又强硬的唐笙带给她的是簇新的体验。
她不喜欢怯懦和顺从,一味的低眉顺眼是在践踏自己的尊严。无论身处何位, 拥有尊严才叫活着。
初见唐笙时, 她事事顺从,动不动就下跪,仿佛是个人都能去踩她一脚。秦玅观观察久了,意外地发现, 她虽然总随着人群垂首,但脖颈和肩颈却总像不受控制似的按不下去, 那骨节清晰具有力量感的指节也好似在暗示,这人其实是个有脾气的犟种。
榻上的事, 这小犟种从前也都顺着她,但凡秦玅观多哼一声,她就收手。事事受人顺从多没意思,秦玅观宁愿被唐笙像现在这样对待。
“犟……种……”秦玅观咬碎了字音,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您说什么?”唐笙同她面颊贴着面颊。
秦玅观咬她,唐笙温吞水似的回应,耐心等待她发泄完。
这次没有离别前的缱绻,秦玅观撩拨着犟种,只图一个尽兴。
唐笙问她什么她都不答,以犟种的方式回击犟种。
红烛的光晕逐渐清晰,脱了力的秦玅观听到唐笙问:
“您是不是担心,我会和唐简的结局一样。”
秦玅观不答,只是强撑着精神,抱紧了她。
唐笙觉察到她收紧的臂弯,又将凉凉的眼泪蹭在她的心口。
秦玅观是真的又累又困,耳畔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了。
记忆的最后,唐笙一直在重复相同的话,可秦玅观只听到了“喜欢”两字。
*
翌日清晨,方汀传达了辍朝令。
这是秦玅观开年来第二次辍朝。她揉着腰起身时,枕边已经空了。
“方汀——”秦玅观清咳了声,“更衣。”
“陛下,早朝已过,您大可再歇会。”方汀帮她穿上翘头履,探身去取大袖衫,“今日晴好,唐大人路上估计好走些。”
秦玅观忽视了她的后半句话,方汀觉察出不对立即收声。
片刻后,方汀见着秦玅观展开掌心,遮挡灼眼的阳光。
“今日叫晚朝,议事不停。半个时辰后,摆驾英武殿。”秦玅观说。
“陛下?”方汀有些担忧,“您这才歇了几个时辰,国事虽然繁重,但也得歇好了才有精神处置。”
“今早为何不叫朕。”秦玅观拧眉,不悦的情绪凝于眉心。
方汀不敢为自己辩解,咽下委屈等着秦玅观斥责。
秦玅观只是长舒气,什么都没说。宫娥们不敢耽搁,加快动作给她更完了衣。
以往唐大人走时,宫内的氛围总会轻松些,这回反倒变了。
秦玅观处理政务时,宫娥们大气不敢喘一声,端茶送水都蹑手蹑脚的,生怕打搅了陛下。
殿外,小宫娥向方姑姑打听情况。
方汀一脸惆怅,想要诉苦,但又不好开口。用一句“这不是你们该打听的”便将宫娥们打发走了。
晚些时候,方汀入内递消息,殿内的氛围才松动了些。
“陛下,礼部和宗正寺的递来公文,说是新推的十五位宗亲名单。”方汀察言观色,见秦玅观抬眸,便迅速将公文递了上去。
“今日有辽东来的折子么。”秦玅观便读手上的公文边问。
“回陛下话,不曾有。”方汀答,“不过仔细算来,再有两日,沈太傅该到京了。”
“知道了。”秦玅观揉着眉心,“退下罢。”
方汀见她句句有回应便知道秦玅观消气了,后退时步伐都轻松了许多。
“唐笙何时走的。”秦玅观搁下文书忽然叫住她。
方汀可算逮着机会了:“陛下,唐大人是辰正走的,她托奴婢将这个交给您。”
秦玅观勾手,方汀举着叠好的纸笺迅速呈上。
“怪不得要折着。”秦玅观低低道。
方汀以为她在同自己说话,微微抬眸。
只见方才还被折子搞得焦头烂额的陛下,此刻眉心已然舒展。
墨色很深,纸背能透出轮廓。
方汀怎么瞧怎么觉得那很像是只大王八。
五感灵敏的陛下发现了她的视线,冷冷地回望过来,方汀果断低下了脑袋,快步退出内殿。
小宫娥连忙迎了上来。
“姑姑,奴婢能进去换茶吗?”
方汀颔首,宽慰她道:“去罢,陛下已经消气了。进去后,双眼不要乱瞧。”
*
唐笙正午到了幽州,刚下马便有百姓迎了过来。
“唐大人回来啦!”
“唐大人可曾用过饭?”
“几日未见唐大人了!”
……
唐笙将马绳交给差役,微躬着身作揖,谢过各位乡亲的好意方才进入府衙。
十八抱着大碗饭,正倚在廊檐下狼吞虎咽。见唐笙过来,两眼发亮,直勾勾地盯着她斜背着的药箱。
“看什么看,我的午饭呢?”唐笙负手,笑盈盈道。
方十八恼了:“我的蒸糕呢,我的酱鸭呢,我的烧鹅呢!”
