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落下,破风声回响在耳畔。
针对瓦格骑兵甲胄特制地箭矢破杀力十足。为铁匠和方清露保护的属官应声栽倒,很快便没了气息。
杀红了眼的乡勇摸了上来,在方清露闪避时劈下朴刀。
方清露即将倾倒的那一刻,宅门被轰开,单骑冲阵的林朝洛手执长枪将乡勇扎成了一串。
长枪挥舞,挡下连片的箭雨。
女将丢了枪,握紧缰绳将她拦腰抱起。
林朝洛将方清露护在怀里,用甲胄挡下了直冲她命门的箭矢。
马上人和马下人交换了位置。
玄骓带着受伤的方清露奔向门外,颠簸间,沿墙布置的弓手便被黑水营的官兵杀了个干净。
战局颠覆。
双眼赤红的林朝落拔刀,拾级而上。
身后忽然传来方清露的声音:
“林朝洛,他不能死,他要审!”
吴老爷跌坐在地,颤抖着求饶。
林朝洛只记得方清露身上的伤口。她恨毒了这人,才不管能不能杀。
她刻意忽略了方清露声音,举刀,即将斩下他的首级。
“阿洛——”
听到阔别已久的的亲昵称呼,林朝洛眼睫微颤,循声回眸。
沾染血丝的眼眸印着水泽。
伏在马上的方清露摁着伤口,温声唤她:
“这是个局,你不能杀他。”
*
“是做局么?”
“何人要对翁主下手?”
“这说不通啊。”
队伍停下后议论声一刻也未曾停歇。
“此处怎么有三道车辙?”唐笙下马,举着火把照亮泥路。
“走歪了也未可知。”侍从答。
“走歪了不是这个痕迹。”唐笙直身,“车同辙,形制却受限制,只能是大车之后有小车驶过。”
“您的意思是?”
唐笙转身,叫来惠明翁主的护卫:“你们来时,可有车马远远跟随?”
“回大人话,有过,但未曾一路跟随。”护卫答。
“翁主去时你们都未觉察么?”唐笙蹙眉。
“铜山一代,山路窄小难行,翁主为了不失期不得不分了两队前行,我们是从那里断开的。”说时,护卫低下了脑袋,他们落在后边的乐得清闲,中途反而找机会好好休整了一番,谁都没想到会酿成大错。
惠明翁主血脉并不显赫,可以说是十五位宗亲中最不起眼的一位了。
谁都没想到,偏偏就只有她出了差池。
再向前搜寻就是山路了,唐笙觉得势头不对,叫停了队伍。
“大人,山间藏匿流寇与土匪,眼粗胆肥的将翁主劫走了也未可知。”随从道,“或者,翁主遇险进了山林避险,也是有可能的。”
“山这么大,要分头搜寻么大人?”另一随从问道。
“分散?”
唐笙听得这二字便觉得有些不对,她沉吟道:
“给陛下报信的回头了么?”
第90章
“给陛下报信的回头了么?”
“未曾!”
唐笙道:“事出有异, 不得轻举妄动,就地休整,且待御命。”
兵马暂歇, 山林重归寂静,唯有火光在暗夜浮动。
沿着其他方向搜寻的军士陆续归来, 唐笙一一问过情况。
已近五更, 天没有要亮的迹象,阴翳压得唐笙难以入眠。
她侧枕着简陋的吊绳床,听得细碎的马蹄声后立即坐起了身。
干了一夜路的小吏下马时双腿发软,险些跌倒在地。
“唐大人,陛下有令, 叫您沿途搜寻,她怕您人手不够,调了禁军给您运作,若仍缺人手尽管再报。”小吏搜出了怀中用明黄绢缎包裹的东西交给唐笙。
唐笙揭开,瞧见一角便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说话时, 禁军守备官抵近,朝唐笙行了个军礼:“两千禁军歇在山脚, 等待大人差遣。”
唐笙微颔首, 予以回应:“本官不懂带兵之道,有好些问题要请教将军。”
见她这样客气守备官反倒有些受宠若惊,抱拳道:“大人厚爱,末将知无不言。”
“本官昨夜已寻来本地知县, 据他所说,这山上有匪兵数千人。”唐笙道, “如若翁主当真被贼人人掳走,贼人据守险峻, 一旦遭遇,我们能有几成胜算?”
