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喊完,坐在地上开始哭,将女人的哭声也盖下去。
梅桑结被怒意围攻,百口莫辩,男人说得没错,他没有证据,唯一可以证明自己的收据他给了陈三,陈三又给了自己的儿子。
这场闹剧最终以院长出面后的一句「医院会给各位一个交代」而暂时拉下帷幕,那对男女被请到院长办公室,梅桑结在他们对面坐着,把从火车上遇到陈三开始,到陈三悄然离开的一桩桩事迅速回忆了一遍,最后停在沈忆安照顾他的画面里,他已经接受无能为力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没想到被欺骗、被背叛也是。
第三十六章
闹得人尽皆知,男人只有一个目的——赔钱。
他要拿回他爹给他留的一千块,不仅如此,医院或者梅桑结个人还要额外赔偿他一千,这就是陈三对他的价值。
男人和他身边的女人穿得并不算差,至少衣服裤子上不像陈三那样打满补丁,梅桑结替陈三不值,心力交猝地听完院长好声好气安抚他们,又将他与陈三的事复述一遍,最后说:“我不会赔钱给你们,一分钱都不会赔。”
男人推开面前的茶杯,恶狠狠地说:“不赔,不赔你就给我爹偿命!”
他无法在陈三的事上说出难听的话,只说:“我这也有一封信,是他留给我的,他在信里说对不住我,足以证明是你父亲自行离开医院。”
“谁知道你的信是真的假的,废话少说,赔钱!”
“我的信是假的,那你的也是。”
“我有收据!你们医院盖了章的!让你们拿手术记录你们拿得出来吗!拿不出来就赔钱!”
院长摆摆手:“稍安勿躁,这件事医院一定会查清楚,给二位一个交代——”
“少给我打马虎眼,钱我可以先存医院,但他,”男人指着梅桑结,说:“他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当医生,让我看见他穿大褂,我见一次闹一次!”
“你——”
梅桑结的话被打断,院长朝他使了个眼色,说道:“放心,在查清这件事之前,梅医生暂时停职。”
“我不接受,这件事随便您去问,急诊、内科、住院部都知道是我交住院费,我照顾大爷,我为什么停职!”
“梅医生,这是院方的决定,事情查清后你自然能回来上班。”
男人摔门走了,梅桑结留在院长办公室,说什么也不接受停职,院长说:“今天这么一闹,就算你不停职也没人再敢找你看病,你也放心,医院查清后,会贴公告。”
院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你老师告诉我你早晚有一天会扯上这样不清不楚的事,这次就当买个教训,以后跟患者保持距离,医生不是救世主,人性经不起考验。”
“我没有错。”
“行了,下个月拿毕业证了吧,不要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
梅桑结抿抿唇,不甘心又不得不问:“我提了转正申请,是不是也要耽搁了?”
“这件事调查完,你确实没过错的话,申请就能批。”
宁昭在一楼等他,看见他便焦急地把他拉到一边,得知他被停职,一脸不可思议以及茫然。
“医生难当啊,有同情心不行,没有也不行,这叫什么事啊!”看出他的低落,宁昭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刚才许多医生过来跟我说,他们都会为你作证,别担心,就当休假了,让沈长官带你逛逛澜城。”
院长说得没错,就算他不停职,也没人敢让他看病,梅桑结跟宁昭告别,在一片打量的目光中走出医院回家,陈三留给他的信他夹到书里了。如今再翻出来,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他自以为是地认为陈三需要他,但仔细想想,是他需要陈三,他需要把没机会给父亲的关心爱护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曲荣有曲延竞。所以他给了陈三,他剖析内心深处,怀疑自己曾为陈三的无亲无故而庆幸,这样的庆幸压得他快要喘不上气来。
他究竟是救陈三,还是救自己。
最后他既没能救到陈三,也没能救自己。
梅桑结头一次给沈忆安打电话,他迫切地想听听沈忆安的声音,可学校跟他说沈长官休探亲假,三天后才回来。
挂了电话,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沈忆安为什么没告诉他,门就被敲响了。
第三十七章
田星河脸上并没有诧异,他笑着朝梅桑结颔首,挤开他,如房子的主人般自如地往沙发上一坐,说:“你也坐吧。”
田星河知道他跟沈忆安的关系了,梅桑结疲倦又惊讶地想着,关上门过去,“我给你倒杯水。”
田星河挑挑眉,眼里的不屑藏也不藏了,“你还真把这儿当你家了啊?”