“这都第二回了,十九你是满嘴——”
话未说完,唐笙便打开药箱,露出里头的东西。
十八喉头吞咽,一把薅下唐笙的药箱。
“马上还背着些呢。”唐笙道,“叫这几日当值的官差都来吃些吧。我来时店家成品不多,干脆都买来了,也不知够不够。”
“哪呢,哪呢?”听闻要分给连日辛劳的官差,方十八撕鹅腿的手一滞,硬生生忍住了腹中馋虫,“我去招呼他们。”
“这呢!”帮唐笙牵马的差役应了声,挑着担子过来了。
“你这是买了多少?”十八插了筷子,向前几步。
“好像确实有点多了。”唐笙屈指刮了刮鼻梁,“路上我还和随行护卫去官驿换了马。”
方十八是个侠义人,她当即就要自掏腰包垫上一半银钱,唐笙忙拦住她。
“我有钱。”
“这得花了多少月俸,谁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唐笙不接,心道,她这银子还真跟大风刮来的似的。
十八也烦磨叽事,拍拍唐笙的肩膀道:“下回我——”
“欸,十九,你这脖子怎么了?”
唐笙没反应过来:“怎了?”
十八的指尖晃了两下停在了唐笙锁骨附近,但未曾碰到肌肤。唐笙垂眸观看,脑袋嗡了声,立马将领子裹紧了。
“蚊虫叮咬的!”
“京中这个时节就有蚊虫了吗?”
“可不是,我那间房临着花花草草,夜里蚊虫可多了!”
解释完,唐笙也不管方十八信不信,刮风一样跑回厢房,插上插销。
唐笙不在的这几天,十八将这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桌上的铜镜也是一尘不染。
她对着铜镜,将自己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昨夜秦玅观和她置气,将她能够到的地方咬了个遍——脖颈、肩头、锁骨、心口……痕迹连成了一串,唐笙至今记得肩头的痛感。
陛下可能是属狗的,一口尖牙给她咬成了花王八。
唐笙重重叹了口气,将内袍系得更紧了,好让脖颈完全遮掩在素白的交领之下。
影响自身安全的事,唐笙本是不想做的。
但是唐笙越想越不对劲,原著里并未有彻查辽东贪腐案的事。这事实际是从蕃西移到辽东的,也就是说,原书的细节剧情发生了改变。无论如何,这件事是需要去解决的,不然秦玅观将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秦玅观既然不允她去,那自然是有她的考量。但唐笙总觉得这里头不止她忧心自己这条,应当还有别的原因。
唐笙想来想去,只能联想到秦玅观可能因为唐简的死,格外重视起身边人的调派,生怕她也重蹈覆辙。
整理完衣裳,唐笙重新出门,那两箱肉食已被瓜分完了,唯余框中几块蒸糕。
她洗完手才取了一块嚼食,向吃得满嘴油花的十八打听事情。
“你知道辽东彻查贪腐的事么?”
“知道啊,邸报上都写了。赵尚恪通敌被斩的事我也知晓了。”
“这事僵持住了。”
“僵持住了?不是沈太傅在查吗?”
方十八动作一僵,被唐笙拉回了里屋。
唐笙又是阖窗又是关门的,屋内一下暗了下来。
“怎么了?”十八问。
“这差事估计牵连了一大帮子人,沈太傅查不下去了,僵持住了。”唐笙惆怅道,“我想接下来,陛下不允。”
“这可不是个好差。”十八拉了长凳兀自坐下,手里还捧着饭碗,“唐大人过去也去辽东彻查过,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我阿姊?”
“那年我为唐大人当过护卫,因而知晓些内情。”十八搁下饭碗,两指捻出块帕子,擦拭着手,“那些人是软硬兼施,软的就登门送礼,借着求取字画的缘由行贿,硬的就是死扛着不说,甚至纵火烧了府库。当地乡绅和官员瓜葛着,欺上瞒下,树大根深,根本铲除不了。”
“若是沈太傅不能去,陛下还能派什么人去呢?”唐笙问。
“肯定是要寻根基深厚身份尊贵的人去啊。”方十八道,“那样的人,谁敢动呢。也只有那样的人才能震慑住那些士绅。”
长郡沈家是个没落氏族,后来靠科举重新发迹。读书人是不从事劳动生产的,因而每个取得功名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家庭乃至宗族的供养。无论是沈崇年还是沈长卿,他们发迹前便有士绅的托举,发迹后更是士绅的一员,要沈长卿去革自己的命,显然不太可能。
这满朝堂的官员,又有哪个和士绅没有瓜葛?
唐笙忽然觉得,这是制度缺陷所导致的弊病了。辽东只是个缩影,未曾透光的地方,可能比辽东还要严重。对这群人动了刀子,上下连带,不知得得罪多少人,说不定唐简的死就跟知悉这件事的内情有关。
想到这,她栗然发了冷——怪不得秦玅观坚持不松口。
唐笙有些后怕了,她默念起十八的话:“根基深厚且身份尊贵。”
若是无人敢顶上这差事,那秦玅观岂不是只能从宗室中选人过去。
秦承渊的名字冒了出来。
如果真是派遣秦承渊过去,那原书的剧情就完成了闭环。
秦承渊崭露头角,邀买了人心,隐秘发展势力谋夺大位,最终在秦玅观驾崩后夺取天下。
唐笙越想身上越冷,恍惚间,她已经看到了秦玅观在朝堂上咯血的场景了。
数十年的苦心经营全与他人做了嫁衣,秦玅观的政治理想,宵衣旰食度过的日日夜夜都成了笑话。
病死,被废帝谥,棺椁被掘出挪出帝陵,一生不得公允的评价……
“这差事我得接。”唐笙沙哑道,“我一定得接。”
“你疯了?”方十八拉住她,“你要重蹈唐大人的覆辙吗,到时候群臣逼迫,即便陛下不松口,你也难以活命!”
“我阿姊是那样死的吗?”唐笙抬眸。
“唐大人不想让陛下为难。”方十八哽了哽,“这才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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