暮春时节,草木勃发,山间密林葳蕤生姿。唐笙忧心山贼藏匿其中,放冷箭,挥阴刀,令派去的人折损其间。
唐笙将自己同山贼对调了位置——若她是山贼头目,见着官军这样的阵仗,会以为他们是来‘剿贼’的,定然琢磨法子,将官军分散开来,逐一击破。
无论惠明翁主是否为山贼掳掠,只要官军进了他们的领地,自然是要刀兵相向的。这个节骨眼上,唐笙不想搅乱事态给秦玅观添乱。
然而,最后的车辙印留在了进山的路上,这是她仅知的线索了。
“六成。”守备即答,“他们抢占地势,且有先机,这是失掉的四成。他们没有能破甲的利刃,这山间亦少见巨石,正面遭遇,山匪患定会一触即溃,这是能取胜的六成。”
出于谨慎,唐笙没有立即派人。她和卫队及禁军武官商讨了一番,定下应对之策。
军令一下,诸兵官就位,朝军士们讲述进山要点。
“二十人一队,两队之间不得相隔百米。山间密林不比平原,遇着山匪不得随意缠斗,找人才是最要紧的!”
军士们高声应和,进山时个个神情紧绷。
唐笙坐镇山脚,亲自与当地府军交涉,以防不测。
同一时刻的京城,秦玅观收到了辽东士绅暴动的消息。
密折是周御史上的,说方清露因追案操切,惹恼了士绅,眼下养着乡勇的士绅带人围了辽东按察司的衙门闹事,辽东各地的乡绅响应者甚多。林朝洛私自调兵,镇压了暴动,乡绅们更加激愤了,在辽东各个关卡拦下来往官员的车马,要求他们上奏辽东情形。
秦玅观读罢,在心算出了密折陈奏的时间。
周御史离京不过两日,这消息显然是他听来的,折中许多细节是经不起推敲的。如若他见着了实地情形,折子应当比方清露的晚到。眼下秦玅观只收到了周御史的,却未曾收到方清露和林朝洛的。
钦差距首府应当还有百十公里,消息传得这样迅速,折子里又说得这样具体,反倒露出了马脚。
想通了这点,秦玅观支颐,心绪变得宁和。
“唐笙那边如何了。”秦玅观问。
方汀微怔:“陛下,折子不是辽东来的么”
秦玅观微敛眸,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唐大人那边并未来信,想来应还在搜寻。”方汀答。
“这两件事,来得太巧了。”秦玅观呢喃。
方汀循声抬眸,秦玅观已阖上眼眸,好似在小憩。
“今夜,方清露的折子应当能到。”秦玅观说,“留意着。”
方汀唱诺。
殿中回荡着指节扣响书案的声音,又轻又浅,像是在计时。
不知过了多久,敲击声停了。
“朕赌输了。”
秦玅观揉着眉心,低低道:“召唐笙回京,叫礼部挑人顶上。”
*
“西边搜查完的跟上向东的队伍,都顶上,不得落单!”被大雨浇透了的唐笙,扯着嗓子喊道,“泥泞湿滑,注意脚下,别白白搭进去性命!”
雨点落下前,军士们便已搜遍了半座山,眼下又在由上往下搜寻。
“大人,大人!前边坡道翻了辆马车,形制是宗亲用的!”赶来报信的兵丁抹了把脸,语调激昂,“您快去瞧瞧!”
靴底陷入淤泥,拔起时十分费力。唐笙快步上前,皁靴踩出了阵阵声响。
翻倒的车内没有人,马匹也不见踪迹。
唐笙沿着杂乱马蹄印寻找,见着了倒在沟渠之间,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棕马。
棕马颈上有伤,显出暗淡的色泽伤口,经雨水冲刷又被泡得泛白。
林木阻挡了视线,放眼望去,雨打林梢,激起了淡淡的白雾。
众人沿陡坡下行,好几个人吃了跟头。
“惠明翁主——”
“翁主——”
惠明的随从喊了起来。
林地里有山户积薪,唐笙经过了多个柴堆,终于瞧见了沾满泥渍的衣角。
临近的军士围了上来,未满十岁的孩童见了他们奋力挥舞手中的匕首,喉头发出小兽似的呜咽。
惠明翁主不知经历了什么,被激得认不出官军了。
军士们边躲避匕首边给唐笙让路。
再落魄的宗亲也是皇亲贵胄,更何况是议储范围内的。没人敢在不伤及皇亲贵体的情况下空手夺白刃,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来意。
唐笙刚向前走了几步匕首尖便在她面前乱划。
“您瞧瞧我的官袍,我是陛下派来接您的。”唐笙小心翼翼地上前,“你是惠明对不对,你姓秦,你是鲁静王的女儿,你——”
说着,唐笙语调一顿,她想起了新元日同秦玅观一同抄写玉牒时的情形了——她曾亲笔抄写过她的名字,因字迹太过潦草被秦玅观认错。
“你叫秦长华是不是?”唐笙用温和而平稳的声线道,“是陛下叫你来京城的,对不对?”
