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花了两天半时间才到傈祜,沈忆安短促地「啊」一声,“抱歉,你记得我是不是?”
过了整整一年,再次回到傈祜,沈忆安才想起他。不过他清楚不是因为故地重游,而是因为田星河也来过。
“抱歉,用你们的话怎么说?”
沈忆安教他自由意志,他教沈忆安说对不起。
沈忆安喜欢院子里的梅花树,说没见过这样好看的梅花。
他们捧着碗吃长寿面,可沈忆安总把长寿面咬断。
年后,曲荣压着曲延竞来傈祜,看见沈忆安也在,两人显然滞了一下。
曲荣让曲延竞跟他道歉,不容置喙地说「毕业后马上结婚,你再胡闹就别认我这个爹」。
他没说话,只觉得在沈忆安面前有些别扭。
曲荣不许他跟沈忆安的车回去,而是让曲延竞陪着,从那以后,曲延竞不再捉弄他,而脸上带伤的沈忆安却开始疏远他。
他买了栗子蛋糕去天台,跟他道谢、求和,沈忆安将蛋糕拂到地上,冷着脸,“你就没有一点自由意志,跟玩具一样被人摆弄。”
很快,沈忆安转学,田星河也转学了,曲延竞别扭地向他示好,他将自己封闭起来,埋头苦读考上医学院,在曲荣提出跟曲延竞结婚时,他在曲延竞开口说不之前,拒绝了。
第十七章
他很难在沈忆安面前找准自己的定位,究竟是对从前耿耿于怀的人,还是不计前嫌能够重归于好的朋友,想靠近沈忆安,又害怕想要的越来越多,最后铩羽而归。
他说完那句话后,沈忆安不再开口,一路沉默地把他送回家,「再见」也没说就走了。
他始终抱着这是最后一次见面的心理站在原地看车子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视野里,沈忆安对他来说就像不会停留的风,抓不到,留不住。
房子里静悄悄的,佣人给他留了灯,他轻手轻脚越过曲延竞的卧室,谁知一推门,曲延竞在他房里,浓郁的酒味弥漫整间卧室,他慢慢走到床边,看了看和衣躺在被子上睡着了的曲延竞。
然而他刚伸手想替他盖上被子,曲延竞就睁眼了,眸底泛着红,不知喝了多少。
“你睡吧,我去隔壁。”
梅桑结做完盖被子的动作,转身,手腕却被抓住了。
“你去见沈忆安了?”
他回头望着他,点头,“我跟厨娘说了,怎么了?”
“你说你有事,没说去见他。”
梅桑结扯出自己的手,带着倦意说:“有什么分别,快睡吧,不早了。”
“什么叫有什么分别!”曲延竞猛地从床上下来,将他推到窗前圈住,他潜意识里清楚自己不该这么做。但梅桑结眼里的不在意彻底催化了他的嫉妒,在酒精作用下逐渐不受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去澜城上学吗,他走了多久你就等了他多久,什么叫没分别!”
梅桑结推开他,“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曲延竞,你喝多了,我们明天再谈——”
曲延竞握住他胳膊不让走,整张脸几乎贴到他脸上去,“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不靠家里铺路,他哪有现在的地位,一个挂职的军官,毫无危险的军官你懂吗!装得人模狗样潇洒得不行,你知不知道他的人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就连婚姻也是垫脚石!”
梅桑结皱着眉避开他嘴里的酒气,“曲延竞!你别发酒疯!”
“我以前是不对,可你连道歉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你生病我照顾你,睡衣我都买了新的、更好的给你,学校那些笑话你的人我一个也没放过,他沈忆安做了什么?”曲延竞说到最后开始哽咽,可看见他的耳坠,怒意像喷发的岩浆般剧烈翻涌,操纵着他一把将人甩到床上压住。
“你干什么!曲延竞!”
梅桑结手脚并用却怎么也推不开他,仿佛被拉回曲延竞踹他的那一天。
“我真受够了,我帮你在我爸那儿拖延时间,你倒好,刚见了几面就迫不及待再续前缘了是吧,”眸底越来越红越来越烫,他忽视了梅桑结的惧怕,狠狠拽掉碍眼的耳坠,像丢垃圾一样用力往门上一砸,“你还上什么学啊,过完年就跟我结婚!”
梅桑结痛得脸一下就白了,脑袋跟着一阵眩晕,他低低地闷哼一声,接着抬起胳膊挡住自己半边脸,和流血的耳垂。
身下人的呜咽让曲延竞顿时清醒过来,他呆呆举起手,手心里的血点瞬间把他拽到冰窟里。
“梅、梅桑结,”他俯身,牙关打颤,“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流血了,我看看——”
“出去。”
“你——”
“出去!”
