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这毕竟是你的作品。”空和韵于是也不再纠结了,“不过我认识到了,小说作者还是比戏剧作者更为现实的。”
“毕竟小说是小说,戏剧是戏剧啊。”殳寻思回道。
空和韵对此不置可否。虽然他没有反驳殳寻思,但殳寻思能看出来,他根本没有接受自己的意见。可他不在乎——《哈尔蒙》是他的作品,旁人无权插手,他也不喜欢他们插手。于是,他便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了下去。
三天后,他交出了《哈尔蒙》的终稿。
《哈尔蒙》一经完成,便被空和韵交到了剧团的主导演手里。他似乎相当喜欢《哈尔蒙》,刚收到后没几天,就给殳寻思打了电话询问版权的事宜,很快,便与他谈妥了一切。
版权交出后,剧团又花了一些时间选角、分配戏份。随后,演员们的彩排便与舞台准备同时进行。两个月内,这部舞台剧便会在剧院上映。
而殳寻思告别了《哈尔蒙》的创作后,便又埋头到自己的新书里去了。《哈尔蒙》似乎给了他相当的信心——他还是有本事写好感情戏的,于是,即便新书还是有些“难产”,他也没那么烦闷了。
一切似乎都在循序渐进的进行着。偶尔,殳寻思会收到空和韵的来电。可他每次打电话来,都只聊《哈尔蒙》的排练,从不聊其他。倘若是别人,或许早就嫌他无聊、乏味,甚至要咒骂他一句“工作狂”了。
殳寻思倒是听的颇有耐心。一来,在创作《哈尔蒙》的时候,他欠了空和韵不少人情。二来,他也想知道,《哈尔蒙》的进展如何。
空和韵对此的回答却永远都是“一切顺利”,仿佛他的演绎生涯没有困境,更不会遇到瓶颈似的。但这对于一个艺术工作者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于是,某个夏天的闷热晚上,殳寻思还是接到了他的深夜来电。
第13章
《哈尔蒙》的彩排并不顺利。空和韵陷入了自己从业以来的第一个瓶颈——说来有些好笑,他不知道该如何演绎好“哈尔蒙”这一人物,即便这一人物的原型就是他。
他试图表现纯真,却过于单一;他试图沉浸快乐,却做作的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怀抱着何种感情面对“赵阳秋”。
通读了整部剧本后,空和韵看出来了,哈尔蒙对赵阳秋的感情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他对赵阳秋是有着爱的,却不及赵阳秋的程度,因而又算不上爱。
戏剧终究只是一种直观的表达,难以展现这种混沌的状态。他不由得有些好奇殳寻思究竟在自己身上看见了什么,才会创造出如此复杂的人物。于是,他拨通了殳寻思的电话。托《哈尔蒙》的福,他和殳寻思姑且算是做成了朋友。
“老师,”电话刚接通,他便急不可耐的问道。“我该如何演绎好哈尔蒙这一角色呢?”他甚至没想过,电话的对面只是一个故事的编写者,而不是演绎者,只是一味的认为他会给自己最好的建议。
“……演戏可不是我的工作。”殳寻思回道,“不过,你要是对剧本有什么困惑,我可以做点解答。”
“好吧,”空和韵紧接着又问道,“那么,老师,我想知道,赵阳秋,是您以谁作为原型,创造出来的人物呢?”
对面却迟迟没有应答,仿佛他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一般。
“老师,赵阳秋的原型是谁呢?”空和韵随即又重复了一遍,以为他没听见。
“……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殳寻思紧接着道,“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但您说过会解答我的困惑。”空和韵没有放弃。
“不包括这个。”殳寻思却也很坚决。
空和韵于是也没有再纠缠下去了。和殳寻思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姑且还是把握住了一点与之相处的经验——他骨子里是个倔强的人,纠缠只会产生反效果。至于他会临时改变主意,创作出《哈尔蒙》,只是一个巧合。
“好吧,”空和韵不由得耸了耸肩,“那老师还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解答我的了。”
“你好像很懂《哈尔蒙》啊。”殳寻思有些讽刺的说道。
“是啊,因为我已经来来回回看了三十二遍了。”空和韵倒也不慌,十分镇定的回道。“这部剧,哈尔蒙和赵阳秋均为主角,硬要说的话,赵阳秋的戏份还多一点。但,哈尔蒙的演绎难度远远超过赵阳秋。毕竟,他对哈尔蒙的感情是确定的,而哈尔蒙的感情却是不定的。”
“怎么说?”殳寻思问道。
空和韵紧接着说道:“哈尔蒙对赵阳秋的感情是爱,不是亲情。可他没意识到,甚至也不及赵阳秋爱他的程度,因此,他的爱又不算爱。他就站在这种爱与不爱的边界上,因而相当朦胧,叫人捉摸不定。”
“这也是他的魅力。”殳寻思回道。
“没错,”空和韵没有否认,“但对于一个演员来说,要展现出这种魅力,可是相当困难的。”
哈尔蒙这个人,看似简单,实则复杂。若只是复杂,姑且还能作出深沉态带过。可比起复杂的人,哈尔蒙的身上多了一种“两面性”,这也就使得演绎的难度又上了一层楼。
“好吧,”殳寻思随后道,“那么,我也有个提案——我现在就去你家,陪你对戏,直到你能把握住哈尔蒙这一角色,如何?”