梅桑结望向他,也不再装下去,说:“他不在家,我今天没工夫跟你叙旧,既然你不喝水,那就走吧。”
田星河显然不在意他的态度,抱起胳膊翘着二郎腿往沙发上一靠,“我当然知道他不在家,你猜是谁让我今天来的?”
“是他母亲,”田星河自顾自地说:“忆安应该跟你说了我跟他的关系吧,他母亲看不起我,但让我来跟你谈,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在她眼里,你还不如我,不如我一个私生子。”
“大爷他儿子去医院闹了吧?”田星河嘴角噙着得意的笑,道:“你当不成正式医生,我会让他儿子一直缠着你的。”
梅桑结蹙起眉,比起那个男人,他更在意田星河跟大爷在医院的种种,问:“你跟大爷说了什么?”
“我只不过跟他说,脑癌治不好而已。”
“你是不是疯了——”
“我疯不疯之后再说,”田星河很快打断他,说:“他母亲让我把你从忆安身边打发走,给钱也好,恐吓也罢,可我不想那么做,我想让你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跟我这么多年来一样。”
“你以为当了医生就能进沈家大门,那我偏不让你如意。”
“梅桑结,你不是医生,你是乞丐,在云城要曲家的钱,来澜城住忆安的房子,你这样没有尊严,就算当了医生又如何,沈家不需要一个要饭的。”
“我的家事,以及我跟沈忆安的事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你出去。”梅桑结额上青筋直跳,下了逐客令。
“我为什么出去,该出去的人是你,该离开澜城的也是你!梅桑结,你心安理得地接受曲家接济,心安理得地接受忆安对你好,脸皮厚得跟堵墙一样。”
“你出现之前,忆安不会为了一对破耳坠骂我,为了送你他把我丢在火车站!”田星河声量剧增,胸膛起伏,看着他莫名其妙的神情,忽然轻轻「啊」一声,“忆安没告诉你吧,当年为什么转学。”
“梅桑结,你真自私。”
田星河说完这句话就要走,梅桑结抓住他手腕,“把话说清楚。”
田星河由他握着,笑着一字一句道:“梅桑结,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只要忆安的父母知道你是谁,就绝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不过比起这个,你应该更在意自己的事吧,就跟当年一样,只考虑自己。”
“哦对了,如果你不想他又跟家里闹翻天,最好闭上嘴。”
梅桑结根本听不懂他讲的话,他没见过沈忆安父母,沈忆安说转学是早就定下的事,他不懂哪里出了差错,导致他与田星河的认知如此大相径庭。
可田星河说他自私,只考虑自己,是这样的吗?
他呆呆坐在沙发上,先是想到曲荣,他接受曲荣给他提供的生活条件,又以曲荣有曲延竞为由,独自来澜城,接着是被他当作替代品的陈三,最后是沈忆安。
仔细想想,除了空有一腔爱意的追随,他不曾为沈忆安做过什么,倒是沈忆安,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引导者。
第三十八章
整整一个月,沈忆安没回来,也没给医院或者家里来过电话,他像又一次被落下。只不过落在沈忆安的房子里,让他比上一次有安全感得多。
尽管有医生为他作证,可医院对那件事的调查还未结束,宁昭每回路过,他会走到路口去,听他说陈三的儿子每天都往医院门口一蹲,逢人便说千万别信一个叫梅桑结的医生,怎么劝都不走。
“要不,把钱赔给他,让他赶紧走吧,”宁昭担忧地说:“小鬼难缠,再这样下去你名声都臭了。”
梅桑结坚定拒绝,“我没做错任何事。”
他又给军校打了电话,得知沈忆安仍在休假中,不好的预感翻了倍地往外涌,问不到沈忆安家里的电话,他病急乱投医,将书房彻彻底底翻了一遍。然后在抽屉里找到一个封面上盖了云城警察厅红章的档案袋,他不解地看着上面的日期,蹙起眉,利落地将六年前的档案袋打开。
他想他明白田星河说他自私的原因了。
六年前,沈忆安为了救他在火车站开枪打伤了人,他哭着说想家,沈忆安便送他回家,他们在傈祜期间,被丢在火车站的田星河替沈忆安顶了罪,送进感化院一年。
记忆中疏远他的沈忆安脸上是带了伤的,而他只顾着把那块蛋糕送出去。没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更没问开枪伤人的后果。
在他看来,那三个人罪有应得,只不过跟田星河无关,也跟沈忆安无关,事由他而起,该顶罪的人是他才对。
原来那六年不是他的牢笼,而是别人为他筑起的城墙。