梅桑结埋在胳膊里,不明白好好的一天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曲延竞从他身上下去,不敢碰他,坐在床边无措地说:“对不起,我只是害怕他把你抢走了,我喜欢你,梅桑结,我喜欢你…”
大颗大颗烫人的眼泪从眼角流下没入头发,他的神经突突直跳,疼痛和疲倦轮番攻击他,梅桑结闭着眼,声音沙哑,一字一句说:“我不是你的玩具,曲延竞,我不是你们的玩具。”
“我没有——”
“你出去。”
第十八章
曲延竞头痛欲裂地醒过来,衣服没脱,被子也没盖,他坐起来撑着脑袋,右手手心里的殷红让他脑子空白了一瞬。接着,昨晚的画面雪花般飘下来,他迟缓地放下手,面如死灰地想。完了,该怎么跟梅桑结道歉,往后怎么面对他。
可梅桑结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机会。
他跪在赶来的曲荣面前,一封信砸到腿边。
“你又做了什么混账事!”曲荣气得浑身发抖,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曲延竞嘴里说着「爸你消消气」,双手微颤地展开信,梅桑结没提昨晚的事,只说提前回校,以及,毕业后他也许会留在澜城,最后说,不会跟自己结婚。
曲延竞顿时泄了气,这场独角戏总算唱到头了。
曲荣望着窗外,良久,摇摇头,“罢了,是我做错了,是我错了。”
曲延竞隐隐意识到梅桑结不会再回云城了,半年后他会在澜城安家,或许同沈忆安在一起,或许只身一人。但不管怎么样都跟自己没任何关系了,他们靠曲荣维系在一起,现在曲荣也放弃他了。
他想过这种结局,只是没料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他没停止过伤害梅桑结,这下更是干脆利落地斩断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期盼。
跪了许久,信里每个字他都仔仔细细看了数次。然后他站起来,踉踉跄跄上楼,推开了梅桑结的卧室门,一枚金戒指安安静静躺在书桌上。
他抬脚走进去,拿起戒指,盯着叠好的被子看,内心十分清楚这个房间在今后会一直保持如今的状态。
他接了沈忆安的电话,纵使不甘,也明白自己赢不过沈忆安,时隔多年,心平气和地约他出来见面。
沈忆安不问梅桑结去哪了,只让他有话快说。
“你当年为什么走?”
沈忆安挑挑眉,“我们的关系也好到这样了吗?”
曲延竞始终冷着脸,“当然没有,你不用告诉我,毕竟等你六年的人不是我。”
“你早就知道他喜欢你,还那样一走了之,”他每说一句,就被刀割一下,露出血淋淋的肉,翻给自己看,“你以为在澜城只是偶然碰见,殊不知他是知道你在那才去的。如果你在这几年里离开澜城了,他将一直寄希望于哪天在路上看见你。”
“即便对他来说,你是抛弃过他的人。”曲延竞脸上露出自嘲的神色,最终叹一声气,“别想着吊着他,他要的不多,就看你给不给得起。”
梅桑结最早回宿舍,来之前先给老师打了电话,表明自己可以开始实习,接着又打了老师留给他的医院电话,定下去医院报道的时间。
冬天伤口好得慢,擦了两天碘伏也完全不见好,他坐电车去医院,提交资料后被分配到急诊,适应的时间都没有便忙得脚打后脑勺。直到下午三点多才终于有时间歇口气。
急诊室的医生护士年纪都比他大,他被夹在中间,从生辰八字到疾病史都被问了个遍,然后就是不可避免的「我家闺女」「我家儿子」。
他想起自己跟曲延竞说「哪有时间联谊」,也想起那枚戒指。
也许是他态度过于冷淡,没几天,话题不再围绕这些,而是闲聊起医院里的大人物。
他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大概是某个不得了的大官在这治疗,进进出出全是最权威的医生,用最先进的设备,最好的药养着。
至于真实身份,他们谁也不知道。
周末有一天假,他回了趟宿舍,宁昭刚从床上下来,互道了声新年好,宁昭告诉他,那位沈军官来宿舍找过他。
梅桑结装书的手顿了顿,“什么时候?”
“前天吧,我说你去医院实习了,但没说你在哪个医院,”宁昭倚在他桌上,“因为他看上去很不高兴,撂下一句「让他把钥匙给我」就走了,你拿他钥匙了啊?”