听到自己的名字,一直呜咽的秦长华眼眸稍显清明,泪水和雨水交杂着簌簌落下。
唐笙矮身,张开怀抱:“到这来,我来保护小殿下。”
一大一小隔着雨幕凝望彼此,惠明翁主终于放下戒心,丢了匕首冲进唐笙怀里。
她冲得太快,跟飞向门框的蹴鞠似的,直直撞进唐笙的怀抱。
泥地太湿滑了,唐笙被她撞得跌倒在地,磕到了身侧的歪脖树。
她在倾倒的前的那一瞬护住了小翁主的脑袋,以防她被剐蹭到。
瘦弱的孩子痛哭不已,将原本清脆的嗓门都哭哑了。
唐笙艰难稳住身形,单膝跪着,等她脱离惊惧。
翁主哭累了也不愿松开唐笙,唐笙只得抱起她,让她倚在肩头休息。
这样大得孩子块头不算小,所幸唐笙这样抱惯了秦玅观,抱起这小孩来也不算费劲。
找着人了,唐笙悬着的心却还未放下了。
“马颈上的刀伤是你划的吗?”唐笙轻声问道。
明惠翁主摇头,晃得眼泪蹭在了唐笙的衣领上。
“有人一直在驱赶你吗?”话出了口,唐笙才意识到有些词孩童可能听不懂,于是就换了个说法,“有人拿刀,要杀你?”
“好多人。”翁主又开始啜泣了,“好多人——”
“平姑姑、可善、守着我睡觉的……”
她用词混乱,说得也七零八乱,但唐笙还是听懂了。
这一路惠明遇到了许多拿刀的人,守着她的近卫和一直陪侍她的姑姑都为了保护她,刻意拖着贼人,死在了路上。
平姑姑冲出车时,塞了把匕首给她,叫她要保护好自己,遇上坏人就用匕首刺他。
到最后,马车里只剩她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如何控制马匹,跑着跑着就到了山上,马匹力竭,倒在了沟渠里,她也滚了出来,边哭边找能躲藏的地方。
她就这样抱着匕首在柴堆后藏了许久,听着马匹无力的嘶鸣和逐渐沉寂的呼吸,终于在落雨后,等到了寻找她的唐笙一行人。
唐笙轻拍她的背脊,继续问:“追你的人,长什么模样?”
惠明抽泣着摇头,不停打着哭嗝。
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唐笙擦拭了半天水囊,递给她喝了一口。
惠明抱着水囊咕嘟咕嘟喝完,唐笙手臂也有些脱力。
她想放她下来,或者将她换给身侧的随从,惠明却死死抱着她,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随从半个手臂搭在刀柄上,无奈耸肩。
不想这个动作却惹哭了惠明,唐笙又手忙脚乱地哄了起来。
惠明哭着说:“刀!”
唐笙回首:“将刀都收好!”
众人应声。
惠明的哭叫声更大了:“刀!”
“刀都收起来了,不怕了。”唐笙安慰她。
惠明再次重复:“刀——”
唐笙眸色暗了下去:
“他们的刀和我们的长一个模样?”
惠明重重点头:“长一样!”
第91章
“他们的服制也与我们相同吗?”
唐笙指了指临近的官差, 惠明摇头,唐笙又指了指禁军,惠明定睛瞧了会, 又开始摇头。
“他们穿得衣裳一样吗?”
惠明抱着唐笙的颈子沉思,摇完头直往唐笙怀里钻。
唐笙是真的快没力气了, 她掂了两下惠明, 交换了手臂的上下位置。
“我们坐车好不好?”
惠明还留着着马车侧翻时的记忆,听到“车”字,反应激烈,八爪鱼那样将唐笙缠的紧紧的。
“我陪你坐车。”唐笙连哄带劝,“保护翁主的护卫可多了, 不会再有事了。”
快到山脚时,惠明终于放松下来,愿意下来走路了。
她走两步便要回头瞧一眼唐笙,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唐笙垂眸静待时, 她又不说话了。
活脱脱一个小傲娇。
唐笙揉了揉酸痛的小臂和肩膀,只一会没在惠明身上投去视线, 衣角便被人揪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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