“老师您愿意的话,我当然不会拒绝。”空和韵说道,“可新书不写了吗?”
“我当然不会陪你玩太久,最多五天。”殳寻思回道,“不过,我已经为了写《哈尔蒙》搁置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在乎这几天了。”
他们随后又扮演起少年与先生来,只不过,空和韵没化妆,殳寻思也不需要他的引导——倒不如说,他反而成了那个引导者。
当晚,他们从第一幕,硬生生的对到了第三幕。殳寻思不得不佩服空和韵的演技,他完美的演出了一个生性乐观、热爱乐观的少年,根本找不到半点违和感。
可殳寻思也觉察到了,空和韵为何会说自己掌握不住哈尔蒙这一角色。毫无疑问,他的演技是完美的,几乎找不到什么瑕疵,只是总叫人感觉到缺少了什么。恐怕,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确实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对完第三幕后,殳寻思评价道。
“感觉是不会骗人的。”空和韵认同了他的说法。
“可究竟哪里不对呢?”殳寻思随即也困惑起来了。
空和韵闻言耸了耸肩,显然也不知道答案。
殳寻思紧接着提议道:“我们再对一遍吧。”
“好。”空和韵对此没有异议,似乎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他们随后又重新对了一遍剧本,从第一幕,演到了第三幕。可折腾到半夜,他们也找不出问题之所在。只是清楚,有哪里出了问题。
凌晨快四点,殳寻思累得快不行了。他瘫倒在沙发上,似乎下一个瞬间,就能见到周公。可一个声音,仍然萦绕在他的脑海,阴魂不散——哪里有问题?他自然是答不上来。
“先生累了吗?”空和韵忽然说道。
“嗯。”殳寻思下意识的应了一声。随后,他才反应过来,戏已经演完了。
“我之前就在想,先生的原型到底是谁……现在,似乎有点头绪了。”空和韵紧接着道,“原型就是老师你本人吧?”
《哈尔蒙》原本的创作灵感,来自于空和韵。赵阳秋确实不过是个附带的角色,一开始仅仅只有一个模糊的形象。可在创作中,他变得愈发丰满,仿佛真正活了一般。若是要探究他的身上究竟参杂了谁的影子,就必须探讨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活”过来的。
而赵阳秋这一形象的完整,无疑是从空和韵自发地扮演哈尔蒙的时候开始的。因此,在当时,自然而然的扮演起“先生”这一角色的殳寻思就成了最大的嫌疑。
他也确实猜对了。殳寻思在赵阳秋身上,投影了自己。亦或者说,他把自己放在了赵阳秋这一角色里,成为了他的核心。
可他是不想让空和韵知道的。虽说在笔下的人物上代入自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他还是不想让他知道。他总觉得这很怪异,别样的怪异。但他还是被空和韵觉察到了,或许,在一个同样热爱着文艺的人面前保留自己,本身就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是,”于是,他承认了。“我就是赵阳秋的原型。”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别扭。
“果然吗……”空和韵却没注意到他的小心思,只顾着自己。“那么,我知道该怎么突破这一瓶颈了——我必须依靠老师您的帮助。”
“你要我怎么帮助你?”殳寻思问道。
“我想请老师跟我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空和韵答道,“一个月后,我会变成真正的‘哈尔蒙’。”
第14章
空和韵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相当认真。倘若没有后半句,恐怕就有人把他的请求当做是同居的邀请,尖叫出声了。只可惜,殳寻思不是花痴,这段时间里,也多多少少习惯了他的魅力,因而能十分冷静的应对他了。
“为什么非得跟你同居?”殳寻思问道,“和你对戏不就好了。”
“如果只是想做到差不多的程度的话,仅凭对戏确实就足够了。”空和韵答道,“但决定戏剧好坏的除却剧作家的功底之外,还有演员在演绎角色时对细节的把握。而现在,现成的赵阳秋就在我的眼前——那我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了。”
殳寻思闻言回道:“就算我是赵阳秋的原型,也不意味着你跟我同居后,就能演的更好。”
“确实,”空和韵没有反驳,“但我会有代入感。”