他以为自己有多困苦,到头来他坐享其成,什么也做不成。
望着田星河三个字,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爱沈忆安,是否跟对陈三一样,他失去父亲。所以很快依赖上了帮他解围的沈忆安,是否曲延竞不捉弄他,对他好的话,他也会爱上曲延竞。
田星河比他更爱沈忆安,尽管他们有血缘关系,而他只不过是寻求慰藉,自我感动罢了。
沈忆安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留着这份档案的,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同他在一起的,他因为陈三生病的时候,沈忆安是否对此厌倦,他说当上医生就去拜访他父母的时候,沈忆安是否觉得不堪重负。
他想听沈忆安的声音,告诉他那天有多难熬的时候,不曾考虑过沈忆安是否愿意听。
曲荣和曲延竞出席了他的毕业典礼,他带着他们在学校转了一圈,曲荣走一段就要休息一会儿,他们三个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曲荣拍拍他的腿,感慨地说:“你阿爸知道你这么出息,一定很骄傲。”
他没跟他们说自己已经在家待了好长时间了,更没说昨天晚上医院来了电话,通知他那件事虽然查清楚了,但由于对医院的影响恶劣,他无法转正了,他平静地接受。因为就在十分钟前田星河已经将结果告诉他了,他在电话里跟田星河道歉,就当做弥补他当年为自己做的一切,田星河被惹怒,低吼道:“你凭什么跟我道歉,我是为了忆安,跟你没关系!”
梅桑结笑着点头,曲延竞插话:“当上医生辛苦吧,几天没睡了黑眼圈这么重。”
“不辛苦,我习惯了。”
梅桑结去办公室跟老师道别,老师也知晓这件事,没说什么,只让他先好好休息。
吃完晚饭送曲荣和曲延竞回旅店,只剩他跟曲延竞在房里的时候,曲延竞总算憋不住了,问沈忆安怎么没来。
“他这段时间忙。”
曲延竞坐在床边盯着他,“你知道你撒谎能看出来吧?我爸让我问问你,是不是医院有什么事。”
梅桑结靠在窗边往下看,“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能有什么事。”
“拜访家长呢,也推迟了?”曲延竞狐疑地问。
“嗯,我们都忙,过段日子再说吧。”
他们在澜城逛了几天,最后一天曲荣将他叫进房间,语重心长地说:“延竞同我说你跟忆安在一起了,这几天怎么不见他来?”
把不会跟曲延竞结婚一事说开后,他们现在才像一家人一样相处着,梅桑结无法像对曲延竞那样敷衍,认真回答:“他前段时间休了太多假,学校里的事忙不过来呢。”
“我本打算陪你一起登门拜访,看来这次是等不到了。”
梅桑结垂下眼,即将分别的不舍让他不敢看日渐苍老的曲荣,“有机会的,等他不忙了,我再请您过来。”
“好,好,在外面一定照顾好自己,再忙也要按时吃饭,好好睡觉。”
梅桑结一一应下,握住他的手,问:“您为我骄傲吗?”
曲荣眼里顿时闪烁着泪花,“骄傲,你更是我们曲家的骄傲,我见到你阿爸,终于不会再愧疚了。”
梅桑结不让他说这样的话,压抑许久的情绪在回到家之后才倾泻而出。
第三十九章
沈忆安被一通电话叫回家,火急火燎地下车,电话里说快要不行了的爷爷好好躺在摇椅里打盹儿,接着他就被强制休了假。
咂摸出被软禁的意味,头两天倒不觉得什么,第三天他拿起电话要给医院打过去,母亲恰好从后院回来,说:“电话坏了,打不出去。”
他这才重视起来,说:“一大堆事等着我呢。”
穿旗袍盘着头发的沈母将檀香扇收起来,轻声细语中透着无法忽视的严厉,“当初只是为了不让你闲着罢了,好好在家待着。”
“待着可以,”沈忆安接受良好,笑道:“不过下个月我要领人到家里来。”
沈母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起初他被安排与富贵权势之家的少爷或小姐见面,冷着脸让谁都下不来台之后,房里又被塞了人进来,他忍无可忍,一枪打碎了水晶灯,惊动了他日理万机的父亲,现在他们一家三口坐在客厅,再加一个瞧热闹的田星河,刚好凑够一桌麻将。
“我要出去,明天梅桑结毕业典礼,结束后我带他一起回来。”沈忆安道。
“我听你妈说,他是云城曲家的养子,”不苟言笑的沈父作出领导做派,官腔十足,“就算他是曲家大少爷,单不是汉族这一点,就对你将来没任何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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