梅桑结抿抿唇,继续收拾下礼拜要看的书和要穿的衣服,“他给的,一会儿我就去还。”
第十九章
找到沈忆安住处才发现这里离医院不远,走路用不上半小时就能到,屋里没亮灯,他望望没人的长廊,掏出钥匙塞到旁边的花盆底下,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比起猜沈忆安什么时候离开,这样反倒让他更自在。
他退后一步,仰头看了看这套公寓,提起箱子正准备离开,可余光中突然出现的影子让他警铃大作,立刻作出防备姿态。
天色暗,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好抱着箱子装作开门,不知道刚才放钥匙的动作有没有被这人看去,他决定等人走了再离开。
“开门啊。”
梅桑结愣愣回头,没反应过来似的看着身后的人。
沈忆安脸上挂着笑,没有宁昭说的不高兴的样子,重复一句「开门」。
梅桑结有些难堪,因为他现在这个样子像小偷。
“我是来还你钥匙的,宁昭跟我说你找过我。”
沈忆安纠正他,“我没说还,给跟还不一样,钥匙呢?”
他指指花盆,小声说:“那底下。”
沈忆安顺着他的手指低头看,无奈道:“你打算放下就走?”
梅桑结不说话了,他又伸出手,“给我。”
他看看他的手掌,又看看他,虽不知道沈忆安在执着什么,但还是放下箱子蹲下,推开花盆摸到钥匙递给他。
“那我走了,再见。”
他往右,一只胳膊穿过来撑在墙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就这样?”沈忆安问。
“还有50块,我攒够了再来还你。”
长廊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晦暗不明的环境很好地替他掩饰了慌张,沈忆安身上的香味强势地钻进鼻腔,犹如他带来的压迫一样让他疑惑不已。
“你说得对,我早就不把你当朋友了。”
梅桑结动了动唇,却没能说出什么来,像被人套上麻袋打了一棍子,沈忆安这句话给他六年的等待、期盼与踌躇画下终止符。如他所想,沈忆安从未把他当回事。
这样也好,他总算解脱了。
提箱子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尖锐的刺痛,他垂下眼,试图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比如说「我知道了」「好的」「再见」,可是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他几近窒息。
原来即便做好了这次见面就是最后一次的打算。当这一次真正到来时,还是会心如刀割,还是会不甘。
沈忆安不喜欢他,沈忆安怎么就不喜欢他呢,他的普通话很好了,这几年白了许多,学会不少时髦的话,也有基于自己的意愿作出的判断了。
可喜欢这件事偏偏没道理可讲,只要他不是田星河就不行。
意识到自己沉默太久,他抬手,捏了捏耳垂,让疼痛将他从恍惚中拽出来。
“我…”嗓子哑得厉害,沈忆安的叹息又温又热地打在他头顶,拦住自己的胳膊也放下了,他闭上嘴,低头要走,却被扯住胳膊,一下跌进沈忆安的怀抱里。
沈忆安将他抵在门上,箍在腰间的手臂夺走了他的思考能力。
“喜欢你。”
他眸子发颤,整个人不受控地细微颤抖,像走在一根细细的钢丝上,稍有不慎便要粉身碎骨。
沈忆安亲昵地拿下巴蹭他柔软冰凉的头发,将他越搂越紧,“在云城就喜欢,写不好字懊恼的样子我喜欢,解不开题着急的样子我喜欢,哭着说想回家的样子我也喜欢。”
“喜欢看你对别人发脾气,对别人冷脸,”沈忆安松开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始终凝着他,“你一眼就能被看穿,心这么软,硬装得跟刺猬似的。”
“怎么样都喜欢,”沈忆安摘下手套,碰了碰他的脸,“不跟你说一声就转学是我不好,说你像玩具更是我不好,让你等这么久都是我的错,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
第二十章
这条长廊仿佛被时间遗忘,寂静得如同冬季的阿客纳湖,他在湖底挣扎,努力回头看这六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努力看清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的沈忆安。
脚底下的钢丝骤然消失,他做好了就此跌进无尽深渊的准备,可自己被稳稳接住了,太稳了,他毫发无损,以至于不敢相信沈忆安说的是真的。
沈忆安喜欢他,沈忆安怎么会喜欢他呢…
“嘘,嘘,呼吸…”察觉到梅桑结的异常,沈忆安手忙脚乱地摸他的脸,可他仍被抽掉生气般立在那儿,不做他想,沈忆安抬起他的下巴,精准地对上他的嘴唇。
梅桑结被渡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推开他,箱子砰地掉到地上,他弯腰大口大口喘气,像被打捞上来的溺水之人。
“好了吗?”沈忆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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