代入感,殳寻思未尝没有体会过。倒不如说,《哈尔蒙》的完成正是基于代入感之下的。而这份代入感,是空和韵提供的,他若是不答应,似乎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当然,老师住在我家的这段时间,不需要配合我。其余的事也不用操心,您只要像往常一样,跟我相处就行了。”空和韵仿佛怕他不答应似的,开出了更好的条件。“如果想要专心写书,也大可说出来,我会自觉滚蛋的。”他的态度已经到了有些卑微的地步。
“好啊。”殳寻思答应道。
“如果老师嫌弃我做饭不好吃,我还可以……等等,你说什么?”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松口,空和韵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我说,”殳寻思道,“我会跟你同居的。”
“真的吗?”空和韵却还是不敢相信。
“真的。”殳寻思回道,“不过,作为交换,《哈尔蒙》得让我满意。”
殳寻思之所以会松口,除了要回报他之外,便是因为他也像自己一样,心气很高,因而对自己的作品十分认真罢了。
殳寻思于是就这么住进了空和韵的家里。他也不是第一次住了,因而没什么不自在的。空和韵也不怎么打扰他,大多时候都在记自己的台词,偶尔才会特地跑到书房来,用哈尔蒙的语气,跟他说几句话。
起初,殳寻思还有些不适应。过了几天后,便悠然自得了。甚至也操起赵阳秋的语气,来回复他了。只是有些时候,他会有些分不清楚人物和自我的界限。
这似乎有些危险。殳寻思记得,历史上有不少演员因入戏太深而疯魔了的例子。他不由得有些担心,他与空和韵是否也会如此。空和韵对此却没有半点反应,倒不如说,他沉浸在“哈尔蒙”一角中,享受着这一身份的每一个瞬间。
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也愈发贴近哈尔蒙。就好像,哈尔蒙的灵魂从剧本里走了出来,附到了他身上似的。每当他笑眼盈盈地叫着“先生”的时候,殳寻思的心都会止不住的一颤。就好像,他也变成了赵阳秋,爱上了他似的。
尽管理智告诉他,不可过于沉浸。他非专业出身的演员,没法自由的入戏、出戏。殳寻思还是被他拖进了故事里,只因他无法拒绝那双眼睛。
这段时间里,空和韵几乎从来不做哈尔蒙不会做的事,也不会说他不会说的话。他的影子,好像被人用橡皮擦去了似的,不见一点踪影。唯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一点痕迹。那双眼睛充满着疯狂的欲望,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宣告:“我会变成真正的哈尔蒙。”
可殳寻思并不在乎它的宣告,只是在涌动的疯狂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看见,他深陷其中;他看见,他渐渐被吞噬;他看见,他与疯狂融为一体——他们本就是同类。
只是,空和韵在演绎哈尔蒙一事上,还是不顺利。
“为什么怎么演,都不对呢……”某天晚上,空和韵抱怨道。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因为代入感对你没效果。”殳寻思刚好写书写到烦闷,便与他闲聊了几句。
“这应该也不至于……”空和韵瘫在地上,不知怎的,忽然把话拐到了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去。“话说回来,老师,你是怎么看我的?”
“就普通的看。”殳寻思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空和韵回道:“我在想,既然我是哈尔蒙的原型,老师是赵阳秋的原型,那这两人之间的故事,是否与我们有关系?”
殳寻思从未思索过这个问题。哈尔蒙也好,赵阳秋也罢,最初都不过是源于他从空和韵身上看到的一副图景。至于这图景究竟与他们本人有什么联系,殳寻思也说不清。
不过,他对空和韵大致上是有好感的。或许是因为他也是个心性极高的人,他并不讨厌空和韵极力掩藏的不甘,倒不如说,还相当喜欢。
他看得出来,无论是在戏里,还是戏外,空和韵都竭力想要维持美的标准。可面对稀稀拉拉的观众时,他不小心流露出来的不甘,打破了他极力维持的一切,于是成了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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